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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无奈地皱眉,拍拍汀的肩膀,“想哪里去了,我是说他没人味儿——这样的人还是人么?可怕……他内心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怎样?”汀莫名地看着主人,从怀中拿出手绢给他擦着脸上的血,惴惴不安,“主人,你不喜欢苏摩少主么?你、你会杀他么?”
“杀他?”西京一把拿过汀的手绢,粗鲁地三下两下擦干净,“他不自杀就是奇迹了!”
顿了顿,握着染满鲜血的手绢,看着一脸惊讶的汀,落魄剑客沉吟着,苦笑:“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伤到。能有个那样的对手很难得呀——他死了就可惜了。”
“主人?”汀看着西京,忧心忡忡。
西京胡乱用手巾包扎着右臂的伤,吩咐:“汀,你回如意赌坊看看慕容那个小子来了没,我就不去了——还有……”顿了顿,剑客仿佛沉吟了一下,脸色凝重:“还有,你回去告诉那个家伙,要他小心一些:如果不趁早斩断引线、他迟早要崩溃!那法子太恶毒,难怪他越修炼越不像人了。”
“什么法子?”汀依旧莫名。
西京苦笑起来,拍拍:“丫头,看到那个小偶人了么?”
“看到了啊,和少主一摸一样。”汀点头,“孪生兄弟一样,好可爱!”
“可爱?那就是‘裂’啊……”西京叹了口气,脸上有忧虑的神色,“没听过吧?我本来也以为不会有这种术法的——那个家伙,是把自己魂魄神智硬生生分裂开来、把‘恶’的另一半封入了那个傀儡里啊!然后通过本体、用引线操控傀儡杀人。”
“为什么要分裂开来呢?”汀听得目瞪口呆,却不解。
“大约是为了避免‘反噬’吧。”西京点点头,沉吟,“虽然我学的是剑道而非术法,却也略知一二——所有术法都有反作用,如果施用法术失败,在施法者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咒语将以起码三倍的力量反弹回施术者本身。而即使施用成功,也会有一定的力量反弹回来,造成潜移默化的不良影响。”
“所以,许多修炼术法幻力的人,到最后无法再进一步、就是因为承担不起施法同时带来的巨大反击自身的力量。”西京对着汀解释,目光中有敬畏之色,“——如今苏摩硬生生将自己一部分神魂分裂出来、封入傀儡中,用傀儡作为替身来承受反噬,那么他就可以无止境地提高自己的修为……一百年来,他大约就是这样修行的吧?”
“难怪少主这么厉害。”汀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这样有什么坏处呢?”
西京低头微笑起来,摇摇头:“后果是很可怕的……苏摩自以为能控制那个傀儡吧?却不知在他本体修炼提高的同时、承受反噬力折磨的傀儡力量也在同时积累,渐渐脱离他的控制——到最后是他控制那个傀儡、还是傀儡控制了他?那可说不定了……”
“啊?但是、但是那个傀儡,本来不也是他的一半神魂么?”汀还是不解,“怎么会有谁控制谁呢?”
“傻瓜,一个是‘本来’的他,一个是‘恶’的他——一个身体里面有两个截然相反的魂魄激烈争夺着、你说会最后如何啊?”黑衣剑客叹了口气,问。
汀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会……会发疯。”
西京缓缓点头,目光却是雪亮的:“目下看来,苏摩还能控制那只傀儡,但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吧?如果不尽快斩断十戒上相连的引线,全面的崩溃也是迟早的事了!”
“天,我马上去和如意夫人说!”汀惊住,跳了起来,“得让少主切断那些引线!”
西京叹息,摇摇头:“其实说了也是白说,他哪里肯啊……事到如今,引线一断、偶人自然死去,但是他多年苦练的力量便要随之散去,全身关节尽碎、筋络齐断,成为废人一个——那个孩子这般孤僻桀骜,哪里会肯……”
风里的呼啸声还是隐约传来,那些风隼似乎往东边去了,变成了小黑点。仰头看着云荒湛蓝的天宇,剑客缓缓叹息:“那家伙对谁都是毫不容情呢……当年阿璎遇上他、被他害成那样,那也是劫数吧。”
长风吹动剑客的发丝,看着天宇,他微笑起来了:“明庶风起了……从东边来的青色的风啊。汀,春天到了。”
九、云涌
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看到那笙没跟上来,慕容修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东巴少女停在岔路口,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去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呃,慕容,好像很不妙呀。”那笙聚精会神地看着散落的蓍草,那是她一路走一路摘来的,卜了一卦,“我们如果走这条路一定有大难!我们别去桃源郡城了吧。”
慕容修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个女孩子自从号称半夜被鬼缠上以后、就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一路上不停卜卦算命,连过一座桥都要掐指算半天。他摇头,坚决反对:“不行,非得去不可。你别磨磨蹭蹭的,天色晚了就糟了。”
“哎呀!你怎么就不听哪?”那笙看到他自顾自走开,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我不是吹的!我算命真的很准!如果你要走这条路、一定有大难!”
“那么大仙你另外选条平安的路走不就得了?别跟着我。”慕容修不耐烦之极。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我为你好耶!你以为我胡说是不是?——好,我替你算,你听着:”那笙郁闷,却忍着气跟在后面,一壁走一壁掐指计算,“你叫慕容修,扬州人,巨富之家的长子……二十一岁,父亲已去世,母亲……呃,母亲健在……什么?她两百四十七岁了?哇,妖怪!……”
在东巴少女诧然惊叫的同时,慕容修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她。那笙埋头掐算,几乎一头撞到他怀里。
“你怎么知道?”慕容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那笙啊!”那笙笑起来了,得意:“我说我会算命……你信了吧?真的,听我的,别去郡城了,这条路凶险的很啊!”
