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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那是王明或拳或掌所发出来有节拍,重轻适中,缓急咸宜的舂声。
他—边舂,一边心里暗想:“不知道这老先生肯给我多少小帐?……会不会再是十元洋钱,像那北方客人那样……不可能,那老人的衣衫穿得很朴素,不像是有钱人……”他想到这儿,把自己天生的那两只大眼睛瞪得更大,仔细打量这个老人的全身,忽然发现对方的表袋里,藏着一只扁形的金表,还有“条金链,系在表上,链旁镶着两条细而短的小金链,每条各串一个金质洋钱。
那些发现,使王明心里继续往下想道:“那老人一定是有钱的,可能他也会给我十元小帐……像可爱的北方客人那样……”
“得得,得……”那又是王明舂骨的声音。想到那位北方客人山东大汉,王明感到非常快乐,不禁笑起来了,可能是乐极忘形,他拳头的舂力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加强,像舂北方客人那样的舂法,“拍,拍,拍!”三声大响。
“救命呀!救命……”老人高声叫嚷起来。
原来那老人久病初愈,腿部的肌肉已经消失殆尽,老骨头非常脆弱,经不起王明的重舂,何况他的空心拳,犹如铁锤,舂上去又疼痛,又麻辣,无怪那老人家要大喊救命。
店里其他许多理发师和顾客听到有人大叫救命,无不惊惶失色,连忙拥挤过来,秩序顿时大乱。他们看到那老年人面色灰白,双目含泪,身体激烈颤抖,嘴里连声呼痛。
王明的师父杜公最早冲到现场,心急地问道:“小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王明已经吓得面如上色,身上发出冷汗,话也讲不出来。他忙着用双手在老人的腿部不断地按摩,发觉后者的大腿骨上微微隆起,可能是发肿了,这使王明非常惊骇,暗想:
“该遭犯关啦,骨头可能舂断了。”
杜公大骂王明:“死人,还不滚开,没用的东西,每天要闯祸,你这小鬼,一无用处。”
王明被骂,一声不响,连忙退立旁边,可怜地低着头,皱着眉,狼狈不堪,像灰孙儿子那样。
杜公连忙俯身去检查那老年顾客的伤势,手指轻轻地抚摸一番之后,站直身子,说道:
“肿了,快,快把他送到伤科医生石小三那边去治疗……小鬼,背他去!”
王明扶起了那老人,把他背在肩上,后面跟随着杜公,走出门外,雇车而去,一路上,那老人连声喊痛。
石小三是申县的跌打名医,诊视了那伤者之后,道:“伤势很重,不过还奸,骨头没有断,不要紧,快去挂号,急诊。”
王明走近帐柜挂号。
柜头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
王明听到这句话,呆了一下,连忙奔到那老人的身边,问道:“老先生,你的尊姓大名叫什么?”
那老年人道:“黄福全。”
王明听了,连忙跑回帐柜,道:“王福全。”
柜头又问:“大肚黄,还是三划王?”
王明道:“大肚也好,三划也好,你还是写三划王吧!”
柜头写厂“王福全”之后,继续间道:“王福全住在什么地方?”
王明道,“这倒不晓得,你不必写地址了。”
柜头道:“不可以,去问清楚。”
王明设法,只好再去问,但当他正要动步,那柜头又道:“且慢再问他多少年龄?”
王明一边走,一边嘴里叽咕道,“要写地址,还要年龄贼婊子的儿子,真讨厌……”
他向那老年人问明了地址和年龄后,就照样去告诉柜头。
柜头写好病历卡,挂了急诊的号,就对王明道:“请付诊费十元洋钱。”
王明听到诊费十元,心里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瞪得非常之大,也可说眼若铜铃,连忙责问遭:“喂!先生,为什么诊费这样贵?”
柜头道:“挂号费一元,药丸和膏药一元,诊金四元,急诊加倍,共计十元。”
王明道:“不挂急诊,可以吗?”
柜头道:“挂平诊也可以,不过你要等候四个钟头。”
王明惊讶地道:“为什么要等侯这样长久?”
柜头道:“你看!外面已有六十个病人,都是挂平诊,轮到你,也许四个钟头还不够。”
王明道:“挂急诊,请你把诊费减少些……”
柜头连忙打断他的话柄,板着面孔,对王明道:“这是什么地方,让你来讨价还价?”
