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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答,博雅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突然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晴明侧过了头,一点绯红的颜色迅速地从白皙的两腮泛起,没过了颧骨,直到耳根。
卷六 被咒语驱使的疫鬼(11)
“晴明?”
“唔?”
“你的脸……”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红潮已经扩大到了脖子。
“你的脸红了!”博雅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道。
“没有。”
“真的,晴明的脸红得好厉害啊!”
“……没有。”仍然是非常简洁的否认。
“喂,干吗不承认?”
“没有就是没有。”阴阳师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着,一边拿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
这一次,在关于固执的较量中,最终的胜利者是阴阳师。
(完结)
卷七 不是怨灵作怪:绝望的尖叫(1)
“那么,兰姬的咒语当真解开了吗?”
“既然不是怨灵,也就无所谓解开。”阴阳师的语气淡然。“我所做的,不过是让她把心中的怨念释放出来。至于能否恢复原先的相貌,要看她自己的心意了。”
“……嗯。”
“还是吹奏一曲吧,博雅。”夕阳中的白衣男子露出微笑。“为我安抚忘川此岸,那些贪恋今生温暖不肯离去的灵魂吧。”
一夜细雨,至天亮时突然晴了,放出蓝而高的天色;从漂浮的云朵间投射下来的阳光被过滤成丝丝缕缕的光线。雨水并没有让道路泥泞不堪,相反却给土地增添了一种润泽膏腴的颜色,空气也因此更加清爽宜人,就像是特意为庆典准备的日子。
一条长长的队列正缓缓地向着下鸭川方向移动,华丽的牛车上垂着花纹各异、五彩斑斓的丝绸帐幔,车身与牛耳则装饰着浓绿的葵叶。比之更加鲜艳的是队列中的人,身穿深紫与绯红衣衫的童子,意气风发、旁若无人谈笑着的大臣,以及从遮蔽严实的牛车中透露出的女子引人遐思的彩色衣裾。以上种种将道路装点得如同飘满鲜花的河流,仿佛只要俯身探手,便可掬起其中最美丽的一朵。
“真是个好日子!”
语气兴奋,不问便可知这是来自你我都熟悉的一位人物:源朝臣博雅。他此刻并非处身游行队伍之中,而是像一般从京城各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一样,跻身道路两侧,随着车流向前走去。
他身旁的人默不作声。有些不满的武士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一张没有笑容的脸。
“喂,脸拉得真长……”不满化作了埋怨,然而另一个人怨气似乎比他还要深重。
“无聊啊。”
“无聊?这可是贺茂祭!”
所谓贺茂祭乃是京城的重大祭典,为祈求丰收平安,每年五月十五举行,也称为葵祭,是当时最受重视的节日。
“好歹也是阴阳师,居然说出祭典无聊这种话来!”
被打断了兴致的武士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同时开始懊悔自己将这位朋友硬从那个有着花香、酒气、暖和阳光的回廊下拉出来了。或许这才是症结所在:阴阳师本人,实在不能算是个勤快的家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地懒惰。
“难道不是么?”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露出一种惯常的促狭神色,“除非你认为神灵和人一样,会被贿赂打动。”
“祭典和贿赂可是两回事。”
“差不多吧。至少都抱着用少许付出换取更多利益的幻想。”晴明将手拢在袖中,一边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倘若论起贪婪之心,其实毫无分别啊。”
“可是,这难道不是对上天表达敬意的方式吗?”
“嗯。天天祈祷的恶人和从不拜神的善人,你认为上天会庇佑谁呢?”
“应该是后一个吧。”
“这就对了。说起来,也正是因为有了祭典,恶人以为可以得到神明的原宥,所以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吧。”
博雅的语气平和一如既往,并无讽刺意味。武士想要辩驳,但在这一瞬间突然睁大了眼,目光紧紧地盯着停在路边的一辆牛车。那辆牛车那白缎的帘幔上印着浅绿的兰草纹样,下端垂挂着萱色流苏,看上去清新素雅,与其他车上富丽堂皇、争奇斗艳的装饰大异其趣。
“博雅。”
“唔……啊?”
“哈哈。这才是你真正想看的吧?”
“没有的事……”
生怕被朋友看穿心事的武士矢口否认。那辆牛车中坐着的正是伊予亲王之女兰姬,传说她是一位绝代佳人,也是风流公卿们竞相追逐的对象。
“是个恋爱的季节啊。”
“听起来好像在取笑……”
“不,完全是赞美。能得到这位美人的垂青,可喜可贺呀。”
“不是那样,”忠厚的武士急忙辩解道,“只是曾经为她吹过几支曲子罢了。”
“然后呢?”
“然后……就让侍女传了一句话。”说到此处,博雅脸上似乎放出光来,一副陶醉神色。
“邀你入帘相见?”
“不是。”
“那么定是表达倾心爱慕之意了。博雅果然厉害。”
“呃……也不是。”
“那是?”
“其实,只有四个字而已。” 武士搔了搔头,表情有几分忸怩,说话也吞吞吐吐,“‘再奏一曲’。”
“……”
问话的人打开了扇子,遮住自己脸上的神色。可以想见,必是满脸笑意。
“就知道你是在取笑!”兰姬的爱慕者有些悻悻然,“无论如何,她很欣赏我的笛子,这总不假吧。像晴明这样只跟鬼物打交道的人,又怎能领会置身爱河的幸福呢?”
