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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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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大概会想拿给谁看看吧。”
  “应该不是谁都可以吧?”
  “嗯,可能的话,想拿给懂书法的人看。”
  “给他看,然后呢?”
  “大概想让他褒贬一番。”
  “如果被赞美,你会很高兴吧?”
  “当然。”
  “道理跟这个一样。”
  “什么一样?”
  “你听好,逸势,书法正是你的才能和技艺。被褒奖这回事,其实就是指你自己被赞扬。”
  “——”
  “上天也一样。存在这世间的现象,全部都是因上天而生。申言之,就是上天所写下的书法,不是吗?”
  “嗯。”
  “我啊,是想借着密教大法来观看上天所写的书法,并褒奖上天,赞扬上天很伟大。而且,还打算将上天很伟大的这种教义,广传于世。”
  “——”
  “上天也和人一样。因为有人,才有上天。也可以说,借由人的观察,上天才能存在。说上天伟大,就像是赞美人一样。这是密教的根本。至于其他事,不过是包裹本质的服装罢了。”
  “——”
  逸势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目瞪口呆地望着空海。
  “倘若上天有意志,就会让我发挥吧。”空海若无其事地说。
  “你这男人真是的。对你来说,大唐大概也很小吧?”逸势边笑边说。
  “都一样。”
  “一样?”
  “在日本也罢,在这大唐也罢,我都是身处在一样的上天之下。”
  空海的意思是,在这大地之上,无论置身何处,通过佛法这一原则,自己与宇宙都深深地同上天贯穿在一起。
  “真是,拿你无话可说了——”逸势边笑边叹气。
  “怎么样?逸势。”空海也微笑地望着逸势。
  “什么怎么样?”
  “振作些精神了吧。”空海笑道。
  “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空海啊。”逸势一边苦笑一边搔着头。
  “不过,我现在说的,可不是谎话。”
  “怎么说呢?”
  “我的确对藤原葛野麻吕说过那些话。大概迟早日本会有船来吧。”
  “嗯。”
  “总之,不管船来不来,我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空海刚说毕,外面传来呼唤声。
  “空海先生,白乐天先生求见。”
  是大猴的声音。
  白乐天隔着桌子,与空海、逸势面对而坐。
  桌上放着三个喝了一半的茶碗。
  三人刚谈完有关牡丹的事和未见面这段时间相继发生的事。
  “所以,那以后,事情都没获得任何解决?”
  白乐天神经质地移动视线,对着空海说道。
  “没错,还是老样子。”
  有关安倍仲麻吕的信,空海尚未对白乐天透露口风。
  倘若要说,必须先获得柳宗元同意。
  短暂地沉默片刻。
  白乐天盯着窗外看。
  望见的是牡丹灿烂盛开的庭园。但见赏花游客穿梭其间。
  “老实说,空海先生……”白乐天望着窗外说道。
  “什么事?”
  “我现在正觉得迷惘。”
  “为何迷惘?”
  “有件事迟迟无法决定。”
  “有件事?”
  “事实上,我正在写一首长诗——”
  “我知道——”
  “咦?”
  “汉皇重色思倾国……”空海依着诗的韵律吟哦而出。
  “您已知晓了吗?”
  “在胡玉楼,我曾见过您起首的诗句。”
  “正是那首诗。”
  “嗯。”
  “那是描写玄宗皇帝和贵妃的故事——”
  “那又怎么了?”
  “关于两人的悲恋故事,您知道吗?”
  “是的。”
  “就是为了这个而苦恼。”
  “——”
  “那故事不是很悲惨吗?”
  “确实。”空海点点头。
  玄宗皇帝夺走了自己儿子的爱妃。
  而且两人年纪差了三十岁以上,玄宗皇帝已是个老人。
  宠爱杨玉环——也就是杨贵妃,朝纲不振,引起安史之乱,自长安仓皇逃命时,亲自下令赐死杨玉环。
  相关纪录是这样描述的。
  “贵妃可曾得到幸福?”白乐天问道:
  “玄宗皇帝可曾得到幸福?”
  空海、逸势都答不出来。
  他们在等待白乐天继续说下去。
  杨玉环家族,在安史之乱时被惨杀,杨玉环本人也遭高力士缢死——纪录如此。
  “无论如何,这些事我都想写下,我的心却分裂成两半——”
  “分成两半?”空海问道。
  “我是想,该以当时两人心里所蕴藏的愠怒、哀愁与憎恨为主轴呢,还是——”
  “还是?”
  “还是将这些感情全部隐藏,只描绘这段看似凄美的悲恋故事——”
  白乐天的视线又回到空海身上。
  “这是一个难题。”
  “虽然我倾向于实话实说,将它写成哀憎、怨怼交织的故事——”
  “——”
  “不过,我还无法确定。总之,在你我目前所面对的问题还未解决之前,我实在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空海先生。”白乐天说道。
  他把手贴在自己胸前:
  “我的心里,充塞着各式各样的事物。哎,该怎么说才好呢?”
