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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了?
我盯着若磐的脸,直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怪人。心里道。
我闭上嘴,也一语不发,跟着若磐走下山去。
灰狐狸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有个市集,的确很小,也的确什么都有。
除了寻常城镇能看到的卖吃卖穿的小贩,这市集中还有别处见不到的东西。比如比如巨大得像马一样的鹤,说是能载着人飞起来,让苦于修行之人提前享受神仙的滋味;价值万两黄金的大氅,正中处缝着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霓锦,说是穿着修炼可事半功倍;比如一些干瘪的桃核,据说是那是神仙们吃天上的蟠桃扔掉不要的,小小那么一颗,也价值千金……我和灰狐狸在店铺里转着,看得眼花缭乱。
灰狐狸没有食言,领着我和若磐走了一圈之后,她带我们在一处小店坐下,豪气地跟店主人说要二十张油饼,再包五十张带走。
“这么多。”我吃惊地看她。
灰狐狸嘿嘿地笑,指指若磐:“阿墨食量可大呢,再说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爷爷总不好日日出来买。”
我无语。
未几,店主人笑眯眯地将油饼送来,灰狐狸往他手上丢过一大串钱。店主人数了数,笑得脸上开花,灰狐狸又他端个火盆来给我烘烤衣服,他也一口答应,马上送了来。
我借机向店主人问起这市集的事。
店主人听我们说是第一次到浮山,热络地说了起来。这市集可谓浮山上的一大名声,有许多修为高深的商贩常年奔走四海,搜罗来无数奇珍出售。我们刚才看的那些东西,不论价钱高低,来买的人可不少,如果天气不那么恶劣,我们连店门也挤不进去。
听他这么说,我了然,这浮山果然有些意思。
“早知如此,我等就将神君子螭那凡体运出来卖了,反正他也用不着。”灰狐狸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忍俊不禁。
吃过了油饼,我们几个离开小摊,又一把兴致地逛起来。
“阿墨真能吃。”灰狐狸肚子鼓得圆圆,两只眼睛却抱怨地看若磐:“这么多油饼,一下就吃光了。”
若磐瞥他一眼。
灰狐狸假装吃一惊,像个小童一样缩头小跑地躲到我身旁,细声细气地嚷嚷:“天狗瞪人呢,怕怕!”
我被她闹得好笑,看向若磐,却见那冰霜一样的脸似乎不那么冷了,轮廓柔和了许多。
路过一处布摊的时候,我见那些料子不错,心中一动,就向灰狐狸借了些钱。
“若磐喜欢什么颜色?”我转头问若磐。
若磐看着我,眼睛里泛着金色的神采,似迟疑,片刻,指指边上一匹:“白。”
“爷爷也要。”灰狐狸在旁边撅起嘴。
“好。”我笑眯眯地说,又挑了几样,抱着布心满意足地走开。
午后的人似乎多了些,有两三家小铺已经走不进去了。灰狐狸满面不快,一边退出门口一边嘟哝。
我正想宽慰几句,这时,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
我猛然回头,却见来来往往的都是路人,无人向这边注目。
错觉么。我疑惑地再看看,随着灰狐狸和若磐走开。
“到底是浮山,我在外面淋了受了几日暴雨,到这里才得些清静!”前面,两个人边走边聊着,看样子,似乎也是刚来到,身上沾着雨水。
“可不是,中原许多地方都发了洪灾,朝廷也不见个动静。”一人摇头道。
“朝廷?朝廷被郑王搅得翻天呢,哪管什么洪灾。”
“郑王?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天裂前,雷火击中了京城北海王府,把北海王烧死了!”
这话传入耳中,我一怔,和灰狐狸相视一眼,继续跟着听他们讲下去。
“北海王?就是那个今上宠得不得了的三子?”
“就是他。北海王和郑王争位之事你可听过?北海王一死,郑王就立刻动作起来,联合了一干重臣,调起京畿军队逼宫。”
“今上呢?”
