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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期的惩戒,大公对这个儿子的偏爱更甚往日。恢复之前职位,赐予更高特权,出入相携。一度失势的少年贵介重新登上权力巅峰,俯冷眼看待这个凉薄的世间。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与少年轻狂,冰冷的气质仿佛凝成一把冰剑,悄然透出衣衫。官员们现这一点变化,忍不住暗自凛冽,内心打战。尤其是一份份奏章,总是先经过他的手再呈递大公,曾经上过议处折子的大臣们,每每感受到世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他们身上,恍如末世来临
天赐自己明白这些不过都是浮光掠影,万般宠爱之下,他没有任何根基,全凭大公一念之间。而大公转的是什么念?今天不知明天。这点,单单看他忽然把云霄派来作为世子副手,便可知一斑。
“世子,世子!是那个云霄!云霄!”
鹿儿咬牙切齿地低禀,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倘若那“云霄”二字是一块肉的话,他早就把它咬碎,吞下了。
在安排分兵疑敌之计时天赐就没再考虑过这个打小跟随他的僮儿还能活命,可是那之后出现许许多多不明来路的暗助令鹿儿奇迹逃得一生,而大公也并未难为这个小角色。天赐恢复身份,鹿儿照旧过来服侍,亦照旧忠心耿耿。天赐受过的屈辱,他比主子更挂在心上,对于那个昔日一脚踏在天赐背上的云霄,更是时刻恨不得食其皮、啖其肉。
天赐冷冷道:“请。”
鹿儿对这个“请”字更是气愤难耐,无可奈何地,含泪掉头而出。
天赐抬头,注目小书僮的背景,刹那间,目中闪过冰冷激烈的光芒,猛然间心潮激荡,好象是把多日来的刻意压制功亏一篑。
在那个曾那样对自己施以无限侮辱的纨绔少年走进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秋凉如水的表情。
云霄依然不脱飞扬跋扈,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含着狡黠的笑容,笑嘻嘻地打个千,道:“哥哥。”
天赐无法形容自己的厌恶,冷冷道:“云卫长,只谈公事。”
云霄哈哈一笑,道:“哥哥想必仍有见责之意?都是小弟不是,先行谢罪了。”
天赐不予理睬,云霄踏上一步,将整个身子趴在书案上,低笑道:“哥哥,真要公私分开,也不容易――从今而后,你按时服用的药丸都由弟弟我为你一手操劳。”
“什么?!”天赐啪的一下掷飞手中奏章,惊怒交集瞪视着他,“你说什么?”
“哥哥绝顶聪明,闻琴音而知雅意。”云霄涎着脸儿,“义父大概是觉得哥哥身子骨太弱,随时要备个人为你作牛作马吧?小弟只是个跑腿的。”
恢复地位以来,碧云寒始终掌握在大公手中。天赐没想到的是大公竟然会把赐药这种权力下放给今后一定是死冤家活对头的云霄,那么,他对他的不信任,也就不问可知。天赐努力地按下抖的手,半晌,方才重新坐下:“说说看吧,神秘岛谋逆伏诛,唯文华公主与其两女脱网,如何处置?”
大公派云霄前来为辅,第一件大事,便是处置文华公主。当初天赐带兵平伏神秘岛,坑俘事件令文锦云掉头不置,却最终不曾向文华公主三人下手。几个月来文华公主押在天牢之中,朝中两派意见甚嚣,杀和不杀各占一半。随着老皇离奇死去,施援文华公主的呼声,也就分外地寥落下去了。
云霄轻快地笑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杀!文华公主虽是皇亲,然多年与逆共谋,叛心昭昭,不杀,岂能服众?如果皇亲谋逆可不杀,只怕给世人留下效尤的把柄。”
天赐淡淡一笑,道:“文华公主固可杀之以儆天下,但她两个女儿,暂可留下。”
“怎么?哥哥还在心慈手软?”
