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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有问题吗?”龙琪有点敏感。
“小孩一般都是跟父亲姓的。”小方盯着龙琪。
“这只是一个习惯,一个并不怎么好的习惯,我要从我这里把这个习惯改过来。”龙琪口气淡淡的,神情淡淡的,但在这淡淡的味道中却坚立着一种难以摧毁的硬度。
“可是维持了几千年的规矩,总有它的合理性,所谓存在即合理。”
“是吗?女人裹脚好像也裹了上千年,合理吗?规矩就是给人破的,所谓不破不立。”龙琪盯着小方,她的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水一样渗开,“十月怀胎的是我们女人,我们因此被称为伟大的母亲,让孩子跟着伟大的母亲姓上一回,你认为不合理吗?”
道理是对的,小方微微一笑,就这么微笑着,他突然发问:“你丈夫文室来酒店找你做什么?”
──这是方队长的必杀技,叫方氏快速切入法,就是正在拉家常的时候,突然切入正题,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招曾让许多顽恶的大犯要犯陷入圈套。
可惜,龙琪不吃这一套,她微微一笑,“你应该去问文室。”
“他死了!”小方加重语气,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他若活着,还要你们有什么用!”龙琪此时的话中则带了些些轻蔑。
小方噎住了,但她说的没道理吗?文室若活着,还要警察做什么用?──这个女人很能透过现象抓本质。小方看住龙琪,问:“你跟文室,你们夫妻感情好吗?”
“怎么,想插足?趁虚而入?”龙琪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戏谑,那张美丽的脸全方位地向着对方,“你倒很会挑时机。”
正目不错珠地盯着她的小方脸唰一下红了,他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太弱智了,让自己陷入完全的被动,更没想到龙琪以今时今日之地位居然也会以这种形而下的方式回答问题。
龙琪则笑一笑,“小伙子,你的脸皮太薄了。”
小方听得很反感,“脸皮薄不好吗?”
“皮薄馅多那是包子。”
小方忍不住笑了,苦笑,包子自然以皮薄馅多者为佳品,而人呢,恐怕就是要皮厚心黑了。这他明白。他笑着,突然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庄竞之的宴会?”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功夫在诗外?做生意,表面上看是钱与钱的交易,实际上靠得全是人与人的关系。一桩生意背后是无数个需要应酬的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我也不想,但没有办法。再比如你,年纪轻轻当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凭的也不光是你自己的能力吧?”龙琪娓娓而言。
小方的脸一下又红至脖根。他做刑警队长,有好多人都认为他是沾了女友陆薇的光,当然这都是背后嘀咕,被人当面指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龙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微笑道:“别脸红,这又不丢人,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能力加上关系,能少你十年的奋斗。比如我,我父亲有好多同学、学生在海外,令我沾光不少。小伙子,脸皮不要太薄,队长这个位置怎么得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这个刑警队长做好了没有。”
小方看着龙琪美丽的脸,听着她意味深长的话,突然顿悟──是啊,裙带关系又如何,只要我努力做事,无愧于良心,也就无愧于这个职位。他以前常为因陆薇的关系当上刑警队长一职而耿耿于怀,现在他想开了,也释然了。龙琪今日为他解开了一个心结。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方感觉轻松了不少,他拿过龙琪手中的吸了一半的烟,他发觉她用的是左手。
“别再抽了,抽多了对身体不好。”然后又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说完他心里想道:如果她不是本案涉嫌人员,做个朋友倒是不错,这份智慧,这份心胸,还有这份容貌,加在一起真令人心旷神怡。当然,也因为这样,她更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唉,不知为什么,小方暗暗叹了口气。──他尚不知道,他这口气一叹出去,就意味着他在这场较量中已经落了下风。
龙琪看着他,微微一笑,灯影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珠水晶一般,放出湛湛神光。
小方看着她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龙琪反问:“与本案有关吗?”
“无关,是我自己想知道的。”小方老老实实。
龙琪不禁菀尔,“应该40岁了。”
40岁?小方显然吃了一惊,“一点也看不出来。”
“是吗?”龙琪的笑容扩散开来。女人就是女人,不爱听唱歌的或许还有几个,不爱听奉承话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你一点也不像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小方再一次突然袭击。刚才温馨的气氛马上为之一变。
只可惜龙琪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她浑不在意,笑了笑,“你认为死了丈夫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蓬头垢面、痛哭流涕、衣冠不振、卧床不起?我也很想那样,做给自己看,做给别人看!但我的公司怎么办?那么多的员工等着我发工钱,工商税务等着我缴钱纳税。再说,我要真成了那付模样,你肯定得苦劝我,要我节哀顺便,化悲痛为力量,死者已矣,活着的还得活着,对不对?好啊,现在我已经节哀顺便,已经化悲痛为力量,你却看不惯。管你看得惯看不惯,人生苦短,能省略的环节,就省略吧!谁有功夫在旁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真是满口生花,绝妙好辞。
“可你在笑,你在笑,你一直在笑。”小方突然像只扑住老鼠的猫,从椅子上站起来死盯着对方,“现在发生了什么?现在你的地盘上死人了,不管死的是谁,你都不该笑!”
