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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天赐咳嗽着,微微的皱起眉头。拖着受伤的脚踝,登上苍溟塔的最高层,几乎是筋疲力尽了,他实在没有精力详细解释,“老师,别伤她。”
“伤她?”女祭司带着几分愠色冷笑起来,“还伤她呢,这丫头简直把我苍溟塔都要翻过天来了!”
“她定然是急于找我,告诉她我在这里。”
“怎么告诉她?”女祭司悻悻然说,“她破坏了我的机关,现在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赐嘴角浮现一丝笑容,不及说什么,身子陡然向前一冲,倒了下去。
他支持了许久,到了这里,自以为安全了,便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女祭司注视着这一情况,轻轻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检视伤口。
“看来,是中了毒。孔雀胆、紫罂粟,呵,竟然还有血矮栗!”在肩上,指甲抓伤处验出了最烈性的毒,女祭司有些意外的喃喃自语,“这小子真是命大呀,这么厉害的毒,他可撑了……起码有一个时辰以上吧?”
她的手久久停留在少年昏睡的脸庞上,轻微颤抖,一个声音在心底里提醒她:这是个机会,机会!他中了剧毒,自己送上门来,若是不救,谁都会以为只是伤重难治。
天可怜见!她兄妹密谋多年,为了这个小子机关算尽,费尽心机,难道,机会终于降临了吗?
少年昏睡着,即便是受了重伤,苍白的肌肤表层,飘浮着一层灰色死气,他依然是俊美得惊人,光华万丈。
他睡倒在神秘莫测的苍溟塔里,毫无戒心。他的脸安静谧然,如同方出世的婴儿,纯白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
“小子,不是我不顾师生情谊。”女祭司喃喃地说,“实在,云泽他害了你。或你长得这样俊,本就不是尘世中人吧,还是我送你回天上去。”
她打开身后与墙壁同高的柜子的抽屉,取出一只盒子。盒子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全套四十九支银针,第二层,则是透明几近于无色的一套长针。
拈起透明的长针。向天赐凝视了一会,眼中陡然闪过决绝的光芒,向他肩井穴刺去。
天赐在昏睡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痛楚。
她一刻不停,继续移针刺向天赐身上各大要穴,渐至膻中穴。
女祭司水色眼瞳里深藏淡淡残忍的笑意,只要这最后一针扎入膻中穴,这个少年,便当真是神鬼难救了。
抬手,快而准的一针刺下。
“啵!”寂然的房内出一个突然的声响,平静不已的水镜,突然间涟漪翻滚,如同遭遇狂风骤浪,她微微一惊,这一针登时刺歪。
女祭司一惊,手微微一抖,这一针刺歪了三寸。
“啊!”昏迷中的天赐钻心剧痛,大叫苏醒。
然而刀割般细碎而密集的痛楚阵阵袭来,他全身抽搐,仿佛身体里所有的经脉都蜷曲打结,痛得无法伸直身体。
“老师,老师!”他凄厉的叫出来,“痛……好痛……”
女祭司只是凝视着翻滚不休的水镜出神,任凭天赐竭尽全力控制着身体的扭曲,手指扣住地面,指甲纷纷碎裂。
良久,方缓缓回过头,淡淡道:“我方才替你施针,这是正常现象,不必害怕。”
天赐呻吟道:“我受不了,好痛!”
