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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儿兀坐不动,说道:“鬼是人做的,阎罗王是鬼做的,有什么可怕!”
骷髅道:“好!不怕,你再看我,怕不怕?”
芸儿举目一望,只看到那个骷髅忽然生出一头白发,四散倒披,眼眶里突出一双像铜钤似的凶目,目闪蓝光,不可逼视,同时,嘴巴里吐出一条像赤练蛇那样的舌头,蠕蠕颤动。
芸儿显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说道:“恶形恶状,丑态百出,区区鬼脸儿,本姑娘不怕你作祟。”
骷髅哄骗道:“你不怕鬼,那么,除了鬼之外,你怕什么?”
芸儿倔强地道:“我什么都不怕。”
骷髅威胁道:“我要你的性命,你怕不怕?”
芸儿冷笑道:“岂有此理?我与你这鬼头往日无冤,今日无仇,谅必你不会祸我。”
骷髅道:“你我虽无新怨,但有人与你却有旧恨。”
芸儿骇然道:“哦!谁?”
骷髅道:“当年本国征调青年入伍的案件,你得罪了许多人……”
芸儿插嘴道:“原来如此,你想为他们报仇?”
骷髅道:“是的,本骷髅受人之托,特来取你性命,快纳命来……”
芸儿抬着道:“且慢!告诉我,谁是主使?”
骷髅道:“现在你横竖只有死路一条,但在你临死之前,我不妨告诉你谁是主使之人,让你也好做个明白的死鬼……”接着犹豫片刻之后,又道:“不,不……不行!我不能讲出主使是堆……
不过,本骷髅看你是个女博士,有意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
芸儿道:“什么机会?”
骷髅道:“刚才你写出两句,‘景近黄昏好,夕阳份外嘉’与古人的‘天意怜幽草,人间爱晚晴’,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得我心。
所以现在我……本骷髅要请你对一个课,你对得出,就有生路,对不出,你就该死……
如何?”
芸儿道:“你说。”
骷髅道:“智非巧欤,愚是拙乎?巧拙智愚,短长莫问。你智我愚,你愚我智,愚愚智智,反覆无常。天性贱愚贵智,应防弄智巧,成愚拙。”
芸儿道: “你这鬼头,倒也略通翰墨,但你也休想难倒我……”接着,她冷笑一声,往下说道:“死似归耶?生如寄耳!死生归寄,因果休论。此生彼死,此死彼生,死死生生,循环不息,人性悲死乐生,莫怪贪生寄,怕死归。”
骷髅听了,忽然垂泪道:“妙极了,到底是女博士名不虚传,不过,我太可怜了,可怜我——本骷髅无缘在三年以前遇到你,否则……我也不舍变成这样半鬼半人的形状了。”
芸儿吃惊地道:“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骷髅凄然道:“你是不懂的。我告诉你:三年前,我女友的父亲叫我对一个课,就是刚才我要你对的那个课。他说,如果我对得出,就把女儿配给我,假如我对不出,不但我们的婚姻无望,而且他还要把我的头颅变成骷髅。可是,当时,我对不出那个课,所以我变成了现在那样的丑恶面目。”骷髅一边说,一边哭泣,哭声似鬼似人,非常凄惨。
芸儿同情地道:“你女友的父亲给你吃了变容药,是吗?”
骷髅点点头。
芸儿道:“我早已疑心你不是真鬼,因你只有鬼形,而无鬼气。
如果你真的是鬼,这房里必有阴风凄凄。现在既无阴风,一定是人了,你何必故弄虚玄,还不快现原形!”