“是啊是啊,知己难得,知音难求么。”将扇子拿开,晴明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么,打算拿什么来回报?”
博雅正要回答,突然停住了。从兰姬那辆牛车旁闪出一名女童,她旁若无人地径直向他走来。
“博雅大人?”
“啊,正是在下!”武士下意识地整了整冠帽,将腰背挺得笔直。
出乎意料地,女童嫣然一笑,将目光转向一边袖手旁观的白衣男子。
卷七 不是怨灵作怪:绝望的尖叫(2)
“想必您就是晴明大人了。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
“什……什么?”毫无准备的博雅一下子叫了起来,意识到这样做很失礼,他连忙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阴阳师则恍若未闻般地从女童手中接过一封打了结的信,仪态风流优雅,从容自若,恰似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
“确实是个好日子啊。”
“……简直无聊透顶。”
相同的对话在土御门某处宅第的回廊下重复着,只不过说话的人完全对调了一下。
武士黑着一张脸,而晴明则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
“啊,差点忘了。”阴阳师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用扇子轻敲着自己的额头,“像博雅这样只跟笛子打交道的人,又怎能领会置身爱河的幸福呢?”
“喂,至少照顾一下失意者的心情吧!”武士泄愤似地将晴明面前的酒杯端起,倒入自己口中,意犹未尽地嘟哝着,“真恶劣……”
“哈哈。不过,如果我没记错,这可不是你第一次遇见这类事情了。”
确实,源博雅的恋情常常遭受挫折。论理,他是克明亲王之子,自身又谙于雅乐,本该成为女子们寄予相思的对象,然而其耿直的本性与当时流行的风雅习气格格不入,往往被公卿子弟视为异类,也因此很难得到女子的芳心。好在武士并不以此为意,对于他的恋爱生涯,最恰当的形容便是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可居然是你……”博雅看了一眼懒洋洋地靠在矮几上的男子,有些泄气地说道。
“真令人费解,我难道不是看起来比较可靠的那一个么?”
“假如不在主人施法时破坏结界,或者笨手笨脚地引来恶鬼,博雅大人倒真算得上可靠的人呢。”说话的是式神蜜虫,笑吟吟地捧着刚烤好的香鱼。
“……呃。”
“只能说,可靠并非恋爱的必然条件。通常认为不可靠的浮浪子弟,却常常能得到女人的青睐。”
“这倒是。”武士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女人的想法总是很难理解。要是恋爱也像吹笛子一样,按着什么孔就可以吹出什么调来就好了。”
“确实是博雅会说出的话啊。”
“什么意思?”
“同一支曲子,不同的人吹出来,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就算同一个人,心情不同的时候音调也会有分别。”
“那么不同的人,听同一支曲子,感觉也是一样的吗?”
“也不是,甚至完全相反。”
“那就对了。即使是吹笛子,也不可能让听者同心,何况恋爱呢?”
“照这么说,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本以为可以得到某种教益的武士放下了竖起的耳朵,不满地咕哝着,“晴明也有不能做到的事么。”
“我的特长是跟鬼物打交道,不是女人。此类讨论,并非专业范畴之内。”
“可是兰姬……”
这句话还没说完,阴阳师看了看天色,已站起身来。
“是时候了。一起走吧。”
“走?去哪里?”
“嗯,去赴兰姬的约会。”
“呸!”博雅没好气地用一个字回绝了同伴。“我可不是那种纠缠女人的无赖!还有你,怎么可以用这样随便的态度对待别人的邀约呢?!”
“如果她邀请的是你呢?”
“什……什么?”
武士猛地从地上跳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晴明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正是白日里兰姬交给他的。上面用清秀的笔迹写着:如有闲暇,请与博雅大人一同前来,此夜盼待。
“原来不是……”
“嗯。”
“居然瞒着我,太不像话了!”
“早早告诉你的话,你可以安心等候这么久么?”
“喂……”
“那么,一起走?”
“好!”
“走。”
“走。”
幽淡的香气从内室隐约传来,似是花香,却又比花香更加蕴藉雅致,令人心神荡漾。月色照在光洁的桧木地板上,反射出一片明亮的光线,衬得帘外的白衣人颜色如玉。如果单以相貌而论,安倍晴明称不上绝世美男子,但其独具的优雅风姿、洒脱神情,却常使人赞叹不已。因此,尽管武士因为被侍女安排到离帷屏稍远的角落而心怀不满,在见到自己好友风神俊秀的模样之后,也油然而生“看上这男子是理所当然的吧”这样的念头。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声音娇柔婉转,清脆之中含有贵族女子的雍容气派。出乎意料地,帘后说话的竟然是兰姬本人,而不是按照通常习俗代为传言的侍女。
“啊……啊……小姐……在下……”
早已为这声音神魂颠倒的博雅语无伦次地答道。晴明则不动声色地欠身行礼,道:“得聆娇音,幸何如之。”
帘后传来一丝细不可闻的叹息。博雅那比常人灵敏得多的耳朵听出,那声叹息中含着满腹忧愁。
“遭遇了什么事吗?”
武士失声问道,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唐突,涨红了一张脸。晴明瞥了一眼讷讷的博雅,把目光转向帷屏之内。
“四位殿上人素性爽直,请勿见怪。不过,素昧平生而蒙邀请,疑窦丛生也是意中之事呵。”
卷七 不是怨灵作怪:绝望的尖叫(3)
“博雅大人猜对了。”帷幕中的女子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