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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关公围困东郡,大水渐退。四方浮尸,皆化脓水。沃野千里,尽闻腐臭。关公、关银屏却已卧病营中,三子侍立父妹床前,只闻关公喃喃道:“黄河决水,天怒人怨,如之奈何!”关平道:“父亲不必忧虑,待国家安定,伯父必修仁政,造福天下生灵。”关公摇头默然不语,只回想着当日曹袁交战,皇兄自领三州,衮并百姓尽皆不远千里而来的景况。皇兄一生爱民,自己受托青州以来,亦效皇兄一般爱民如子,又怎知急于求成之下,一场大水,将十载良心尽皆淹没,世事无常,谁能尽料?当年金兰结义的桃园,如今可否还如十八年前一般模样?大哥啊大哥,待我打进洛阳,诛灭国贼,平定天下,那时你可能与我和三弟返回琢郡,从此卸甲归田?恍恍忽忽之间,陡然回到了青州,但见得一条龙跃出东海,盐水倒灌,巨浪滔天,整个临淄化为汪洋,无数百姓皆落水中,哭喊哀叫不止,不由得大叫一声醒转。
关兴等齐声叫道:“父亲!”关公叹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坐起身来道:“扶我出去走走。”于是关平关兴扶起关公出营,来到大堤之上,关索负起银屏跟出。
此时暴雨早住,云散月明。荧虫乱舞,蟋蟀齐鸣。银屏在梦中迷迷糊糊叫道:“父亲,帮我捉一百只萤火虫,好不好?我要让它在蚊帐中陪我。”关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遥望东郡,城墙早被泡坏,然而这一场大水,到底有多少儿女深夜难眠?银屏时而低唱,时而轻吟,关公不觉痴了,心下又想起那翩翩少妇,如今在魏王府中,是否也已渐渐年华老去呢?忽然银屏说道:“父亲,我饿!”喘息一阵又尖叫道:“水,水,好多水,你们不要淹,不要淹了青州城!”
关公一颤,拍拍银屏后背,低声道:“银屏醒来。”银屏醒转,一阵轻风拂过脸面,看到父亲慈爱的面容,不由得哭出声来叫道:“父亲,我怕!”关公接过银屏抱在怀中,一字一句道:“乖孩子,别怕。关家的儿女,是不能言怕的,有父亲在,天下无人能够伤你!”银屏低声道:“父亲,孩儿梦见临淄城被海水淹了!”
关公身子一动,心神难定。忽然一阵狂风扫过,一人突现堤顶道:“君侯休怒,今东海龙王出世,汝临淄实已逢危,早日退兵,尚可保得城池,若迟必悔!”关公道:“汝乃何人?”那人道:“吾修道之士,左慈是也。”关公道:“可是迷惑圣上的妖道?”凤目圆睁,神光迭现。左慈急拜倒道:“帝君饶命,吾乃好言提醒!”话音未落,被关公目射精光,魂飞魄散,形消神灭。
关公尚不知何以左慈忽然不见,心下犹疑不已,带了儿女归营,将些许干粮使银屏吃了,自个来巡视军营,听得一营尚未安睡,军士皆在低语,于是站在帐外静听。一人道:“阿哥,我往日一顿至少两斤米饭,这几日每顿三两,真不够我塞牙,这可如何是好呀!”又一人道:“忍忍吧。君侯养育吾等十载,平日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今日在此受几天苦,又算得什么?”另一人道:“是啊,我母受县令欺压,要不是关君侯仗义相救,我母子性命休矣,君侯平日里大恩大德,今日正是吾等报效之时。”先那人道:“说得也是,吾等尚可坚忍,可马无草料,却也不是法子。还有,那些降兵要是作乱,该当如何是好?”另一人道:“我等再勒紧腰带省省,让给那些降兵吧。君侯也有难处,我等得体谅一下。”一人骂道:“说来说去,都怪糜芳那小子,君侯在青州囤积多少粮草,却始终不给发来,不知在捣什么鬼!”
