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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哔哔剥剥的燃烧,在墙上投下奇异扭曲的影子。
隐约有不间断的声音传来,起初听不出是什么,听得久了、才知道是不知何处的犯人的呼号声,含糊嘶哑,已经不似人声。然而这个囚室里,只有水从石砌的墙上一点点凝聚、滴落,那清晰的滴答声,机械而无休止地折磨着人的听觉,让人几乎发疯。
冰冷而平整的石头地面上、寒意似乎丝丝缕缕的透入骨中,然而在单人囚室的一角,一个年轻男子垂目而坐,火把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高而直的鼻梁将脸分割为明暗两面。在这空无一人的囚室内,这个人却保持着肩背笔挺的坐姿。
那一望而知是出自于沧流帝国军队中的标准举止。
昏暗冰冷的石头囚室内,忽然间有铁栅打开的刺耳声音,一重重从远而近。
“到你了。”狱官的声音一如石头般冰冷平板,打开了囚室的铁门,对着坐在一角的待罪军人招呼……门一开,外面行刑室中的惨叫呼号更加清晰地传入,听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年轻军人毫不迟疑地站起,肩背挺拔,向着门外的行刑室走去。
“这边。”在年轻军人即将转向行刑室方向的时候,狱官开口,指了指通向另一侧外庭的通道,“恭喜少将,你被开释了。”
年轻的少将反而一怔,有些迟疑地立住脚……沧流帝国的刑法、征天军团的戒律,他知道的再清楚不过。所以,明白自己此次出征却没有完成任务、回来后面对着的是什么样的处分。事关皇天,即使是巫彭大人、也未必能让他顺利开脱。
然而,年轻军人刚迟疑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外庭门口的黑袍长老……巫彭虽然亲自前来、迎接自己最看重的部下出狱,但看到云焕却没有说一句话就径自转过了身,走出去。仿佛是多年来跟从这个帝国最高将领左右结下了默契,少将并没有多问,便默默跟在了元帅左右。
“元老院决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自顾自往前走着,巫彭的脸在黑袍下沉如水,转达最高的意见,“你即日起立刻出发去砂之国、寻找坠毁的伽楼罗金翅鸟,并负责进行下一次的试飞。”
伽楼罗的试飞又失败了?那样的诧异在帝国少将心中一掠而过,然而云焕只是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回答:“是,元帅!”
“听说你的鲛人傀儡在这一战中死了。”巫彭带着获释的云焕一路往外走,已到了外庭中。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让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神色变动的帝国少将、眼睛里黯淡了下去:“是的。她最后落到了敌方手里。”
“那真是可惜了。”巫彭淡淡道,“那个鲛人虽然不是傀儡,但是非常优秀,死了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是。”云焕低下头,淡然回答。
“勉强在整个征天军团里面、给你找来了新的傀儡……你总不能一个人去驾驭伽楼罗。”走到了外庭,帝国元帅的脚步忽然停下了,巫彭的手从黑袍下缓缓抬起,指向跪在庭前的一个鲛人,“湘,你的新主人。”
“主人。”听得吩咐,鲛人少女立刻对着站住的沧流帝国少将俯首,额头碰上了他的脚面。
还是第一次遇到鲛人傀儡这样的举止,云焕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鲛人少女却依旧机械性地叩下头去,光洁的额头叩上了坚硬的石阶,渗出血迹。
“云焕,这就是你的新搭档……你要尽快习惯,没有多少时间了。”显然留意到了少将这样的短时间的无措,巫彭的声音严肃起来,“湘是征天军团里面最好的一个傀儡,反应速度、判断力、反射时间都是一流的。她本来是飞廉的傀儡,在‘钧天’部里面驾驭比翼鸟镇守帝都。”
“飞廉?”陡然间想起了讲武堂大比武之时、被自己最后击败的同年战士,云焕不禁一愣,知道如今这个年轻人也是征天军团里面赫赫有名的精英,脱口,“那么他……他怎么会同意让湘过我这边来?”
“不过一个鲛人傀儡而已,他不会介意。试飞伽楼罗是军中头等大事,他怎么敢阻挠。”巫彭淡淡道,目光忽然停在年轻下属脸上,隐约含了深意,“而且湘是一个傀儡,改个主人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有时候用了傀儡虫的鲛人、反倒有好处。”
“是。”少将低下头去,蓦然间不敢对视元帅的眼睛。
一直到巫彭自顾自离去,云焕才抬起头,看到了一边跪着的鲛人傀儡。湘的眼睛是沉沉的深碧色,毫无亮光、几乎看不见底。
那是没有神智的眼睛,完全不同于潇以前的样子。
“湘。”有些不确定地、他开口,唤了本属于飞廉的傀儡一声。
“主人。”毫不迟疑地,那双无神的眼睛抬起来,看向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跟我去砂之国吧。”云焕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但愿我们能活着将伽楼罗飞回帝都。”
十八、纵横
沧流历九十一年二月初七,一个欲雨的黎明前、云荒力量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
当灯下两只手相击立誓的时候,一个新的同盟诞生了。
或许当一切都成为史书上墨色黯淡的文字时、后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会这样来称呼这一夜里双方定下的盟约:空海之盟。——为了空桑和海国的复生,而让千年来一直相互敌对仇恨的两个民族将手握到了一处,将力量合并为一股。
