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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帐内空无一人。两人相顾失色,情知事情有变,立时抽身而退,整座大帐倏然平空掀起,四周东一晃,西一晃,蹿升的火苗耀眼夺目,冷森森的兵伐之气扑面而来。数千兵马潮水般涌动,满山满谷皆是壕鼓战声,最里面的举着短刀利剑,外面一重拿着绊马索以及倒钩网面,最外面,则是长枪强弩的骑兵。
重围中,白马银铠,黄龚亭殷殷微笑:“吴姑娘,你若想见拙荆一面,在下求之不得,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吴怡瑾脸上微现因怒气而致的红晕,即刻褪去,目不转瞬瞧着对方。数千兵马包围着两个弱小女子,黄龚亭亦下定决心此次必不容她二人轻易逃去,满天火光映着遍地清雪,照在那少女脸上、所穿的士兵盔甲之上,红白两种颜色都似闪电一般明丽,刺得他双目生痛。却见她收回冷冰冰的目光,微一侧头,向着同伴道:“慧卿,真是对不起,我连累你了。”言语轻缓,不紧不慢,沈慧薇微笑不置可否。黄龚亭一阵阵心潮澎湃,只觉风神如画,清雅扑面,仿佛从兵戈利器之间,突然氤氲满江南云水缥缈之气,他心神俱已远游,身不由主道:
“你两位若能弃刃归降,我决不与你们为难。”
吴怡瑾淡淡一笑,没有答言。沈慧薇却笑道:“我们姊妹受总督大人邀请,各处随便走走,敢是犯了么?诚惶诚恐,这就告退了。”
黄龚亭见她仍如无事人一般,他明明优势在握,却如一根绷紧了弦般紧张,丝毫无心玩笑:“既是受总督大人邀请,在下是新任总督,如此,也一样视姑娘为上客,请。”
沈吴对视一眼,均想:“原来皇甫总督终究忍不住了,让他得逞。”阵前换帅,三万兵马人心何向,确是危险之极。这一点比沈慧薇听说是川照统领西军更为忧心。
请字出口,众兵士闻风而动,重重叠叠扑了上来。怡瑾随手震开几枝长枪,发现这些士兵绝无武功高手在内,不过涌上来的人如同潮水,人多聚集的力量也就越大,即使武功再高,也禁受不起数十人组成的人墙一次撞击之力。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悄悄握住她,“千万不要离开我。”千军万马之中,沈慧薇仍旧镇定若常,盈盈微笑。怡瑾看着她的眼睛,她温暖柔软的手传递着坚定的感觉,失去师父以来一直如孤雁失寄的彷徨忽然之间得到依靠,那个无时不刻都嘻笑若常的师姐给她以一种最温暖最宁静的安全感,又是和师父在一起时的样子了。
接连几次撞击,吴怡瑾额上微微沁出汗珠,索性摘掉碍事的卫士钢盔,风吹来,乌黑的长发随风扬起,突现的惊人丽色,仿佛寒夜里刺破云层的闪电,照亮了每个人的心和眼睛。所有士兵齐齐倒抽了口冷气,瞬间一阵呆滞,然而等到定睛再看时,袅袅而起的云雾刹时使得那绝丽的容颜若隐若现。
云气以沈吴为中心,飞快向上升腾而起,几乎不用一盏茶时分就弥漫了整个山谷。士兵们一开始还相互可以看见最短距离之内人的脸,很快就连面对面站着也不分彼此了。只听甲胄兵器不住相击作响,马嘶人吼,惶惶不安,山谷连营燃烧的一堆堆篝火象夏夜萤火虫微弱跳跃。
“怎么会这样?”眼看即将成功,却天降大雾,黄龚亭只觉一股干火直冒出来,烧得心里口里火烧火燎,“不许乱了阵形,大家守护好,各自守护好!不要乱,里面的人跑不出去!”
