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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宠爱他、呵护他,他的任何意愿都会被人诚惶诚恐的尽快实现。
他喜欢母亲把他抱在怀中抚擎,他喜欢父亲笑嘻嘻亲他的额头,他喜欢漂亮的宫女陪着他游戏玩乐。他喜欢那明艳的花朵、可爱的小鸟、池中的游鱼,他喜欢,他所看到的一切。
那时,他只是一个性格、能力没有任何特异的孩子,尽管,他的身份是大雁国的太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后不再微笑,父王不再有时间抱着他疼爱,就连宫人们,也不再无忧无虑的陪他游戏,而总是面色沉重的窃窃私语。
他记得自己寂寞得纠缠着父王,希望再次得到注意,却被暴怒的父亲一手推开,大声喝斥。
他委屈地大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母后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他更加用力地哭泣,以为会得到安抚,谁知道那永远温柔的母亲,也只是默默抱着他,陪他一起垂泪。
从那以后,整个世界都变了。他的家依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只是死气沉沉,他身边的每一个宫人,依旧对他细心周到,只是再也听不到欢声笑语。
直到他六岁生辰日渐临近。
他记得每一年的圣体,都会大张旗鼓,无比热闹,有很多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所以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开始期待生日的到来。
但是,随着这一天的日渐接近,宫中的人,越来越阴郁忧愁,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是张惶的人群,常常有人莫名地消失,然后,再也不曾出现。
他最喜欢的贴身女官彻底消失的那一天,他看到许多人,围在御花园的井边,打捞着什么,议论声纷纷乱乱,他仅仅只听到“乱军”、“暴虐”、“一死”、“清白”这样莫名其妙的字眼。
他的生辰就快到了,却没有喜宴、没有欢笑、没有庆贺、有的,只是离别。
他惊慌地跑向母后的居所,没有人要求通报,没有阻拦他的前路,偌大皇宫,仿佛一盼间,变得空空寂寂。他冲进宫殿,却惊奇的发现,父亲所有的妻子和他的三个姐姐,以及两个更年幼、更小的妹妹都在这里。
除了两个小妹之外,每一个人,都拿着针线,密密的缝着自己的衣裙。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不解的呼唤:“母后。”
他至今记得那一刻,温柔的母亲抬起苍白的脸,无声地对他伸出手,两行清泪悄悄滑落下去。
他惊慌地奔向前去,想要扑进母亲的怀中,然而,后领一紧,被人拎到了半空中。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如此天真,以为把衣裙全部缝死,就不必受辱了吗?”
他转过头,看到父王那出奇冷漠的眼神,忽然间一阵害怕,大力挣扎起来。他拼命的挣扎,大声的哭叫,期盼着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只要他哭一声,父王、母后和所有人都会围绕过来,百依百顺,哄他快活。
哭闹中的他看不到母后含泪拜倒,恭恭敬敬三叩行礼,而其他嫔妃有几个也颤抖着跪好,却又有另外几个女子放声嚎哭,有人大声哀求“皇上,饶了我们”,有人站起来,慌不择路便往外面跑。
这样的纷乱,这样的吵闹,让他自己反倒忘了哭泣,愕然地抬起头,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很刺耳、很刺耳的声音。
剑锋出鞘,不做龙吟,反而磨得让人牙酸心麻。
他被父亲随手抛下,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觉得头上一热,然后听得砰然连声,几个正要往外冲的妃子倒在了他身边。
他木木地站起来,伸手摸了摸滚烫的额头,摸到一手鲜红,木然呆立。他不知道这鲜血如何溅到自己脸上,只是觉得好热好热,比他的眼泪还要热上百倍,他不知道那平时千娇百媚、温柔婉转的几个妃子为什么倒下之后就一动不动,只有鲜红的液体,从她们身下流转开来。
直到耳边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才茫然抬头,看到一个妃子在墙角被一剑穿心,而剑柄握在父王手中。
他听到母后在大声喊叫:“皇上,至少不要当着予儿的面。”
“他是我大雁太子,他要亲眼看着这一切,他要明白,他担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父亲的咆哮声,狰狞而残忍。
随着他的呼喝声,他大步向前,每行一步,便挥一剑,有人惨叫,有人呻吟,却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还没有满六岁的孩子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茹妃身首异处,兰妃一剑穿胸,静妃颈间遍是鲜血,珍妃在保健刺来的那一刻,转身一头撞在柱子上,香消玉损。
他愣愣地看着,大王姐起身欲逃,被父王赶上,一剑从后心扎进。二王姐抱着父王的腿,苦苦求饶,但那森冷的寒锋却毫不留情的砍下来。三王姐伏地而泣,还来不及为刚刚被杀死的母妃伤心,已在剑锋之下,追随而去。
他木木的看着,他的父王,他的至亲,满身鲜红,满剑惨红,满脸厉色,就那样一步一步,最后逼向他的母后。
整个大殿,血流遍地,尸横遍地,只有两个幼小的妹妹,如小兔儿一般缩在母后身后,瑟瑟发抖。
直至此刻,他才能动弹,他用他小小的喉咙,发出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尖叫声,他用他无力的双手,以生命中最快的速度向他的母亲奔去。
父王的剑在空中一顿,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尖叫所惊扰,而母后却惨笑着伸出手,抓住森冷的剑锋,仿佛感觉不到双手在这一刻流下的鲜血,只是用力握着剑锋往自己的心口一扎。