龙琪也站起来,手撑住桌子,死死盯着小方的眼睛,“如果我现在流泪,你会相信是真的吗?”
“我绝不相信。”小方并不否认。
“那我何必演戏给你看。”
“人生如戏,可你为了文室连演戏给别人看都不愿意吗?”小方不无悲哀,为文室,为男人,为婚姻,更为眼前这个冷酷的女人。──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龙琪则说:“人生如戏,但我不是蹩脚的演员。”
没错,她的确不是蹩脚的演员,否则她也不会把她的生命演绎得如此精彩。她目前的一切不要说是女人,就是男人也难望其项背。
“那你的心里呢,难道也没有一点的悲哀吗?”小方不甘心。
“有,”龙琪的声音冷冷的,“但你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缺着一样东西。”
“缺什么?”
“一双慧眼。”
“我是警察。”
“所以说你们是外科大夫。”
什么意思?小方蹙眉。
龙琪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地:“有个将军在战场上受伤了,胳膊上中了一箭,他找到医生,医生二话没说拿起剪刀咯嚓一声就把箭给剪断了,说:行了,走吧。将军纳闷了,说:箭头还没取出来呢?医生说:那是内科的事,我是外科大夫。”
她这是在嘲笑。或者,纯粹就是讽刺。
“你是说我们警察是外科大夫?治标不治本?”
“不,应该说,法律本身就是就是外科大夫。”
小方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此刻,有人在诋毁他一直认为至高无上的东西。
龙琪漠然地看着他,“你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世相的表面,那被你们界定为证据。而真正的东西,是法律捕捉不到的。”
“不,你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罪恶会逃脱法律的制裁。天网恢恢。”
“不,年轻人,有时候我们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小方摇头。他只重证据。法律只重证据。
龙琪停顿一下,“方队长,你说过假话吗?”
小方想了想,极其认真地:“尽管从小家长老师耳提面命让我们不要撒谎,但自从成年以后,我恐怕自己说假话的时候多过说真话。”
人性是脆弱的,大家都需要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尤其是中国人。谁要是不会说假话,那一定会混得很扁。
龙琪意味深长地:“只要有人说假话,那就注定有人会听到假话。那你的耳朵就可能会欺骗你──”
她用小方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小方语塞。但他并不服气。
“我怀疑你丈夫文室,死于谋杀。”小方亮出底牌。破案有时最忌打草惊蛇,但蛇若是不受惊,又怎么肯出洞?他就是要看看对方的反应,他就不相她是铁板一块。
“你有权怀疑一切。”她不动声色,表情与语言滴水不漏。
“也包括你!”
“欢迎搔扰。”
“我将会证明一切。”
“但愿如此。”
“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是古今中外律法界理想中的一种状态。”
理想就是没有实现的,小方听出她在讽刺,“我有这个能力让你相信,正义终得伸张。我们警察不光是外科大夫,更是内科大夫;我们不光在世相的表面搜集证据,我们还会透过一切浮光掠影抓到事实的本质。”
“但愿吧。”龙琪说着笑了,意味深长地,“其实我并不怀疑你个人的能力,方队长。”
“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充满质疑。”
“医生的手术刀如果太笨,会造成医疗事故。”
“你在怀疑什么?”小方听出她话里有话。──法律就是警察手中的刀。而她刚才则下过定论──法律是外科大夫。
“不论什么我都有权怀疑。”──对,她也有这个权利。疑神疑鬼是女人的专利。
小方站起来,至此,他已是无话可说。这一场仗,他输了。其时,天光大亮。
在清晨的霞光里他看着她,他总觉得她似乎想要跟他交待点儿什么,在她的话里,在她的眼里。
“你们几点上班?”龙琪问。与其说是关心,莫不如说是逐客,小方知趣告辞。龙琪又说,“吃了早饭再走,我们这里的粥是全市一流的,你尝尝。不过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得自己掏钱。”
这话的意思是有些时候可以不掏钱,小方于是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掏钱?”
龙琪微微一笑,“结案以后。”
小方明白了──现在请客,岂不有点“贿赂”的意味,当然不是时候了。而她不肯“贿赂”,正说明她心里没“病”。
这个女人算无遗策,简直就是一堵坚硬的城墙……也惟其如此,才更有挑战性,咱们方队长决定跟这位漂亮女人耗上了。──因为其漂亮,所以对他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因为其冷酷,所以让他更生一份征服欲。
他是警察,他也是男人。男人输不起,男人最想赢。尤其对手是个女人。
他们之间,已经不光是警察是嫌疑犯,而更是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几千年来,男人与女人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但落败的总是女人。当然,这并不是能力与智商的问题,这是道德偏向的弊病,男人是天生贵族。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但小方有信心。他认为总有一天,龙琪会……哼哼,认输!
“那,再见。”小方伸出手,龙琪犹豫了一下,像送出什么珍贵之物似地,将自己的手和对方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再见!”
这个蜻蜓点水式的动作让小方心里一动──她的手好美呀,她真的有40岁吗?正浮想联翩,门突然大开,闯进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