他一挥手,十几道本来湮没于士兵群之中的影子悄没声息蹿出来,扑入包围中心,人群中接连发出几声惨叫,有人大惊:“不好了,她们想逃走,快拦快拦!”
黄龚亭微微冷笑,他事先安排于士兵当中的杀手,如果仅靠大量士兵就能把那两人困住,这些杀手无需露面,一旦遇到这种意外就必须由他们出面。杀手们当然不会顾及到士兵的性命,唯一的目的只是用最快的时间和速度去他们的目的。
募地,一个士兵大叫起来:
“不对!没有雾!没有雾!现在升起来的不是迷雾!”
黄龚亭猛然向后转身,只见天边流云,山岱清廓,映着月华辉光,满山堆积白雪连绵,明晰如雕如镂,他豁然朗悟:“不好,准又是那个丫头在捣鬼!大家小心了!集中注意力!这不是迷雾,支持一会就能散去,外围的人,立刻张旗,鼓荡起风,这些雾或许一遇着风就散开了!一旦有人跑出去,就——”
他猛一顿,然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射箭!”
可是浓雾弥漫的程度越来越是严重,黄龚亭想出来临时应急的法子,张旗鼓风,非但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反而有如火借风势,使迷雾变得更加无孔不入的浓密厚实。因为杀手在行动,也因为士兵的过于紧张而相互莽撞误伤的人也越来越多,黄龚亭也喝止不住如此乱成一团的局面了。
吴怡瑾和杀手交了一招,力量之大使她向后猛退,她借势而退,脚尖点住一个士兵的长枪,飞身跃起。在这一霎有阵猛烈的风擦着她的脸颊过去,沈慧薇那边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击,左手感觉为之一紧,但随即跟着过来,同她一起跃过一重重的人马脑袋。吴怡瑾记住骑兵方位,抢过去只一招,便将人逼下马来,她顺手一拉,把身边女子同时拉了上来,放马狂奔。
“她们逃出去了,射箭射箭!”
万箭齐发,飞蝗如雨,冲出去的马匹很快形如刺猬般倒下。然而,马背上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已逃上山崖。
夜色迅速吞没了两个人的影子,山道崎岖陡峭,雪铺如银,也是仗着轻功卓绝才敢走上这边。吴怡瑾受了一点飞蝗擦伤,左臂受伤剧痛,左手上的力量也随之加重,慧薇的速度慢了下来。
“慧卿?——啊!”她回过头,突然大吃一惊。同伴左胸的铠甲里,不住有鲜血透出,几乎染红了半边身体。
“你受伤了!”吴怡瑾把她抱住,双手不住颤抖。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为何一声也不出?
“是我们在往外冲的那个时候,对不对?”吴怡瑾极力的回忆着,那一道阴寒生猛的金铁之风,因为自己飞身起跃,而沈慧薇事前并不知道,而且她的右手拉着自己左手,行动的迅捷和方便大大受到妨碍,但自己起跃的那个刹那,她明明感觉到逼近的危险,却仍毫不犹豫的相随,这才受伤。
伤在如此要害的地方,这一路跟着自己飞跃抢马,翻滚脱逃,她竟然一声也不出!
“慧卿呀……”她抱着她跌坐下来,喃喃地叫了一声,带着几近于苛责的眼光望着她,“你可以拉住我的,我们可以再忍一会,找到最契合时机的,为什么不阻止我?”
沈慧薇面色如雪,却不住微笑:“激战时分,容得你一再找机会么?你没怎么受伤,这就很好了。”
吴怡瑾把她抱在膝上,伸手拉开那么沉重的盔甲,一道枪伤赫然在她心口上面两三寸处,伤口触目惊心。
“这里还很危险,你独自走吧。不过……”她从怀中取了一样物事,塞在吴怡瑾手里,“找到一个叫钟碧泽的人。还给他,他委的任务太重,我根本完成不了。替我说抱歉吧。”
吴怡瑾不耐烦的推开她手,匆匆做着止血包扎的简单处理,喂她服用了两颗随身带着的药丸:“伤口不在心脏,你不会死的,别和我说这些。”
“只是怕我想说的时候就没机会了。瑾郎,我……认识你的时间不久,但我能求你一些事吗?”