果然,那骷髅顷刻就消失了,但在转瞬之间,案前出现了一个人形,身穿黑色绸衫,儒生打扮,但面部却仍是皮包骨的骷髅头,并非刚才那样凸眼吐舌的恶形。
芸儿见了,安静地道:“看尊驾的面部轮廓,过去也是个美男子,可能是生得太美,遭受到造物之忌……我以前听到家兄谈起过,变容药非常霸道,服下之后,除了脸部变成骷髅之外,内脏也会受到损伤,……不过,我倒有办法使你恢复本来面目,至于要治好你的内脏损伤,那就非家兄不可了。”
那骷髅儒生听到芸儿及其令兄能治愈他的残疾,心中大喜,连忙双膝跪下,叩头犹如捣蒜,骷髅头碰在地板上,叩得很响,发出蓬蓬的声音,同时说道:“在下散人李十八郎,如蒙姑娘兄妹救治,自当结草衔环。”
芸儿不愿受他敬礼,连忙起身离座,避了开去,说道:“尊驾何必如此!快快起来,有话好说。”
骷髅儒生——李十八郎站起身来,恭立案旁。
芸儿随即从身边取出一只小型喷瓶,那喷瓶乃是她的大哥姜太医在驿站临别时交给她的,瓶贮灵药,分成两格,一格防身,一格救人。她揭开瓶盏,用手指按在瓶旁救人一格的活塞上,说道:“请尊驾闭紧双目。”
李十八郎闭紧了眼睛。
芸儿的手指轻轻在活塞上一掀,喷瓶射出一阵香雾,把它喷射在那李十八郎的整个骷髅脸上。
李十八郎感到药气芬芳,香胜于兰,面部凉爽,极为舒畅,不觉张开眼来。
芸儿道:“闭紧眼睛……”她一边说,一边喷,又满面喷射一周。
李十八郎觉得面部清凉入骨。
芸儿接着道:“好了,尊驾去罢……如要继续治疗,可到京城太医院找寻家兄姜太医……
仁者以慈悲为怀,医者有父母之心,—切盼你好自为之。”
李十八郎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告辞了……在下本当将姑娘的仇人姓名告知,但恐双方冤冤相报,永无休止,反为不美,敬恳原谅。”他说完话,随即使用隐身法向屋顶离去。
芸儿在阴差阳错中,不知不觉地做了一件助人即是助已的好事,那是任何人所意料不到的。
这难道是芸儿真的命不该绝吗?
这又难道是李十八郎的运气好转,否极泰来吗?
芸儿死里逃生,李十八郎弄拙成巧,冥冥中化乖戾为祥和,可能是天意如此,命运巧为安排。
一念向善,芸儿做到了“将事而能弭,当事而能救,既事而能挽。”
李十八郎也因一念向善,做到了勒马悬崖,放下屠刀不杀人,因此,他也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当李十八郎用隐身法进入芸儿的房里时,艾武也早已用了隐身法,带了透视宝镜,在室内等待窥伺。他能够透视到李十八郎的隐形,而后者却看不到艾武。
刚才艾武在阳府旅店门前,发觉二阵旋风飘进庙内,风含腥臭气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他轻声吩咐杜珍先去租房等候,而自己立刻从身边取出透视宝镜,同时使出隐身法,盯住了那三阵旋风。
他发现那三阵旋风原来是一妖,一精,以及一个半人半鬼的骷髅儒生,果然,他们不怀好意,企图针对芸儿,乘机加害。
一妖身躯肥矮,面黑目圆,双手如爪多毛,皂衣青靴,守住了山侠的房门,不知他是何种妖物,似乎要阻止山侠走出门槛。
一精蛇首人身,长约八尺,绛衣紫履,手持木棍,把守着云中龙的门口,而且他时时从门隙里向房内窥视。
他们也有隐身之术,所以旅店里来来往往的侍役伙计都看不到他们,除了带着透视宝镜也能隐身的艾武之外。
一妖一精既然盯住了山侠和云中龙,不言可知,那骷髅人一定要去对付芸儿了,所以艾武就预先隐形走进芸儿的房内,在屋角的阴暗处埋伏。
果然不出所料,艾武不久就看到那骷髅人也隐形进入房内,是以,骷髅人和芸儿的一举一动,以及他们双方谈话的内容,都被艾武看在眼中,听在耳里。