  白乐天扭动身子,宛如发狂似地直望着空海:
  “那是一堆没有名字的生物。有兽、花、虫,甚至更莫名其妙的形体。我必须引诱它们走入语言的栅栏里,为它们命名……”
  这些生物在自己肉体深处,散发着神秘的磷光。是一群在森林深处迷路的不知名动物,或是一群深海生物——
  这些生物相互捕食,某些被消灭了,成为其他生物的一部分。某些则成长茁壮了,它们让自己的躯体近似被自己捕食的生物,变成更巨大的生物,漫步在白乐天内心的暗夜森林。也有些生物在白乐天内心的深海泅游着。这些生物到底呈现何种形状,取名为何,白乐天也一无所知。
  这些漆黑的巨大生物,蜿蜒泅游于白乐天肉体深处……
  “我或许太浓烈了。”白乐天说。
  “太浓烈?”空海问。
  “情感。”白乐天仿佛想咽下如鲠在喉之刺,扭曲着嘴唇说道:
  “情感太浓烈了。”
  “——”
  “我就像是吸尽厨房污水而被晾在一旁的破布。”
  “——”
  “好想早日洗净,这样才能快活些吧。”
  “换句话说,指的是创作这回事——”
  “是的。”白乐天点了点头:
  “我本来以为,将心里的东西都作成诗,或许可以轻松下来——”
  “难道不行?”
  “不行。再怎么写,也不会减少。完全轻松不起来。只能饮酒而已。我像是被污水与酒渗透的破布了。”
  白乐天一脸认真,露出微笑。
  然后,微笑僵硬了。
  白乐天眼前有一面镜子,当他发现镜里映照着自己的神情,突然回神过来。
  “说了一堆无聊的话——”
  白乐天唇上数次浮现的微笑消失了,又恢复平素一贯木讷的神情。
  “不说傻话了,没一件是好事。”
  重振精神般,白乐天望向空海。
  “对了,空海先生,关于宫里的事,您已听说了吗——”
  “什么事?”
  “皇上身边似乎发生了怪事。”
  “怪事?”
  “乐师的月琴突然断弦,苍蝇老在皇上身边盘旋,不然就是猫开口说话……”
  “猫?”
  “是的。”白乐天颔首:
  “前几天,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似乎曾入宫觐见皇上。”
  “惠果阿阇梨吗?”
  “正是。”
  “我不知道。”
  算一算,柳宗元也有一段时日没跟自己联络了。
  有关晁衡——也就是安倍仲麻吕的第二封信,迟早应该有消息,不过宫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件,或许就不是联络的时机了。
  “空海先生,我想这件事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才说给您听的。”
  白乐天直直看着空海的眼睛。
  那双眸子,似乎想透过名为“眼”的小洞,窥看空海的内心世界。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
  空海默默承受白乐天的窥视。
  不久——
  “空海先生。”白乐天说道:
  “您也有不少隐情吧……”
  “——”
  “如果可以透露的时机到来,您能不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好的。”空海点头。
  “那么,我就失礼了。”白乐天起身说道:
  “心情变得快活些了。容我先行告辞——”
  与空海简单话别之后,白乐天告辞离去。
  “空海啊,总觉得那个男人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白乐天一走,逸势如释重负地说道:
  “有那男人在,总让人感到疲惫。”
  此前,逸势默不作声,现在却说个不停。
  “话又说回来,那男人到底是为何而来,空海——”
  “大概是理不出内心的头绪吧。”
  “内心?”
  “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称心如意,这时任谁也会到处闲逛瞎走,手忙脚乱的……”
  “他不是想写玄宗皇帝和杨玉环的诗吗?”
  “汉皇重色思倾国……”
  空海将白乐天想创作的诗念诵了一小段。
  “汉皇啊——”
  “指的是汉皇耽溺女色,作梦都想着美人。”
  “可是,为什么是汉皇呢?”
  “——”
  “所谓汉皇,不就是唐朝之前的汉朝皇帝吗——”
  “没错。”
  “可是,白乐天想写的不是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吗?”
  “嗯。”
  “既然是唐王朝之事,为什么说是汉皇帝?不是应该写成唐皇或唐帝吗?”
  “因为乐天先生有所顾忌。”
  “顾忌?谁呢?”
  “当今的朝廷。”
  “——”
  “突然在诗的起首,写下唐皇重色的文句,怎可能发表在今日呢?”
  “可是,只要继续读下去,总应该懂得他在写什么。了解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
  “为什么?”
  “街谈巷议不也是这样?”
  “街谈巷议?”
  “嗯。当某人正在讲述某人的流言时,因有所顾忌,故意讲成其他城镇其他人所发生的事,这时,凑巧该人来到现场,指责说话者岂有此理——”
  “那就等于承认流言的主角是自己了?”
  “正是如此。”
  “嗯。”
  “若非太过分,一般都会置之不理吧。”
  “原来如此——”逸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那男人是秘书省官员吗?”
  “应该是吧。”
  “官员也写诗……”逸势叹道。
  “怎么了?”
  “看到那男人,我总觉得仿佛看到自己。”
  “是吗?”
  “你说的,和那男人所说的,我全都明白……”逸势自我解嘲地说:
  “无法心想事成时,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心里也就像刺猬一样……”
  “——”
  “不知不觉中便忘了对别人应该和言悦色……”
  “——”
  “倘若像李白翁那样才华洋溢,或许还能文思泉涌地作诗,可是——”
  “可是怎样?”
  “即使拥有那样的才华,从发迹的角度来看,李白翁不也是怀才不遇吗?”
  说完,逸势搔了搔头继续说道:
  “空海啊,不行哪。我总是用才能或是发迹来衡量一个人。仔细想想,人的一生幸不幸福,是不能用此来衡量的,不是吗?可是,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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