天赐冷冷地说:“一味杀戮何况是杀三个无力抵抗的弱女子,并不表示便是如何的英明武断。杀一个人,若不比留一个人的意义更大,那么似乎也无此必要。”
云霄怀疑地吃吃笑道:“我可看不出留的意义,哥哥莫非还念着当初与南宫家大姑娘共舟共济的恩爱,故意找借口么?”
天赐大怒,猛地扬手一记耳光。他下手甚重,云霄完全没料到,一连退了好几步,腮帮尽裂流下血来。云霄捂着脸,含着一口鲜血含混不清地道:“你……你……”
“住嘴!”天赐大踏步走上前来,一把扼住云霄喉咙,闪着激烈光辉的眼眸中竟是杀气阵阵。
云霄从一开始见天赐起便很有些瞧不起,他曾脚踏其背,即使以副手名义而来,他也认为大公给予了他一个更大的监控权限,而天赐也表现得象是顾虑重重、谨小慎微。岂知一旦之间,那美貌隐忍的少年突现狰狞,身上涌动着的凶残气势,竟与大公一般无二。
“我要杀你,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天赐低声道,“皇族中不少你这么一个庸材,父亲绝不会以你为念。你敢赌么?如果不敢拿自己性命作赌,那么,最好不要让我生气,更要避免,让我想起当日情形。”
云霄喉咙里出咯咯的声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呼吸欲绝。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猛然传出,这脓包竟已吓得屎尿齐流。天赐将他扔到地上,云霄立时软泥一团地瘫倒在地,瑟瑟作抖。
天赐嫌厌地退开两步,叫鹿儿把云霄拖出去,整理干净了再来。鹿儿见世子终于扬起威风,比他自己扬眉吐气还要高兴万分,连忙按命行事。天赐缓缓坐倒在椅中,刚才气急攻心的一阵激动,又让他隐隐感到气血翻涌,他的药瘾,随地随地都有可能作出来。
他闭上了眼睛,令自己尽快平复下来,心里却轻轻唤出一个名字:“梦梅。我只这一个法子保住你。……并不是我心软,只是……过往烟云尽葬于坟墓,而我终需要树一座墓碑。梦梅,我很寂寞,你,就陪着我吧。”
云霄当然不知道。不杀南宫姊妹,非止天赐一人之意,大公也并不打算要她们性命。雪筠是王晨彤之徒,尽管王晨彤如今看来已没有什么利用价格,但是留下这么个废除武功的小丫头片子,不在话下。至于南宫梦梅,将接替上任巫姑,成为苍溟塔第四十六代女祭司。
巫姑已死,苍溟塔的秘密,不得为人知,即便以大公权势,在这点上的认识犹是不足。巫姑临死之前接触的只有一个南宫梦梅,毫无疑问地,南宫梦梅手中,掌握着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机密。得到此机密之前,大公无论如何不会让她死去。
处死文华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南宫家族固然还有一些潜逃势力在外,时不时地添些乱子,这已不在大公眼中,更重要的,却是敲山震虎,逼迫南宫梦梅。
天赐对于这一点心领神会。
他从大牢里提出文华公主,把文华公主解在长街口,宣读其家族逆谋罪状,前两日戴枷示众,到了第三天,施以凌迟之罪。
这一天人山人海,主刑的世子出现之时,又令人声如潮,吃惊非常。
在他车驾之后,还另外跟着一辆全封闭的车子,黑帘黑幕〉停下时世子亲自上前打开轿门,将其中的黑衣少女搀扶下来。
天赐殷勤相扶,握住她一只手臂。瑞芒女子出行总是蒙面带纱,但这少女素面朝天。远处民众见她清颜如雪,姗姗行来,如同深山开放的百合花,一身清幽,呆愣良久之后,不知是谁叫了声:“巫姑大人!”
“啊,巫姑大人!”
“神啊!巫姑大人竟然现于世间了!”
