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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亲王已经说不出话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晴明身后。
“我乃白狐之魂,”白影说道,声音呜咽诡异,“无辜被射杀,是以前来报冤。此女今已为我所有,他人不得染指!”
“妖狐无礼!”晴明煞有介事地皱起了眉头。折扇一合,口中咒语更加绵密。只见方才那道金光上下飞旋环绕,将白影重重裹起。
“破!”金芒大盛,白影突然穿窗而出,带着呼啸之声。过得半晌,室内众人方才魂灵附体。没有人发觉阴阳师此际唇角流露出的一丝微笑。
还是在牛车之内,不过这一次是博雅的牛车。因为不知好友事情解决得如何,博雅得知消息便赶往亲王府,正碰上晴明好整以暇地出门。
“那个……”
“嗯?”
“解决了吗?”
卷二 说谎者的扑克牌(6)
“啊。”晴明看上去心情很好,“用式神变了妖狐,装作是来报冤的样子。亲王这一次,可受了不小的惊吓啊。”想起适才的情景,晴明忍不住以扇掩口,大笑起来。
“可是,豫之介的事情……”
“也解决了。因为我和亲王说,雪姬小姐已经中了妖狐的咒术,解决的办法只有让她与另一男子成婚,但这个男子必然会折去自己的寿命。这样一来,亲王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女儿送进宫中的吧。”
“啊……”
“结果豫之介就挺身而出,说自己愿意为小姐折寿。亲王此刻可是对他感激不尽呢。”
“唔。”不知为什么,武士的样子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晴明从扇子后面微笑着注视着他。
“博雅。”晴明安静地呼唤了一声,“说吧。”
“说?”
“对,说你想说的话。你的表情明明就是‘我有话想告诉你’的样子嘛。”
“好像我心里有事的时候总是瞒不过你……”博雅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苦恼。
“呃……晴明,你总是那么喜欢说谎话吗?”
“嗯?”
“比如这件事,你就对亲王撒了谎。”
“这个么,”晴明脸上带着异乎寻常的轻松微笑,“我是阴阳师,只负责降服妖鬼。至于这件事,既然与妖鬼无关,自然也不在我的职责之内。不过结局是好的,不是吗?豫之介和雪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而亲王也答应了以后不再打猎杀生。如果谎言可以有好的结果,那么应该无伤大雅吧。”
“看起来是的。”博雅支着头,样子不胜苦恼。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
“唔……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不喜欢你对于谎言的态度。在你看来,好像说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那么这是不是表明,在晴明的心里,即使世界是由谎言构成的也无所谓呢?”
晴明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异的神色。
“博雅,你的话有时候,真的很接近事情的本质。”
“呃?”博雅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呵呵。没什么。”扇子遮住了大半脸部,晴明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光线黯淡的车厢里看来,这样的一张脸显得极为不真实。
“晴明……我有的时候觉得,对你无能为力。我的意思是,我似乎在不停地了解你,可是每当我了解你越多,就会发现更多我不了解的东西。就如同此刻,尽管和你坐在同一辆车里,你在想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博雅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晴明,我觉得惶恐。”
“那么,”晴明一反常态地安静,“就不要多想了。吹一支曲子来听听吧。”
叶二的声音响起了。这声音缥缈空灵,带着一种奇特的默契。晴明闭上了眼,一声不吭地听着,仿佛完全沉醉在这曲调里。一曲终了,博雅突然非常莽撞地开了口。
“呐,晴明。”
“嗯?”
“我只想让你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我是不是了解你,我博雅,永远是你的朋友。”
笑意从晴明的脸上荡漾开来。他突然掀开了车帘,说道:“看。”
帘外是白雪皑皑的琼瑶世界,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一只白狐,雪白的皮毛,碧绿的瞳孔,正向着他们注目,随后便消逝在地平线的终点。
“那是——”博雅叫了起来。
“就是亲王殿下射伤的白狐。你还记得那天我去寻找它为它治伤的事吗?它是来道谢的吧。”
“哦,原来如此!”博雅恍然大悟,“可是,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呵呵,我当然有我的方法。”阴阳师微笑着,就在这一瞬间,细长高挑的眼睛里闪出一抹绿色的光芒。
(完结)
卷三 平安京上空的怨灵(1)
“我是说,我看过她的舞蹈。能用心跳出那样的舞蹈的人,即使是鬼,也不会是恶鬼。”
“哈哈,博雅,在你的眼中,只怕很少有可以称得上恶鬼的东西吧。”
“你的意思是?”