他尖叫着扑到,扑进母亲的血泊中,而那永远温柔微笑的母亲已经再也不能抱他入怀,她的身体依然柔软而温暖,只是再也不会微笑,再也不能凝视自己的儿子。
他疯狂地叫着,扑在母亲身上,推她,操她,叫她,不肯放手,不肯离去。
他的两个妹妹,瑟缩如风中的落叶,极力想往同样弱小的哥哥身后缩去。
然而,他再一次被父亲拎了起来,他被举到半空中,亲眼看着滴血的寒锋再一次挥落。
他最幼小的两个妹妹,脸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再也不能颤抖。她们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与他的目光相触,那样清澈而纯净的眼,那样惊慌而痛楚的眼,如受伤的小白兔,无助而迷茫。
父王终于转头凝视他,他以为,这一次,雪亮的剑锋,将会降临到他的头上。然而,父王只是无声地把他抱入怀中。满身被飞溅的鲜血,使父王的怀抱,带着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痛苦的几乎窒息。
他被抱出宫殿,看到殿外一大群伏地而拜的热门。那么多大男人,全都泣不成声,那么多高大的人,全都在颤抖。
父王走到众人面前,轻轻地唤:“余爱卿。”
当先的一人抬起头来,颤声道:“臣在。”
卫舒予记得,这个长的很是文秀的男人,是父王极喜欢的臣子,记得父王常提起他,说他曾是文武双状元,说他出身世家,说他见识远大,还说再过两年,要让他做自己的太傅。
可是,这个时候,他无心记忆这些往事,他只想回去,回去唤醒他的母后。如果母亲不理他,他就一只不停地哭叫,知道重新被拥入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
可是,那双手太过强大、太过有力,无论如何挣扎,也不得脱身。然后,他被那双手递到半空中。
余伯平恭恭敬敬对这他行了三叩之礼,然后把他接过来,同样有力的手,把他紧紧禁锢在怀内。
父王淡淡道:“去吧!”
所有人叩头,所有人惨呼,那么多个声音呼唤着陛下,而他,只是在另一个陌生的怀抱中,拳打脚踢地想要挣脱。
就这样,他还来不及悲伤,来不及痛苦,来不及悼念他的母亲,来不及多看他的父亲一眼,来不及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永远地离开了他那天下最美丽的家园,永远地离开了他的所有亲人,永远地离开了他曾拥有过的,最快乐的岁月。
从那以后,卫舒予这个名字,就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很久以前,为了活下去,他不能使用这个名字,当他不用挣扎而自由活着的时候,却已经不愿再用这个名字。只是,很多年很多年后,他深深痛恨自己的不懂事,在最后的那一盼,只知哭闹。
在被保护在余伯平的怀抱中,匆匆离去时,他甚至没有最后一眼,把他的父亲独立殿宇之前的孤寂身影,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以至于无数年后,就是父母至亲的音容笑貌、身形容貌,他也在记不清,拼不出了。
后来的记忆全是纷乱的,他被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常常半夜三更,要悄悄地从某一处转移到另一处。在他身边有很多人,来了又去了,他记得宫中的护卫,有曾经答应过要教他剑法的侍卫长,有几个常常进宫,有些面熟的臣子,但也有更多他不认识的人。
但在他记忆中最清晰的,却是一个温婉的妇人。那美丽的妇人有着和母后一样温柔的笑容、同母后一样温暖的怀抱。
当别人满目仓惶的争论着什么时,当其他人慷慨激昂、指手画脚地说着些什么时,只有那妇人问头地呵护着他,低声地斥责:“小声些,你们吓着殿下了。”
他夜晚睡不着脚,那妇人会把他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哼歌。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又被梦中那漫天遍地的鲜血所惊醒,那妇人会满是怜惜心痛地一声声安抚宽慰。
他喜欢这个妇人,也喜欢那总跟在她身边的孩子,那个与他年龄相当,清秀而漂亮,很是活泼的孩子。
在大人们纷纷乱乱的世界中,只有那个孩子,与他有着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天真和迷茫。她们常常缩在一起,如暴风雨中,无家可归的小小孤雏,惊慌而无奈,然后,自自然然的亲近。
那个孩子常常会在他忆起爹娘时,在他身边一声声喊:“哥哥,哥哥你不要不说话,我们玩游戏。”
那位符文则在一旁,欣慰地微笑。
余伯平叮咛了好多次,就算不叫殿下,也要叫少爷,不许叫哥哥,可是那个有点小小任性的孩子就是不肯听。
他知道,那是余伯平的夫人和孩子。
他知道,乱军要破城了。他知道,凡忠心旧朝,不愿归顺的臣子们,全都遣散了下人,而带着至亲的家眷,隐入民间,期盼躲过一劫。他知道,父王选拔了最忠心的大臣、身手最好的侍卫护卫带他离开,把复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其他的流亡臣子、有识之士,都会渐渐以他为中心,聚拢起来。保护他的人,为了避免牵挂,大多没带家人,离开娇妻爱子,前来保护他这小小稚龄孩儿。
随行的人中,只有余波平怕一大群大男人照顾不好一个孩子,所以带来了妻子,怕一个小孩子,在众多大人之间太过寂寞,所以特意让自己的独子,来和他作伴。
这一切,他都知道。是灾难使他迅速成长,是打击让他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得可以从大人们迅即而慌乱的对话当中,听出很多很多事来。
城要破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城破之后会如何。现在四门被围,无法逃离,可城破之后,会由机会出城吗?!乱军们屠城怎么办?乱军一家家搜查,真的查不到他们吗?她们真的可以夺得过吗?
为了防止目标太大,余伯平不断下令大家分散藏匿,为了确保居所安全,他们总是乘着夜色,悄悄迁移。
但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