女祭司没有仔细听他说什么,匆匆站起来,向着室外――塔的虚空里张望着,犹豫不决的神情。
“老师,老师……”天赐神智昏迷,并未现她举止有异。
“都说没事了。”女祭司转过身来,略带着不耐烦说,打开一只盒子,取出药丸,“这样吧,吃一颗碧水寒,睡上一觉,快乐似神仙。”
她瞧着天赐把那颗香气四溢的药丸当宝物一般抢了过去,匆匆吞咽下去,而后,伏倒在地上。女祭司阴沉沉地笑了:“是不是好多了?”天赐一无所知。
女祭司重新回到水镜之前,凝思片刻,凌空画了几个符号,水镜的翻腾立刻平静了许多,水底渐渐映出一个少女身影。
她一袭黑衣,年纪只在十五六间,相对她的年龄,身材颇为修长,微含稚气的眉目端雅无极,即使浑身上下被大雨浇得湿透,一举一动仍然丝毫不减高贵。
女祭司愣愣地瞧着她,比见到水镜里泛起皇家特有的暗记更令她惊疑万端的,是那个清辞丽行的少女本身,那样完美极致的眉目,似曾相识,仿佛深远的旧梦,悠长的乡思,都因这一付容貌,清晰无比地映上心头。
黑衣少女闪着浓密的睫毛,忽然之间,缓缓的、缓缓的展开了一个笑容。
“祖婆婆。”
水镜无法传声,然而女祭司看到了她的唇形,震惊地挺直了身子。
祖婆婆!
如此亲昵、如此亲近的称呼,带着特有的家族温馨,似电流般,霎时切中心房。
苍溟塔里度过了岁月朝暮一日十二时无时不相似的数千上万个日日夜夜,看惯了百姓们含敬带畏的顶礼膜拜,听惯了她的信徒们朝朝跪于苍溟塔下诚挚的求祝敬告,私下里,利用最接近神的身份去执行皇帝无论是不是有利于国家的指令……一切的一切,笼罩在香雾云烟的陈旧古老里面,刻板而呆滞,阴冷而无情。
即使天赐八年来时刻常伴,那少年也不止一次流露出浓浓的慕孺之情,曾令她有刹那间的忘情,然而,对于彼此真实身份的刻意记忆,最终抹去了她曾有过的心动痕迹。
她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如此清丽、如此可爱、如此典雅的女孩子,叫她一声“祖婆婆”!
眼眶里,霎时充盈了湿热的感觉。
女祭司抬手颤抖的手,迅速在水镜面上划下几道符咒,少女认真地看,会意地点头微笑,开始寻觅通向塔上的道路。
女祭司还怕她遇见不测危险,急忙按下身后铜柜上的机关总枢,停止了一切机关动。
一向不动声色、善于躲在黑暗里冷静观察他人的女祭司,竟然坐不住,急得在室内走了一圈又一圈。
眼光第五次掠过昏睡不醒的天赐,她终于想了起来,室内还有这号人物,瑞芒的世子,昏倒在她的房间里,可足够引起任何事端的。
她慌忙一把抱着那个少年,推开另一间室门,把他包狱一样扔了进去。
“嘟节制,礼貌的叩门声恰在此时响起。
“祖婆婆。侄孙女南宫梦梅,特来叩见。”
女祭司镇定下来,把关了天赐的那扇门关上,信手一指,古铜颜色的沉雕房门无风自开,黑衣少女出现在门口。
“你是何人?”