关公听得,甚是忧虑,返回中军帐上,连夜发书并剑印一道,若糜芳再不速发粮草,必然斩首。这才歇息睡了。
翌日醒来,喝令打城,速将东郡攻下,方可取其军粮。曹仁默察已知公军中困境,死守城中,一日不下。关公只得退回,军士尚未休整,忽然探马又急速来报:“二夫人丧矣!”关公闻得,顿时口吐鲜血昏倒。众将急上前相救。
却道甘糜夫人昔日得关公千里护送而归,皆叹云长与杜夫人良缘难续,尤其糜夫人更是郁郁多年,终至染病在床,多年不愈,这时夫君征战在外,常年不归,更是思念,终于魂消而死,临死发书晋北阵前。原来刘封、纪灵引壹关之兵,诱郭淮回守上党,刘备趁势刘备夺取雁门、寿阳、乐平各处,又拥献帝为主,待取洛阳再行后事,此刻兵围晋阳,夏侯渊苦战不胜,心下忿恨之极。刘备正加紧攻城之际,忽然接到来书,言糜夫人已丧,不觉痛哭不已,展书而观,哭道:“糜夫人嘱孤早日进发洛阳,救回杜氏,以慰云长,孤岂敢不奉命哉?”
孔明道:“今晋阳已是吾等掌中之物,吾观夏侯渊性刚,当用计斩之,便可去取上党。关将军水淹七军,声威大振,与吾等两军夹击,洛阳克日可下也。”于是发书云长,约以合击之事。
关公连日攻打东郡不下,军中斩马充饥,于是众将皆有退兵之意,幸得糜芳傅士仁虽然拖延,终究畏惧剑印,将粮草发到,关公军势方整,又问粮官青州之事如何,答曰内外两城愈加坚固,烽火台守卫森严,守势万无一失。关公方才放心,不以噩梦为异,派关平、廖化以小股部队往陈留各处骚扰,自己又攻东郡。
眼见城池将下,忽然关平、廖化皆回,道:“徐晃点五万新兵来救衮州,吾等为其所阻,不得不回。而且……,而且徐晃尚言,青州已经失了!”关公一愣,引军返回,道:“平儿且详言之。”
原来关平、廖化引数千军马分作两寨屯于陈留城西,却被徐商、吕建攻打廖化之寨,关平去救,徐晃却急往前夺了陈留,关平、廖化引军复攻陈留。徐晃却不与交战,但高叫道:“关平贤侄,汝青州早为宵小阴夺,尚在此何为!”于是军无战心,只得暂退。关平道:“父亲,既然青州有难,曹操又亲出洛阳,吾等不如回军。”
关公笑道:“是何言也。青州但忧刑道荣无名鼠辈也,吾早令田豫前往截拦徐州之兵,青州万无一失,何虑之有,此曹军诡计乱我军心也!今公明既到,吾两边受敌,只得先往劝公明暂退,倘若不从,只得斩之,以警魏将。”心下却暗暗叹息:十年老友,真要战场相逢么?
于是点起五千兵士来迎徐晃。两军列阵,旗门高立。徐晃见关公策赤兔马,纵青龙刀,立在阵前,虽然年方四十有四,却已须发皆白,又想起昔日杜夫人年华大好,自云长斩将夺关去后亦是风霜两鬓,不禁暗叹:“红颜易老,为将易衰。”但听关公缓缓道:“对阵徐公明安在?”魏兵齐惧后退,徐晃闪出,欠身答道:“自别君侯,疏忽数载。不想君侯方当壮年之际,须发却已尽白矣!忆昔少年相从,多蒙教诲,常自感激。今君侯英风震于华夏,使故人闻之,不胜叹羡!兹幸得一见,深慰渴怀。”
关公叹道:“年华易老,吾与公明俱老矣!今日之战,真不可免否?”徐晃道:“吾此生本不敢与君侯对阵,然国家之事,徐晃不敢以私废公,今日虽死,永忆云长高义。想云长若与徐晃易地而处,亦当如此。”话虽如此,冷峻的眼神中,为何却总有泪珠在滚动?
关公叹道:“公明所言甚是,今日之战,你我俱不可手下留情。”徐晃颔首,忽然与公一齐仰天大笑。两边牙将,各捧美酒,关公与徐晃共饮一杯,齐声道:“从此再难对饮,人生如梦,诚不虚言。”各自闪开。徐晃望着这震慑了他们整整一代人的战神,心下黯然:“云长啊云长,今日汝便斩我,恐汝亦已命不久长,他日黄泉,吾等还可再饮。”高声叫道:“带马扛刀!”左右齐道:“是!”
