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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中了一剑,她咬牙,剑交左手,出剑的速度忽然变得缓慢无比。
她刚才的剑法是收放自如,举重若轻,但现在,却几乎虚幻到了无剑、无形、无质的地步。
只有微微闪烁的光芒,仿佛柔月俯视的大海,又仿佛星空倒映在海中无数点细碎闪亮的星辰。
而她的人,也仿佛在有形无质之间,空朦、清幽、虚幻,只是剑光漾出的无垠碧浪里一痕分不出彼此的波光。
杀手的剑,明明逮住了那袭蓝衣,向那体内一剑刺去。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剑从虚空穿过,一直到他身躯沉沉倒下,都始终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明明是刺中了她的啊!
确实是刺中了。沈慧薇也在流血,而且,那一剑似乎带着毒,一起进入了她身体内部。她伸手扶着胁下,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是破除天、地、人三关闯出雪域,但,毕竟是年轻,事实上她虽然勘破了天关,却无法对于那一层境界的武学运用自如。
否则的话,那就不应该只是她在虚实之间,而是所有的人,这片山谷,这个峰头,都会陷入这样一种境地。
恍若沉睡,恍若清醒。每一个人都想起自己心底最深处,从来不愿意触及,但是却无可遏制的回忆。
就比如现在,莫名而起的悲伤,忍不住一腔泪。帘幕深垂,重重叠叠之中,她缓行缓步,穿堂入室。那个模糊而混沌的声音,惊雷一般响彻。
她看了看黄龚亭。——一样的神色惘然,痴痴迷迷,却是在想着什么?——是想起和同胞手足杀死父母、逃难流浪的颠沛流离?还是混迹于地痞流氓,从一个处处挨打受欺的小混混,渐渐出落的机灵可人?抑或是那座深邃阴森的地底迷宫里,他以铁索生生勒断前任江湖首盟的右手?
他微微眯起了眼,无法看清楚那张苍白的脸,宛如枝头的鲜花,猝然枯萎、飘零。那是谁的脸?谁的悲伤?那张脸募地焕出夺目的白光,同时伴随着一缕极低极细的声息。凭着以往的经验,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危险,硬生生向右挪开半尺,剑气从腰间的大动脉侧边擦过。
沈慧薇一霎时有种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一层修为施展开来,应该是使对方为梦魇所迷,可是,为什么自己也有了类似的恍惚?
她心头一跳,仿佛光阴、岁月,头顶的月色,吹过满山枯叶的凉风,全都凝固。
山坳尽头处,一团黑气腾腾的雾涌动不息,袅袅升向天边,扩散开来。好象天边被一层淡淡的墨色所掩盖。然而,又是透明的,山依然是山,天依然是天,只不过朦胧了一些,遥远了一些。
雾的中心,却接近于浓厚、纯粹的黑,仿佛是一团漆黑的棉花。——间或,有一点两点的白光,混合着某种含混的声音。
沈慧薇怔怔看着,面色苍白如死。
铮的一声轻响,疏影剑松手落地。
这是那个人。这是那个人!救她命,传她艺,却一脚把她踩在地下,害她一生!两年来,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耳边萦绕的是这个恶魔一般糊里糊涂的笑声,他令人不寒而栗的叫:“阿慧……阿慧……”
她不要听见,一生一世都不要听见!
然而,这个声音,这个人,终于又一次在她眼前。她纵然做了整整两年的准备,仍然无法敝即使是外表的平静。
黄龚亭躺在地下,脑子里残留一点意识,模模糊糊的看看那片墨染过后的天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有如盛暑时节浮动的闷雷,隐隐约约,却又低声轰鸣,带着某种威慑的力量,使人心无端恐慌。
跪下地来的少女一语不发,曳地的流裳轻轻摆动,却是跪在地下的身子不时颤抖。然而,她的神情,仿佛并非怎样的害怕,而是全身心的在抗拒,在压制着某种特别情绪。抬头看向黑雾中心的眼神,带着嫌恶……深深的嫌恶!
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但是黄龚亭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整个人宛如梦游,任凭如何挣扎,就是使不出半分力道,无法动弹分毫。
黑雾中抛出来一件物事,沈慧薇伸手去接,然而,一接之下,倏然松开,满脸嫌恶之色。
那一刻,月色忽然微微明晰,真切的流动在那个东西上面。那是一只手!断手!
黄龚亭眼睛倏然大张,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莫非就是九天魔帝?!”
这个推测几乎十成有九成准确!叆叇两任继位帮主都是女子,帮中又女风大盛,虽重用她们却又看轻她们,宛然是九天魔帝手笔。他虽是上代江湖首盟,一代枭雄,行事安排出人意料,说不定早就暗中筹谋创办了这个帮派,有难之时,可以作为躲避风雨的巢窠,一旦势力大成,便卷土重来。他既是暗中备办,当然没多久就把帮主之位传给他人,以使自己的身份变得鬼神莫测。
所以,才会在叆叇帮初进期颐之时,便神不知鬼不觉派人送去根据真手仿制的铁手,正是风雨欲来的象征。
这个念头是如此惊人,忽然之间,黄龚亭仿佛被人用手扼住喉咙,转不过气,就此人事不知。
“呵呵……”那个声音低沉而模糊地笑着,“带上这只复仇之手,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地宫,出现在那个女人的枕边,那不是很有趣的事吗?”