那样隐秘的联盟、纵使不被第三方得知,然而力量对比的悄然变化,依然引起了极少数几双眼睛的注意——那都是寥寥可数的能洞彻云荒一切变化的人。
虚无的殿堂里,敏锐地感到了什么正在静默中改变,大司命拂开了水镜,通过氤氲的水气看向另一个空间:那个瞬间,他看到的是两只交击相握的手。虽然没有戴着皇天,然而空桑帝王之血特异禀赋依然一眼可认。
“开始了么?”不自禁地脱口,大司命喃喃道,旁边围观的三位藩王脸色为之一变。
大司命长长叹息——尽管可以洞彻轮回,但他永远只是个宿命的旁观者,只能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而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和历代大司命一样,只是应宿命流程而行,挑选着,守望着空桑延绵千年而不断绝的帝王血脉,然后将一切如实记录入《六合书·秘闻录》,成为某一日沧海桑田后云荒唯一存在过的凭证。
“空桑的帝王之血!怎么可以和那么卑贱的鲛人握手?”旁边,黑王玄羽忍不住愤怒地低语,深受千百年来空桑贵族正统熏陶的另外两位王者眉间也有不忿之色。青王塬年少,脱口应合黑王的反对声,唯独紫王的脸沉默在袍下,许久,才淡淡道:“帝君和六王,七人中如今有四人支持结盟,这个盟约,无法反对。”
真岚,白璎,蓝夏和红鸢——在地面上的四个人,足可以决定空桑的未来。
“而且尽管对方是鲛人,如果这块踏板能有点厚度、还是尽力使用吧。”紫王芒的语气是波澜不惊的,“皇太子殿下的决定,我们不能置疑。”
“总有一天,殿下会连帝王之血的尊贵都忘记掉。”黑王嘟哝着,然而终究不再说话了。
大司命听得旁边诸王的纷争,却没有说话——百年前承光帝时期开始、六位藩王就钩心斗角你争我夺得厉害,空桑亡国后成为冥灵,为了一息存亡、相互间暂时熄了争斗之心,但分歧依旧是存在于六王心中。
真岚那个孩子……要担起那么一副烂摊子,的确是辛苦得很呢。
大司命默默叹了口气,俯身准备合上那一面透视不同时空的水镜,然而,猛然间老人的眼睛里有了震惊的神色——一双眼睛!
居然有一双眼睛,在水镜那一边黑暗的一角注视着结盟的双方,带着说不出的奇特笑意。不是空桑那一方,也不是鲛人……那双黑暗中浮凸的眼睛,又是谁?
有谁……还有谁和自己一样,通过水镜在观察着转折点上的这一幕么?
“啪!”大司命的手猛然探入水镜中,仿佛想触摸到那个黑暗里神秘旁观者的脸,然而水面骤然碎裂,所有景象化为一片虚无——虽然是在虚无的城市里,大司命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样的眼睛,居然冥冥中在某处记忆里曾经见过。
“是谁?是谁?”大司命扶着水镜凸起的边缘,目眦欲裂地低头看着荡漾破碎的水面,有些恐惧地喃喃低语。
“智者大人,您看到了什么?”
黎明前的雾气笼罩着巨大的白塔。顶端的神殿里,隔着千重帷幕,传来一个少女恭谨的问话。烬圣女身穿白色的礼服,匍匐在帘下,将送进去的水镜从帘下拖回,合上,静静地问了一声。按以往惯例、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智者在每次看完水镜之后,都会对沧流帝国发出最高的口谕。
“唉……”长年无人进出的神殿里,重重帷幕背后、陡然透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然后,便是一阵含糊不清的低语,腔调古怪用语奇特,仿佛一个初次学舌的婴儿在努力地说话,但毕竟发出的还是奇异的不成字句的单音节。
然而,烬圣女仿佛听懂了里面那位神秘人的口谕,神色忽然间凝重。
“既然力量格局已经变化,智者大人,为什么不告诉十巫呢?”少女匍匐于地,低声请求里面的那个人,声音却是颤抖着的,“海皇复出,空海成盟,云荒的平衡即将破裂——为什么不告诉十巫呢?您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长时间的安静,帷幕后面的人没有回答一个音节。
作为冰族的圣女,云烬想尽早告诉族人这个不祥的消息,然而无形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压制着她的行动,让她根本无法起身。
“智者、智者大人……您难道是想让……沧流帝国覆亡吗?”陡然间明白了帷幕后那个神秘人的意图,挣扎着,烬圣女终于大着胆子问出了这句几近责问的话——历代圣女中,或许从未有人对智者说过这样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帷幕背后的神秘人还是没有说话,沉默中仿佛压力越来越大,重重帷幕开始微微拂动,然后越来越明显地向外飘拂,猎猎飞扬。
“呵呵呵……”忽然间,里面发出了一阵单音节的奇异的低沉笑声。
飞扬的帷幕拍到了烬圣女的脸上,将少女的视线全部裹住。又来了么?分明还没到月圆的时候啊……虽然心中的恐惧无以言表,烬圣女还是支撑着匍匐于地、不敢后退半分。昏黑一片中,她陡然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烈的刺痛,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利刃割破她的腕脉。
血忽然如同一道彩虹般掠起。
黎明前的夜色里,尸体堆积如山。
而一片死亡的气息中,唯独一家破败零落的房间里还透出温暖的灯光——如意客栈的大厅里,一行人正在进行着黎明前夕的最后商谈。
庞杂的事务终于接近尾声。
“如此,你可以先去九嶷山下的苍梧之渊。到时候白璎会在那里等,然后你们一起去把龙神的封印解开——我们空桑人如今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单独打开星尊帝设下的封印,不然何必蛰伏百年?”随着黎明的渐近,真岚的力量开始恢复、说话语气明显有了慑人心神的力量,不容反驳,“作为回报,你们须替我们拿回我被封印在海底的左手。”
“哦……”听得那样干脆利落的提议,苏摩忽然笑了笑,“不需要我拿到你的左手后、再来寻求太子妃的合作么?好高的姿态啊。”
“我并不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