关公大惊道:“公明此为何意?”徐晃道:“自当日洛阳蒙公不弃,尽以春秋刀法精义相传,十载苦思,颇有难明之处。今日徐晃当以春秋刀法请教,以解平生之惑,虽死黄泉,无恨矣!”关公耸然动容,再不出声,跃马而上,来敌徐晃。一阵清风吹过,右臂伤口隐隐酸麻。
两将阵前战到八十合,徐晃尚且不落下风,春秋刀法愈加狠恶,关公眼中露出了迷惑之色,难道此番真的气数已尽?徐晃这时已察知关公右臂少力,不知受了什么暗伤,这便是昔年斩华雄、诛文丑、破颜良,灭周泰,水淹七军,名扬天下的关云长?四海相传的神话,莫非今日便将终结于此?徐晃心如刀绞,当此之际,他又怎能不加留情?
关公凤目圆睁,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头落地了。万军一齐叹息,细雨渐渐淅沥。远方又有一彪军马来到,上书旗号竟是魏王曹操。这一代奸雄也到了,是来宣告关云长的神话已经结束吗?
鸣金,后退,徐晃退回。关公右臂疼痛愈烈,呆在雨中,往事已矣,如今的他,再也不是昔日一招破敌的神将!只有关家四子脆生生的叫道:“父亲!”眼见关公于马上连连咳嗽,急扯战袍上前,为父亲披上。关公更是一怔,这战袍,正是十年前曹操于洛阳三里桥所赠,自己这次发冲天之怒要斩国贼,可却不知不觉将这锦袍带在身边!
朦胧之中,曹操来到阵前,缓缓道:“云长兄、二将军、汉寿侯、美髯公,别来无恙否?”依旧是一连串的称谓,可是眼前此人的确便是那欺君罔上的国贼。关公一愣,举起大刀。曹操一惊,退了数步,道:“二将军,吾未能替汝好生照顾杜夫人,万乞恕罪。”关公不语,半晌才道:“她死了?”曹操叹息一声,缓缓点头。关公道:“乱世之中,女子原本朝不保夕。”曹操急道:“云长兄,汝不能再客居于此,青州当真已为宵小鼠贼所取,吾绝不诳言。”说着将前日使书奉上。关公轻轻接过,展开一看,面色丝毫不变,轻声喝道:“退兵!”声音苦闷之极,曹兵曹将不禁为之难受。
关平叫道:“父亲!”关公摆摆手,关平只得将旌旗一展,众将前队作后队,缓缓后退。曹操微微躬身,数万曹军齐道:“恭送关将军东归,愿将军尚自珍重!”关公身一颤,喷出一口鲜血,默不做声,掉头去了。曹操引万军往东郡而来,莽苍之间,唯闻马蹄作响,狂风呼啸出声。这正是:冷看疆场决战处,金戈铁马更多情。
第六十三回 孙仲谋威震海外 无敌将命归历城
已说关公水淹七军,大战徐晃,忽然曹操亲自前来相送,告知青州已失,请关公速速回军。关公接得使书,方信青州确已失守,于是召集众军,饮马黄河,望着细雨缥缈,暮色苍茫,不由得仰天长啸,喝道:“孙权小儿,安敢如此!”关平在旁问道:“父亲,到底如何?”
关公便将使书掷给关平,所述原是:“夷州孙权顿首:权僻居海外多年,终日思念中原故土,虽挥军越海,臣服倭夷,犹无远志,即日当归。今引水军悄驻蓬莱,欲取青州,解大王之难,事成之日,愿居青州牧,以为大王下走,报效国家,不胜惶恐。”关平怒恨道:“此子既已出海,依旧觊觎汉室江山,此分明欲借曹贼之力,割据青州,窃取天下!”关公道:“吾闻东海之中,有蛮夷曰倭国,不知伦理,粗鄙无文,远在万里之外。孙权小儿涉海而来,岂能破吾临淄城防?”
话音未毕,探马急来报道:“禀君侯,青州已为吕蒙诈言所取,众将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