沈慧薇极其嫌恶地看着那只手:“我就是去,何必要这只手。”
“有一举两得的好处。其一,那个女人日夜害怕,就是这只手。我前次已送去一只铁手,意在隔山敲虎,那个笨女,却没想到叆叇和铁手之间的关联。你再拿去真手,管保她魂不附体。同时,地下那个小混混,他也看见了这只手。他会自作聪明猜我的身份。呵呵,这样,你又多一力助。”
沈慧薇低头,说:“黄龚亭武功很高。现在纵容他,只怕后患无穷。”
那边笑道:“你怕他,不会吧?你不是有平乱印吗?”
当黑雾里面的声音陡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慧薇如雷轰顶的震惊,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崩溃了。——平乱印!他说的,居然是平乱印!这个老人,这个恶魔,蜗居在某个巢穴的深处,除了侍者和自己,白帮主都见不到他。可是,这个从不露面的人,他却无所不知!叆叇的劣势,期颐的格局,每一个人的缺点,甚至,她贴身藏着的平乱印!
沈慧薇不敢抬头,冷汗,宛如毒蛇,蔓延着爬满了她的脊背。
那个黑雾中的老人模糊不清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阿慧,从小到大,你有什么瞒过了我的啊?”
正文 第十六章 地宫
天空晦涩阴暗,今冬第一场雪银絮乱飘,无声无息飘落下来。
吴怡瑾着白衣,长长的幕缡笼罩全身。背后斜斜的插着相思剑,剑绦与拂动的轻纱交织在一处。遥遥站定,远望古木。
奇怪的树林,密密层层的参天之树,不知受住了何种羁绊,每一棵都是往高里长,又高又直,树干却不粗壮,直到树顶枝叶伞似的打开,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林子里任何光芒。大雪只在树顶积压,乱飞不入。
树与树之间,是一口又一口深邃幽暗的井,仿佛无数只失明的眼瞳,一眨不眨,对天望着。
剑神留下一幅有关江湖首盟府邸下面庞大迷宫的示意图。当时师父的话又一遍流过心间:
“我第一次进去,救出了雪儿,此后又单独去过两次。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迷宫,它决非徐夫人或上几届江湖首盟所建,它的年代,估计应在千年以上,也就是说,当期颐城还只是荒郊野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不过,这个巨大的阵式,虽然也许比我们现在知道的都要完善可怕得多,但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循。虽然我没有能够破解它,可是也窥得一些门径。
“我那几次失踪,除了夜探徐府以外,还去找了两个人。这两人分别是土木工程和机关阵法的执牛耳者,和他们商量下来,加上我之所见,就成了这副地图,画出所有我亲眼见到以及推断出来的大概方位和阵形。
“不过,正因它是个古老阵式,居住在里面的人,虽然可以使用它,但未必能够发出最强的威力。所以,若能够随机应变,跟着机关变化而变化,我想,破之不难。进去三次,我已有所把握,可惜,再无这个机会。”
突变那晚她在灯下研究地图,研究这个地宫的出口。由于地宫是古已有之,预想不到千年之后期颐城的惊人变化,虽然理论是应该有好几道不同的出口,可此时绝大多数出口的所在位置,早已是平地高楼,不堪敷用。但当她推算出东南方向的那个出口之时,立刻就想到了这片有魔法森林之称的千年古林。
走近那个林子,有一种异常的、被监视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地宫出口设置的强大反切系统,监视着每一个来来去去的人。
虽然这里有那么强的反切装置,但无论如何,机关就是机关,人为可破,从这里潜入地宫,总比强行进入三步一守、五步一岗的徐府明智得多。
忽然,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就这样一个人不顾死活的跑了来?”
虽在深夜,天空里一片蒙蒙雪白,映得迎面而来的少年一张俊脸如冰如雪。他神色间一派嬉笑睥睨,绝无正经。吴怡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头一阵温暖。
“怎么说,那个人也是我父亲,不比你疏吧?”少年匆匆掠过她身边时说,“不过你到这个林子来做什么?挖地道?拜木神?呃——”
堪堪走近那个树林,他也看出其中古怪。蹙着眉想了一会,转头道:“是他们会出来呢,还是……”
“我们进去,要小心。”吴怡瑾低声,“这里有很强的气。——说不上来是什么,似乎那些古井真的下面藏着眼睛,看着各人一举一动,需要避开才好。”
“我理会得。”成湘遇上正经事,难得头一回收起不正经的笑容。却见白衣少女身形纵起,上了一棵高树。
“上来。”她招手,同时背上相思剑斜斜飞出。
成湘不带兵刃,随身只有玉箫,接过那剑笑笑:“你就不用了?”
吴怡瑾冷笑:“有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天都亮了。”
雪色无边,她在树影里,却沉寂于一片黑暗,只有长衣轻拂,风动袂上环,她薄怒含嗔的冰颜在这黑暗诡异的空间里有种出尘不真实的美。那个刹那,成湘心里,募然深深的一动。
这两个身形消失以后。不多久,传出两道极力压制的声息:
“哇!你也来了!”
“你不是答应成湘哥哥留在密室的吗?”
“你不也是?”
“……”
“徐夫人害我全家满门,我日思夜想,就是亲报大仇。怎能不来?”
“她手下杀害我娘,你也是亲见,这仇非报不可。”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往往是一起开口,一起结束,不禁面面相觑,随后一同笑出了声:“当面却答应了乖乖躲着,原来是骗人。”
方珂兰也是用剑,戎装箭袖,纤秾合体,双目烈烈,隐忍多年的血海深仇,成与不成,都在今夜。许绫颜却大不相同。也是一身劲服,背后一张弓,宝光熠熠,只不过她背着,有着不合体的过于庞大和沉重,何况还插了一袋箭翎。
方珂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