女祭司宽大的衣襟长长的拖曳于地,冷漠不带丝毫烟火气的问着。虽然很喜欢这个孩子,她却不容许她一眼看穿,长遮住探究的眼光,升腾的青气模糊了她关切的表情。
“祖婆婆。”梦梅跪了下来,“梦梅的母亲,乃是当今之女。”
御茗帝只有一个女儿,出降南宫世家,女祭司道:“即使你是琴清的女儿,也不该私闯苍溟塔。”
梅低眉顺目地回答,“事出紧急,恳请祖婆婆宽恕。”
“起来吧。”女祭司借此下台阶,“出了什么事,你可告诉我。”
梦梅顺从地起身,没有开口,眼圈先慢慢红了起来,珠泪欲流。
“梦梅一家人,除妹子以外,皆已死了。”
周围仿佛有阴冷的风,飕飕的遍身卷过,风里席卷着一股奇特而陈旧的味道,似乎是突然之间,走到了一个封闭了几十年,专门放置容易腐烂霉旧物的仓库里去了。
冰凰软剑焕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一尺以外的距离,照出无数深黑的铁柜,每一只柜子都挂落一具白铜锁,柜子表面繁复的花纹泛出冷森森的金属之光,缝隙里漏出阵阵腐旧之气。
上面依稀写得有字,妍雪借光看去,是“经部”两字,下面有较小的字“天文”,向前二格,是“术数”。妍雪心下恍然,想必这是个藏书阁之类的所在。
她只顾朝前疾奔,经过一排排铁柜栉次邻比,遥遥无尽,这个藏书所在,竟然浩瀚深远无比。
猛然间眼前一空,一扇雕花木质小门古色古香的现于眼前。
门扉的把手位置,是一个小小的木质八卦转轮,涂为红绿两色,门额处两个墨绿色的古篆大字,刻的是“异籍”两个字。可想而知,这里面是放了一些未曾流于世外的书册秘笈。妍雪怦然心动,以她好奇好动的个性,碰到这样神秘的事情,是必然要追根到底才罢休。
一千一万个好奇,然而,终于记挂云天赐伤势的心思占据上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
然而,在这个宛如深海一般莫测的浩大书库里面,到处是一排排纵横延长的铁柜,找不到方向和出路。她转了两个圈,又回到了那扇小门。
她握住那个八卦转轮,触手冰凉,原来这转轮不是她以为的转轮,那门亦不是木门,只是外表雕缕出丝丝木质,栩栩如生而已。
转轮红绿分明而对峙的颜色,似乎隐隐威胁着觊觎着这扇门后的人,出警告。
小心翼翼摆弄着它,不论向哪个方向转都是纹丝不动,妍雪蹲下来,仔细看去,现红绿两种颜色之间有微小的齿合线,想必这是由活动的两块拼合而成的。
她心下募然一动,儿时和芷蕾闯进幽绝谷的竹林,一路糊里糊涂的直走生门,所恃的,不过是“紫止也”,这一个看似寻常的谐音。记起从前光景,那张清和容颜电光火石般掠过,不觉怔住了。
她微微低了头,向绿色那半边摁了下去,微微一顿,那扇纹丝不动的门,陡然间震了一震,开启一线,妍雪眼疾手快,在那瞬间擦身而进。
暗沉然而莹洁的光芒,仿佛洁净的珠光一般,霎时裹住了她的身体,冰寒入骨。
妍雪打了个寒噤,大吃一惊,再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个冰库。
前方竖了三块界碑,分别注明:大离、瑞芒、和农苦。她走过“大离”界碑,这其实还是一间书库,依然分门别类,所不同的,它的书柜完全用大理石砌成。让人怦然心动的是,这里的分类,赫然写着诸如“峨嵋金顶”、“八骏山庄”、“天山明月”等字样,每一个都是显赫非常的武林世家,想必里面放着的,就是和这些世家有关的秘笈书册。折回“农苦”,那里所列的字样妍雪多半生疏,想来是那个国家中的着名派别了。
猛然间夺目的银光刺得她几乎张不开眼睛,而冰寒之气至此盛极。
奇丽万状的光芒,自前矗立着的一方足有两丈方圆的冰石上折射了出来。
头顶,神光离合,星星点点的光宛若苍穹,俯视大地。
顶端与石上的光芒共同照射出来,如同光海的波涛,氤氲浮动。
妍雪愣住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走得两步,冰石表层人影微微晃动,是她在冰石上映出的影子。
石上若有字迹,只是在那样强烈的光芒之下,一个字也看不清楚。
她缓缓退开几步,凝目瞧着那样神合离合的万道光芒,不断地变化着,旋转着,反复折射,倒映在远处一面无字的白石界碑上,形成四个醒目大字:与天接语!
“啊?”
实在是意外已极,妍雪忍不住轻轻惊呼出声,连忙以手掩住了口。
然而,心绪却在那一瞬搅乱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