吴怡瑾把她背起来:“说吧。”
“你放下我,别这样。”
“你说吧。”
“……瑾郎?”
“……嗳?”
“叆叇帮是由张敞祖师所建。”
“我知道。”
“他还没有死。”
“是吗?”
“因为他是闪族人,受到大离所有人的敌视,不得以借口假死。他的义女程雪雁,就是我们第二代帮主,但她也是早早传位给了第三代帮主,即现在的白帮主,所以叆叇立帮只有短短三十年,却已换了三代帮主。”
“这个你以后跟我慢慢的讲。”
“我的武功是由程帮主启蒙,而后,师祖把我送到闪族,从那个封闭的地宫闯出来,我就必须成为闪族的守护圣女。”
“什么?”
“闪族是一个飘泊无寄的民族,人们以为那是嗜血的邪教,凝结了天地邪恶之气。他们每到一个地方,被当地人仇视、追杀、驱逐,千年以降颠沛流离,误解加重仇恨,而仇恨又加深了苦难。守护圣女职责所在,便是守护闪族十万子民的安宁。……我发过誓,虽然我是中原人,但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保卫闪族安全,帮助他们找到世代可以休生养息之地。”
“你不要对我讲这些。”
“瑾郎……我请求你能帮我做到……”
“你才是闪族的守护圣女。”
“瑾郎,还有一件事。”她的声音募然一紧,其间透出的紧张、清冷以及痛苦之感,使吴怡瑾一时也不敢贸然打断她的话头,
“师祖早年……我想他是受过好朋友的出卖,尤其是女人……所以,他建立叆叇帮,却并不是怀着慈爱之心。……他……他的行为……他的行为……神人共……”
她轻轻叹息一声,咽下最后那个谴责的字眼。吴怡瑾不住走,她在她背上颠簸,似乎神智也随之起伏,宛若梦幻,“他待人很严苛,你一直跟随剑神,是多么幸运。你可曾看过叆叇帮规,……不可思议的严苛、冷酷、残忍、无情。瑾郎……所以,我想求你第二件事,将来你要废除它,一定要废除它!要小心那个人,不要让别人再落到他手里……叆叇招收的多数是女孩子,我真的希望所有的女孩,在叆叇找到真正的安身之处。瑾郎啊,你比我聪明,比我善良,比我好,你定能做到。”
吴怡瑾背着她走近一道山谷的隘口,风雪簌簌的扑下来,迷离了双眼。沈慧薇在她背上瑟缩,不知不觉昏迷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铺着厚厚的草叶。山上银雪铺被,这些草叶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正惑然,吴怡瑾抱着一堆枯木进洞,向她微笑:“你醒了。我们已进入边关岭区了,他们不可能大举搜山。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如果太冷,就点火。不过……最好是忍一下,火堆容易让人注意。”
“不要!不要走!”
慧薇抓住她衣角,手指一点也不放松,“你去哪儿呢?你陪我,我要你陪我。”
怡瑾微笑:“刚才还有人赶我走来着。”
慧薇道:“是,我多么任性。瑾郎,不要离开我,瑾郎,你抱着我我才暖和一点,我怕冷,怕孤独,怕被人遗弃,求求你不要扔下我。”
她眼神明亮,两颊通红。这是伤口不曾做及时处理以后的恶化现象,她开始发高烧了。吴怡瑾有些着急,她的伤虽然不在心脏,但也是伤在危险的地方,何况伤口还很深,以她的武功,如果不是自己没有顾及到她安危的话,她根本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偏偏这时,这个平素嘻笑自若、大大咧咧的师姐看起来如此柔弱堪怜。
她半是昏迷半是清醒的话在心间一一流过,吴怡瑾一点不怀疑那是她找一个倾诉的机会,把心底里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