艾武随时准备着,只要那骷髅人动手行凶,他就先发制人,把那个半人半鬼的家伙杀死除害,但后来他发觉那鬼物尚有人心,似乎放弃了加害芸儿的心意,所以,他也就暂时袖手旁观,不过,他惟恐自己措手不及保护,他的防备并未丝毫松懈,因他知道鬼物之心是最靠不住的,可能随时会采取突击行动,对芸儿不利。
又后来,艾武观察到事态并未恶化,过程渐趋温和,芸儿处境的危险阶段已经过去,直到那骷髅人隐形从屋顶出去,但这也使艾武疑心:为何那家伙要从屋顶出去?因此,他也不去惊动芸儿,立即追上屋顶,紧紧地跟随在那骷髅人的身后,以便侦查究竟。
他看到那骷髅人站在屋顶,从身边拿出一把匕首之后,走向房屋的侧面,纵身下跃,跳到地面,迳入旅店后院的鸡棚里,伸手捉住一只公鸡,紧握鸡头,使它不能发出啼声,另一只手引匕插入鸡颈,割断喉管,把鸡血涂在匕首上,直到那公鸡一动也不动,死了,他才把它抛弃,立即回身,又纵身跃上了后屋的屋顶,再从前屋的屋顶跃下地面,同时挥手示意,叫那二个看守山侠和云中龙的妖精过来,并将那把沾着鸡血的匕首向他们面前扬了一扬,轻声道:“得手了!走!”
那妖物并不疑心,但那蛇精好像有些不大信任,他问道:“怎么你去了这样长久?”
骷髅人道:“那女人有金光护体,我一时不敢下手,所以要等待她睡熟后才能动手杀她……走……快走!”他边说边用手拉着那蛇精,向外走去,后面跟随着妖物,发动三阵旋风,飘飘出门而去。
艾武看到一切情况,知道这事未了,尚有好戏可看,所以他也就发动飞行术,在后追踪。
艾武飞行了大约十里路程,到了树林旁边,他就看到那三个家伙,收回隐身术,现出了身形。
蛇精开始停止了脚步,不肯再走,转身向骷髅人道:“十八兄,不对呀!你不要骗我,刚才我嗅到你那把匕首上的血气,不是人血,好像是鸡血的气味,你再把那匕首拿出来,让我再仔细嗅一嗅。”
那骷髅人听了,心里好像非常不悦,连忙高声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蛇精道:“不是不相信。我吃惯人肉,饮惯鸡血,岂有嗅不出人血和鸡血的气味?”
骷髅人道:“好,你要嗅,就让你再嗅一次……”他话未讲完,迅速挥出匕首,插入蛇精的面门,顺势飞起一腿,把蛇精踢仆地上,又在蛇头上刺了几下,那蛇精立即呜呼哀哉,现出原形,原来是一条长约三丈,粗如瓮缸的巨蟒。
骷髅人动作迅速,落手敏捷,弄得那立在旁边的另一个妖物莫名其妙。
“喂!骷髅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妖物恐惶地问道。
李十八郎还未及回答,而那妖物忽然也仆倒地上,立即死去。
现出原形,乃是—只身躯庞大的黑熊。
李十八郎大惊失色,连忙俯身察看,看到一定利箭,贯穿了黑熊的心胸。
忽然,树林更传来—阵响亮的声音:“骷髅人听着!熊妖恶贯满盈,已被诛灭,看你今晚斩杀蛇精有功,饶你不死,望你从此改邪归正,否则,本天神随时前来收拾你的狗命……
还不快滚”
李十八郎一听是天神降临,惊上加惊,连忙跪倒尘埃,大叩其头。
过了一会,树林里寂然无声,他知道天神已经走了,随即起身,迳向京城进发,上求姜太医治疗旧创。
原来发箭射杀熊妖,乃是艾武,他乘机假冒天种,恐吓李十八郎,果然大收效果。
后来李十八郎的宿疾痊愈,恢复了本来面目,从此他也改过自新,变成了好人,并且做了许多好事。她女友的父亲知道了他已归正,也就不反对他与自己的女儿结婚,这是后话,表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