“……”慕容修不说话,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第一次觉得那样明亮的笑容有点看不见底。他是不信什么能掐会算的胡说,而这个少女居然对他了如指掌,显然是调查过了他的底细,才一路跟着他。而自己、居然对这个半路相遇的人一无所知。
虽然是鬼姬托付的、但是这个陌生的女子真的可信么?
那笙不知慕容修心下起疑,只是一味劝阻他不要走这条路去桃源郡。她却不料她越是劝慕容修不要走大路不要去郡城,慕容修心里就越是觉得蹊跷,但是他也不说,只是沉下脸,冷冷道:“西京大人在如意赌坊等我,我怎么能不去?——你若不肯,也不必跟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那笙看他黑了脸,心下有点怕,跺了跺脚,无法可想,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上。两人默不做声地走了一程,那笙脚有点痛了,不停斜眼觑着慕容修,看他还是沉着脸,便不敢开口说要停下来休息。
慕容修为人谨慎,冷眼看见她面色不定,心下越来越觉得可疑。又走过一个岔路,看到前边越发荒凉了,只怕是杀人越货都无人察觉。他忽然有了个主意,便指着路边几块石头,道:“走得也累了,坐下来歇歇吧。”
那笙就是盼着他这一句,连忙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天,还有多远……我都累死了。”
“累了么?你歇歇,我去那边给你舀水来。”慕容修笑了笑,卸下肩上小篓子,“你替我看着瑶草。”
“呃,好吧,谢谢你。”那笙抬头,对他笑了笑。
那样明亮的笑靥,宛如日光下清浅的溪水,刺得让慕容修不自禁闭了一下眼睛,心下蓦然有些犹豫起来——难道、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虽然年轻、出身于商贾世家的人却是谨慎老练的。
“嗯,试试看就知道了吧。”他想着,把价值连城的瑶草筐子留下,走开去。
慕容修从河中取了水,故意在河边多逗留了一下,才往回走,摸了摸羽衣下缠腰的褡裢——宽大的羽衣遮盖下,谁都看不出那个他腰间系着昨夜打包整理的褡裢:“那丫头如果有歹心,应该已经不在原地了吧……不过她一定不知道,为了以防万一、筐里昨夜就被我换上了一团枯草了。”
一边想一边往回走,还没转过河湾,透过树丛、已经看见石头上坐着的少女不见了,连着那只筐子。
年轻的珠宝商人站在树下怔了一刹,手里的水壶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他摇了摇头,俯下身默不做声地捡了起来,苦笑:早知如此,居然还有些失望?这一点相信“人心”的执念还是不灭吗?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自小,家族里长辈在带他行走江湖经商的时候就那样教训过年少不更事的他,何况慕容家做得是珠宝生意、这世上又有谁不见财起意呢?
已经吃了多少明枪暗箭的算计,自己居然还没长进,差点被那个丫头给骗了。
他重新整顿羽衣,走回大路上,急急赶路:天黑前他必须赶到桃源郡城去见到母亲托付的那位西京大人,不然,孤身怀有重宝的自己、只怕随时可能送命。
“喂!喂!你干吗?”才走了几步,忽然间身后有人清脆脆地唤,“想扔下我一个人跑吗?!”
慕容修霍然回头——回首之间,只见一袭青色羽衣闪动、怒气冲冲的少女从路边树丛冲出来,大呼小叫地追上来,紧紧抱着一只筐子。
东面来的明庶风缓缓吹着,云荒上面一片初春的嫩绿,鲜亮透明,而大片深深浅浅的绿意中,那个穿着羽衣的女孩宛如一只刚出蛹的小小蝴蝶,努力扇动着翅膀飞过来。
不知为什么,忽然间感到心里一热,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慕容,你耍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笙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想趁机扔掉我不管吗?该死的家伙,你就不怕我把你一筐子瑶草当树叶烧了?!”
慕容修想忍住笑,但是不知为何居然忍不住地欢喜,只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我去那边林子里……”那笙忽然结巴了,脸红,然后低下头细如蚊蚋般回答,“人家、人家好像早上吃坏了肚子……”
“啊?哈哈哈……”慕容修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幸灾乐祸!等一下你一定也会闹肚子!”恼羞成怒,那笙恶狠狠诅咒,把抱着的筐子扔到他怀里,“不过我可是替你好好看着它的,一直随身带着。”
“啊?我不要了,”慕容修连忙把筐子扔回给她,撇嘴,“一定很臭。”
“你!”那笙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揭起盖子闻了闻,如释重负,“不臭的,放心好了!”
慕容修看着她居然老实地去嗅那一筐叶子,更加忍不住大笑起来。
“很好笑么?”那笙倒是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看着一路上显得拘谨腼腆的年轻珠宝商这样子大笑。少年老成的他似乎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舒畅的笑过了,心里只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摇摇头:“好,我不笑了,不笑了。我们快赶路吧。”
并肩走着,看着慕容修,东巴少女叹了口气,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好像谁都欠你钱一样,老了十岁呢。”
“呃?”被她那样心直口快的话弄得愣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