人声鼎沸,拜如潮,无不以敬畏的神态,仰视这苍溟塔中与天接语,神一般的新任女祭司。
梦梅的头微微动了动。天赐微笑着低声道:“你瞧,作为新一代苍溟塔女祭司,你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民心哪!”
梦梅嘴唇微翕,但没出半点声息。天赐开心地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骂死了我,恨死了我,可是偏偏没法出声音,偏偏只能陪我唱这一场戏,又能奈我何?”
梦梅的脸白了白。
她被天赐强行劫持出塔,全身筋脉封锁,连行走也不得不依靠人力。天赐同时点了她的哑穴,限制她出声,甚至限制了她的视力。她这是到了哪里,将要生什么,她完全不知。
起初有那么一会她以为自己将要死了,天赐是来把她押上断头台。然而沿途的精心照顾让她排除了这个可能。
此时此刻,欢呼如山,如雷,可是为什么,她行走其间,步步惊心?――仿佛前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暗藏着刀山火海,在等她跳,让她痛,叫她生不如死。
模模糊糊的视线,不能见人,但是眼前涌动的那一角白衫,象云一样,飘飘转转。这一角衣衫,曾给过她多少痛楚和悲伤,也曾给她多少欢喜和向往,而如今,就是这一角衣衫,将要引导她,去至那万劫不复之境地么?
刑毕,冷看那支离破碎的尸骨弃市无人问,把梦梅塞入车中,依旧回到苍溟塔。
梦梅途中昏迷不醒,身子犹是轻轻抖,两滴泪珠,挂于长睫,晶莹闪烁。面上惊恐多于痛苦,仿佛她不醒人事之际,也还一遍遍重温那可怕的事。天赐握住她的手,她昏迷中不知情,急急拉住他,仿佛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赐看着她,仿佛募地回到雪山上,天风飘摇,南宫家族的大小姐如同神女般伫立在神光离合的峰顶,她轻柔的语声如水气流云般拂过耳畔。如有清晨露珠般鲜润生动的黑衣玲珑女子与眼前这个憔悴伤毁的人儿重重叠叠融合起来。
“表妹……”他轻轻唤着,扶着她羸弱的肩头,“我的表妹。”
如此温柔的声音,如此温柔的表情,眼睛里有着沉沉的怜爱之光,相识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温柔对她。梦梅醒来,迎着的便是如此神情,一时置之若梦,刻骨铭心的称呼却不由自主滑出唇间:“表哥……”
“当它一场噩梦。”天赐黑垂下来,遮住眼睛,那一刻,妖异俊魅得不似真人,柔缓的语音带着奇妙的蛊惑力。梦梅轻微一震,眉头轻蹙,眼神迷离,天赐将她拢过来,低头,冰凉的唇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电光火石之间天赐陡然长身而起,而梦梅单薄的身子纸一般飞起,狠狠摔落。
“云天赐!”她切齿怒骂,“你休想!你再也骗不了我!”
天赐不曾动怒,只是哀怜无语。
而内心,远无外表这般平静。
这是一个机会!仰或不是?
处于眼下境况的他不能一步有差,稍有不慎,势将粉身碎骨,再无翻身之望!
苍溟塔不再是从前的苍溟塔,对于如今的大公来说,这座塔只不过是一座高深的囚笼,他势力范围早已深入其间。
看似空霾无人的苍溟塔,或许早已藏有千万只眼睛!看似安全的环境,也可能是最最危险的境地!
可是,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他亦怎样能够在大公面前站直、立稳?他很清楚地知道,父子俩,永远不会恢复如初。瑞芒江山,永远不会只是属于他的。
而另一边,他和妍雪只有三月之约。
三月!三月!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他不知道!不敢想!落难的日子,每一天都漫长如一生!
但是他只清楚一点,这三个月,妍雪一定会等他!虽然她恨他,虽然她不曾亲口允诺,但是,她会的!她会等他!光芒万丈的、神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