“今上病重,已被郑王软禁了。那郑王也够狠,朝中与北海王有牵扯的人都被郑王杀了,就连左相,女儿还没嫁给北海王,也被灭了门。”
“啧啧,可真惨……”
“确实惨,不过我可听说,北海王没死,是乘着青牛升了天……”
那两人说着,声音渐渐遥远,我的思绪仍停留在方才说到左相的那些话上,脑中似有一瞬空白。
“阿芍。”灰狐狸看看我,有些小心,片刻,她紧走几步追上那两人。
“二位公台留步!”她拦住那二人,满脸堆笑地行礼:“方才闻得二位公台言语提及京城,我家中有亲戚在左相府,故追上来一问。”
那二人对视,面露诧异之色。
“左相府啊,”一人捋着胡子连连摇头:“听说连柴房里打杂的仆役也没放过,你那亲戚,恐怕……”
“这童子,这些事你父母才该知晓,说了你也不明白。”另一人朝灰狐狸挥挥手:“别问了,回去吧。”
说罢,两人摇着头走开了。
灰狐狸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又将目光投向我,片刻,扯起一个笑:“阿芍,嗯……幸好阿芙已经送走了。”
我看着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卡着,勉强地点了点头。
送走阿芙的事,是妖男做的。
我落水之后没几天,父亲在府中设宴招待几位朝中大臣。到后苑赏花的时候,一名叫什么大将军的人许是喝多了,看到路过的阿芙,两眼定定地,出了神一般。
父亲向来心思通达,当晚就将阿芙送到了那个大将军的府上。
据说当时阿芙哭哭啼啼,激烈之程度,与第二日见到她那个抚州表兄的欣喜程度相当。只可惜我那时被前生的事搅得失魂落魄,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没有相送,只托妖男把我那些剩余的钱和一封书信给了她。
阿芙以前跟我识过些字。信里,我言简意赅,把自己的心意都告诉了她,让她不要牵挂。据妖男回来说,阿芙和她的表兄乘着车走的时候,那哭声隔着半里路还听得见……
灰狐狸说得对,至少阿芙没事。
我心里安慰着自己,却还是藏着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回去吧。”一个声音传来,我转头,只见若磐看着我,目光盯着我的脸。
我点头,片刻,随他们朝来时的方向。
回到山林里,又是雷雨如注。好不容易回到宅院,三人已经成了落汤鸡一般。
一番忙乱,我们换上干衣,在庖厨里生起了火,外面已是入夜时分了。
今日着实疲劳,灰狐狸和我说了一会话,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却一点也不想睡,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坐了起来。
市集里买的布被打湿了,还没晾干,做衣服是做不成的。许是思索的太多,脑子又开始阵阵地发胀,我想了想,起身朝隔壁的屋子走去。
夜色沉沉,雨还在噼噼啪啪落个不停。
我在檐下躲闪着,快步走到屋前,推开门。
黑暗中,我听到那呼吸被惊起的声音,忙道:“若磐,是我。”
若磐平静下来,只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微弱的光。
片刻,灯亮起来,若磐举着灯盏,讶异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若磐,陪我坐坐可好?”