那时,师父杜公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走过来问道:“小鬼,这样慢,快些挂号,那老人正在喊痛。”
王明听到师父这样说,只得从身边摸出钱来,这笔钱就是那山东客人,在不久以前,特别赏给他的送头。
当他把钱递给柜头时,那只拿钱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实在舍不得付出去,心里感到一阵肉痛。
他劫难重重,磨折叠叠,命途乖舛,时运不济,财与命相连,在这时,他连十元钱的财运也没法掌握,真是可怜。
不久,石小山已经把那老年伤者略加抚摩,敷好了药膏,包扎妥当,另给一瓶药丸,就算诊治完竣。
果然,石小山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现在,那老人已能自己走路,丝毫不觉疼痛,伤势在一刹那间完全痊愈。这分明是财神与王明作对,在冥冥中施法,把他袋里的钱全部转移到石小山手中。
王明送走了那老人之后,与杜公同返店里,杜公简略地把经过情况对同事们说了一遍,博得众人大笑不止。
王明自叹晦气,越想越气,决定不干剃头生意,卷起铺盖要走,师父杜公留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
过厂几天,王明找到职业,做煤炭店的伙计,一天到晚搬煤送炭,人也变成了黑炭头包公,做了一年左右,看看这行业也没有什么出息,就辞职不干,回到灵岩老家去,过了新年再说。
过了年后,他又返回申县,由一个在黄瓜儿县:正务衙门做主管的亲戚介绍,到该县的财政科去当雇吏,经办小贩照会和查税工作。
雇史职位很低,待遇菲薄,不够生活费用,但这是肥缺,可捞油水。
工明年轻,头脑纯洁。不懂如何捞钱,所以他一贫如洗,一日三餐只吃斩刀洋葱面,这是他所爱的食品,价廉物美。此外,他最喜欢吃酱蟹,醉鸡,葱烤鲫鱼等,可是那些上等菜肴价格昂贵,本人收入有限,心虽想吃,但钱在哪里?没有钱,就没得吃,只好咽咽馋涎。
有一次,黄瓜儿县被台风侵袭,附近的菜市场吹坍。拆卸菜市场的砖瓦木料,原是属于工务衙门的事情,但当地三股党流氓,仗着扶桑浪人势力,想要越俎代庖,强来拆卸,因砖瓦木料,本地缺货,是很值钱的,所以引起他们眼红,何况当时中洲的东南半壁,也已沦陷于扶桑部落统治之下。流氓仗着扶桑人的势力来对付当地工务衙门,那是一贴药,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可是,工务衙门是个穷机构,经费不足,在战争时期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更使该衙门无工可施,以致穷上加穷。现在,菜市场被风吹倒,拆卸剩余砖瓦木料,有一笔油水可捞,事属本工务衙门围范,理应十拿九稳,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三个流氓头子前来作梗,当然这事使衙门主管心有不甘。他吩咐手下雇吏十人,权充打手,另外又请了王明共同前去,一定要把那些流氓驱逐,才能顺利办事。
那主管是王明的亲戚,又是介绍职业的人,同时,王明日间在财政科工作,晚间寄宿在工务衙门的官吏宿舍里,所以主管发下命令,叫他去充任打手,那是他所义不容辞的,何况那主管拍拍胸膛,对属下群吏和王明道:“你们尽管去打,打出事来,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这时,王明闲散已久,髀肉复生,正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忽然有了打架机会,并且打出事来,可以不负责任,这是他最起劲的事,所以立即高卷两袖,露出生满了黑色汗毛的双臂,好像两条铁棍,双手又像蒲扇那样大,两只大眼睛突出来好比铜铃,身胚结实,力大如牛,宛如一个煞神,非常威武。这种赳赳武夫,头脑简单,正是被人利用的对象。现在听到主管一声吩咐,众人连忙如飞而去。
王明率众到了现场,看到三个大流氓正在指手划脚,命令二十多个爪牙搬运砖瓦木料。
于是他双手在腰部一托,高声道:“不许动!你们这批流氓,谁叫你们来的?都给我滚!”
流氓老三发觉有人前来干涉,马上挺身而出,越众趋前,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此地来大喊小呼,你这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俺老子铁腿阿毛不是好惹的。”
王明冷笑一声遭:“我管你阿猫阿狗,工务衙门不准你们坏蛋移动一砖一木。”
阿毛冷笑道:“工务衙门……起码机构,吓不倒俺老子……”
他说到这里,回转身去,把头一歪,用手向空中一挥,对着手下许多爪牙,继续往下说道:“手足们,不用怕,照常搬运。”
王明一听那家伙说话无理,心中动了无名之火,同时其他工务雇吏也都看不惯这流氓的恶劣态度,心中也很愤怒,其中一位青年打手,血气方刚,火性贯顶,立即冲前,向对方攻击。
阿毛诡计多端,早有提防,等到那青年打手冲近,立即回转身来,踢出一脚,施展飞毛腿工夫,把来人踢出五尺多远,跌倒尘埃,大声呼痛,一时爬不起来。
“哈,哈,哈……不怕死的,尽管上来。”阿毛一腿奏功,心中甚喜,哈哈大笑之后,高声挑战道。
王明一看,己方失利,心里发怒,连忙飞跃上前,拳出如风,向阿毛当胸击去。
阿毛发觉对方来势汹汹,连忙侧身斜避,心里想:“这厮相貌好比凶神恶煞,决非善男信女。”他马上施用故技,又飞起一脚,踢向壬明前胸,如被蹋中,非死即伤。
王明横跃半步,大喝一声道:“来得好!雕虫小技,何必献丑……”话刚说完,他已改拳为掌,用了六成劲力,拍出三掌,快得出奇,恰正都击在阿毛的大腿之上,“拍,拍,拍!”三声清响,好像理发师舂骨那样,随势又用左肘撞中了阿毛的腰眼。
阿毛吃不消了,腿部已被打肿,腰眼也被撞伤,立即翻身倒地,站不起来。
叫痛不是流氓的本色,阿毛虽被打倒,身受重伤,嘴里不哼一声“啊唷!”却连续地叫喊道:“好,打得好,好,打得好……”
那边流氓老大和老二最初以为来人干涉,老三必能独自应付,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所以他们就站着不动,在旁观战,不料双方言语不合,立即动手,一个照面儿,老三就被对方击倒,心里吃惊,连忙快步奔来,企图围攻王明,王明面对两个流氓头子,毫无惧色,稳立瓦场,双目炯炯如电,盯着对方,高声喝道:“流氓,站住!报上名来,在下双拳不打无名小卒。”
流氓老大道:“小子狂妄!你不配来问穷爷的大名……”
流氓老二抢着道:“俺老子在本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乃木金刚阿牛是也。”他之所以抢先报名,无非是想以本名来威胁王明,使其知难而退,事实上,木金刚阿牛确是当地黑社会组织里的首领之一,武艺高强,平日为非作歹,街坊人士对他十分忌惮,不敢惹犯。不料今日时辰不吉,遇到了王明,而王明又是外乡之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黑社会,所以当对方报出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