“人心中的恶是无处不在的。”
“……”博雅突然想到了那天看见的平安京上空的怨灵。
“真是春宵苦短啊……”陶醉在一派丝竹管弦之声中的太政大臣眯着眼,这样感叹道。大臣今年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刚强干练,精通政务,最近女儿丽景殿女御又诞育了皇子,即将被册封为皇后。朝野上下无不对他寄予厚望,太政大臣隐然有独揽朝纲的气势,连炙手可热骄横成性的藤原兼家,怕也要对他退避三分。
这是大臣家私人的管弦之会。说是私人聚会,当时有名望的王公贵戚、风雅子弟也差不多到齐了。一方面,在这样的春夜听赏乐曲,的确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另一方面,能和权势正如日中天的太政大臣亲近的机会,也是不容错过的。至于这两方面到底孰轻孰重,答案便存在各人心中了。
“安倍晴明为何不来?”太政大臣望向坐在一旁,正无意识地往嘴里塞着果物的殿上人源博雅。这是个有着一张诚朴面孔和明亮眼睛的青年,尽管是醍醐天皇之孙,但由于他谦和木讷与世无争的个性,倒是甚少听见他与朝廷政务有什么瓜葛。
“啊……那个……”好不容易从和琴声中回过神来的源博雅慌乱地应了一声。“因为要做祈雨前的准备,所以不能来了,还请大人见谅。”
“遗憾啊,本来还想向他面谢。说起来,皇子降生的时候,晴明大人可是出了不少力呢。”二人口中的安倍晴明正是号称平安朝第一人的阴阳师,传说此人拥有过人法力。丽景殿女御生产的时候遭遇怨灵缠绕,是安倍晴明主持的安产仪式。
博雅低低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点尴尬的红色。“真是拿那家伙没办法,”他苦恼地想,“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个,还要我代他撒谎。”无论如何,要他向太政大臣描述阴阳师是如何从薄唇里斩钉截铁地蹦出“不想去”三个字,那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了。不过,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好友不管怎样都会替自己圆谎,晴明才会如此任性吧。
好在接下来的舞蹈很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舞姬身着白色唐裳,袖略短,面上覆着珠串,站立在一方小小的红氆氇上旋转。随着琵琶音节越来越繁复,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后来整个人就如同笼罩在烟雾之中,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哦——哦——”座中发出了吸冷气的声音,看得目瞪口呆的藏人少将率先拍起手来。“啊呀呀,‘此舞只应天上有’啊!想来当日天宇受卖命在天岩户那一舞,也不过如此吧。说起来也是托了太政大臣的福,我等才能观赏到如此精妙绝伦的技艺。”
被如此这般夸赞的太政大臣自然心中甚喜,脸上却还是做出了谦逊的表情。“哪里哪里,说起来还要谢谢大纳言,是他将舞姬送给了我。可惜他今日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此女自幼在唐国学习舞技,这正是西域的胡旋舞,据说即使在唐国也已失传多时了。”
“大纳言吗……”藏人少将有意无意地望向博雅,脸上现出嫉羡之色。他曾经追求过大纳言家的四女公子,未能成功,最近却听说博雅与她往来颇为密切,心中难免妒恨。“这样说来,博雅大人一定已经看过了?似乎大纳言接待博雅大人甚是亲切呢。”
“啊?”没有想到话题被扯到自己身上的博雅愣了一下。
“哈哈,不必隐瞒,看到博雅大人这么专注的眼光,就知道早已对这位舞姬留情了。以大人的风流倜傥,即使有什么特别接触也是一桩很自然的韵事啊。”
藏人少将的言语中强调了“风流倜傥”四个字,一众子弟脸上便都显出揶揄的笑容。众所周知,殿上人源博雅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尽管雅乐之技闻名于世,却木讷忠厚,从不轻易与女子调笑。以风流倜傥来形容他,不啻是一种恶意的奚落。
博雅果然涨红了脸,似乎想说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正色道:“请不要开这样过分的玩笑!”
“过分?呵呵,博雅大人是怕心上人听到风言风语吧?”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博雅竟从席间霍然站起。
“高超的技艺应该得到敬重,如果只是用色情之心来贪恋舞姬的美貌,而不去关注舞蹈的本身,是非常失礼的行为。您是在亵渎这支舞蹈!”
说完这句话,博雅便匆匆地拂袖而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众人面面相觑。跳胡旋舞的女子此刻也停了下来,珠串的面纱内,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博雅远去的背影。
春天的郊外,一切都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露水在草尖上晶莹闪烁,不知不觉间沾湿了衣裳。远处有非常清晰的婉转鸟鸣,尽管有风,却不觉得寒冷。空气中有青草混合着野花的芳香,随着朝阳的光线升腾弥漫,令人心怀舒畅。
白衣人坐在山顶的一块青石上,姿态看上去悠闲舒适。他微微仰着头,眯起一双长长的凤目,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绚丽朝霞。
“晴明……”
卷三 平安京上空的怨灵(2)
“嗯?”
“……”
晴明转过头,微笑着看自己的朋友。
“唔……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些人在一起,就是有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博雅苦恼地说。
“呵呵。”
“幸好你没去,那种宴会……”博雅继续发着牢骚,“那些自命风雅的人,根本就是俗不可耐。”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晴明淡淡地说道,“实际上人心的贵贱与身份的贵贱无关。”
“可是有的时候……真觉得很茫然啊……”
“嗯。”
沉默了一会儿,晴明伸出手来,指着下方。
“看。”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平安京尽收眼底,宛如一个巨大的棋盘。朱雀大道贯穿南北,将整个京城分成了两半。看得见层层叠叠的宫阙,在朝阳下勾勒出秀丽的飞檐;也看得见低矮的贫民居所,为生计所迫的妇人一大早便起身匆匆忙忙地奔走,佝偻的背上驮着熟睡中的孩子。
“看到什么了吗?”晴明含笑问道。
“是平安京……不过站在这里看,好像有和以往不同的感觉。”
“不错。这些是你能看到的,”晴明悠然地开口,“也有一些,藏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是说鬼怪?”
“呵呵,也可以说是吧。”晴明不在意地转过了头。
“想看吗?”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