若磐目光清澄,片刻,道:“嗯。”说着,把灯盏放在旁边一张简陋的案台上。
我抿唇笑笑,随他在案台旁的茵席上坐下。
雷声轰轰地传来,我坐定,看看若磐,他也看着我。
我弯弯嘴角,看向面前,灯火晃动,在粗糙的案台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若磐可有父母?”少顷,我问。
“不知。”若磐道。
我一笑:“你比我好。”
室中一阵沉默,片刻,忽然听若磐说:“他们自有命数,你莫太悲伤。”
我抬眼,若磐看着我,金色的眼睛光泽淡淡。
我摇摇头,浮起一抹苦笑:“我并非悲伤,若磐,就在上个月,我还恨不得我父亲在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可真到了这时,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一阵凉风带着语气,从门外吹进来,灯火摇曳不停。
“总会过去。”过了会,若磐道。
我望着他平和的眼睛,忽而有些怔忡。
“……总会过去。”许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看着为种不好宝霓花而沮丧的我,微笑着说过同样的话。
外面的雨声愈发大了,引得思绪渐渐延伸,那冲入水中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起。头愈加地胀痛起来,我忙将两手蜷起拳头,用力地按在额边。身后有些动静传来,我望去,却见若磐变作了巨兽,伏在地上,两只眼睛看着我。
我似乎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看看他的背。
若磐耳朵动了动。
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我转过身体,向后靠在他的背上。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融融的温暖,久违而舒畅,我闭上眼睛,觉得那暖意将自己包围着,能把所有的不快都通通消解。
“若磐,”我睁眼望着头上黑黑的房梁,喃喃道:“无论神或人,无论爱恨,终有一日都会消散,可对?”
雨水被风扫过房顶,哗哗作响。
我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若磐的回答,困意上涌,只觉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夜里,我被一阵凶狠的雷鸣惊醒。
屋子里漆黑一片,身上却很暖和,软软的。隔着背,我能听到若磐绵长起伏的呼吸声,似睡得正熟。
心头一阵安定,我唇角不禁扬起,歪着头闭上眼睛。正想继续再睡,忽然,一阵滴答声传入耳中,清晰极了。
是屋漏,我登时醒过神来。
我摸着案台找到灯盏,幸好灯油还有,我将它点着,眼睛被光芒照得眯起。
朝四周的地面看看,只见干干的,没有落水的痕迹。
那嘀嗒声仍然传来,我连忙又走向一旁,把帘子拉开。
着帘子把房屋隔作两间,外间给若磐,内间则拥来放置
我将油灯往里面照了照,子螭的凡体仍好好地躺在床上,胸口却洇湿一片,屋漏的水正好落在了那里。
我一惊,想去叫醒若磐。才转身,又觉得若磐今日也累得很,这点小事,似乎也不必劳动他。
把那身体拖到地面的茵席上就好,雨水且用桶接着,明日再说。
心里打好主意,我把油灯放在一旁,走到床前。
这身体沉得很,所幸的是我还拉得动。我板着他的双臂,发尽全身力气往床下拖,未几,只听一声沉沉的落地之声,那身体终于被我拖了下来。
我看看方位,此处离床太近,须得拖远一些才好。想着,我再用力,把那身体拖向墙边。
“住手……”
雨水滴滴答答地继续落着,看得人心慌,我一边拖着他,一边思索着等会要赶紧拿桶来才是。
“……住手!”一阵猛力突然传来,那身体竟从手中挣落,我险些跌倒。
我睁大眼睛。
只见那身体蜷着,低低地咳了几声,片刻,北海王,不,子螭转过头来,狠狠地瞪我一眼,声音沙哑:“怎这般用力!疼死了!”
第三十章
我瞪着他,只觉一切都变化得如此之快,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
“你……你不是去补天裂……”我张张嘴,说出来的话却结巴不已。
子螭坐起来,一边揉着后背一边将没好气地斜我一眼,冷冷道:“自己不会往外面看看?”
我怔了怔,起身到窗边打开窗户。
夜色仍旧漆黑,雷电和暴雨却已经不再肆虐,只有树上的残水仍旧落个不停。
停了?
我探着头望了望,片刻,转向子螭。
“天裂补好了?”我忙走到他身旁,问道。
“嗯。”子螭仍捏着肩头,淡淡道。说罢,他在茵席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疲惫的低叹:“累死我了。”
我看着他,灯光中,只见那面色微微发白,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茬,这个模样的子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在安静地坐下来,过了会,又有些忍不住,轻声问:“补天很累吧?”
子螭眼也不睁:“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