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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生啊!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掠过一条优雅而悲伤的身影,当初,她也是亲眼目睹血鸟寄体,然而,终于不曾追究,并将过往之事深深隐瞒下来。――那般的慈悲,那般的宽容,却是害了谁?
只听那条甜糯的嗓音又柔声叹道:“成大哥,你是我姐姐心爱的男人,为了她,我本不会向你动手的。哪怕明知你这十几年来,一直躲在别的地方,心里还念着另一个女人。但为了姐姐,我总是和你桥水两清,互不相犯的。我不杀你,你倒要来杀我,唉,你就不念我们多年相识的情份,也不看我姐姐的佛面,让我好不灰心?”
成湘身躯微微一震,原本模糊了的神智,又恢复一些清醒,道:“你……留不得!”
小姑娘似听见天底下最好笑的一句话,尖声大笑:“我留不得?你此时说我留不得!哈哈哈……”
她笑声一敛,“可事实便在目前,你杀不了我,你甚至保护不了那个女人的儿子了!我要杀掉他,戳穿他身世,教他从云端跌到地狱,全部易如反掌!”
成湘闷哼一声,揉身扑上。
望出去一片模糊的世界里,那青布蓝衫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移形换位,看见她的手化为一道光影,行云流水般一挥一带,成湘聚了半日的力气骤然落空,再也支持不住,向前仆倒。
有人说,当一个人面临死亡之瞬间,他所记起的那一个人,必定是他愿意用一生一世去周全、呵护、珍爱的人。
那么,在这个时刻,他看到了谁?
是何处传来空谷鸟儿清脆的鸣唱?是何处流泉飞珠泻玉流过心田?是何处掠过那一道比初春黎明的阳光更为耀眼、闪亮的明黄身影?有清风悄悄送过繁华浮香,有麋鹿跳跃徜徉过幽谷绝径,有白鹤衔起他皓皓衣冠如雪,来迎接他和方珂兰人生第一幕华丽相遇。
他的一生由此全盘改变。他为她走出十数年来寂寞山居,他为她入世奔波,嵌到报仇雪恨充满杀戮的江湖恩怨,他为她冷却了有生第一场情热意绵,他为她萍踪浪迹江河寄孤零也终难医治心头伤痕,他为她游戏人间流连花丛博得身后薄?名。
“成大哥,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做我姐夫,虽没做成,我可是一直将你看待为自家姐夫……”恍恍惚惚,那一线语音仍是不徐不急、娇媚入骨地传入耳中,“啊,我姐姐是怎么对前一个姐夫的呢?我自也当一视同仁,以她的办法来对你,免得你们到阴曹地府,也要争吵不宁。”
利刃浅浅的插入胸膛三四寸许,要不了他的性命,但疼痛从胸口蔓延开去,割裂了他整个心房。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真正噩梦破碎的雷雨之夜。她下手杀害自己的丈夫,然而这样犹不解恨,为着是前一场的争吵,丈夫对她的责骂,引以为深仇大恨,刻意将其一刀刀割裂致死。他和她旧情重炽,于理不正,于法不合,对她的丈夫不无愧疚,然而,她却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那一晚,他仓皇而逃,最后一线美妙的幻想溃不成军,却原来,所迷恋的心上之人当真只是一个十恶不赦难以救赎的女子……
剧痛在延续,从胸口一直扩散到手、足、眼、耳的各个部位,神智进一步的迷糊,他甚至已不再觉得那痛楚了,只是,那一双梦寐深处千百次闪回的眼眸是如此明晰、如此真切的浮了上来。
千里黄沙,漫漫长空,他受她之托,追踪一个清云叛徒,却受到睥睨天下以来的最大挫折,被血魔杀手影子纱追踪,埋在深深雪洞之下,若非她及时搭救,也就没有了后来不可弥补的大错。
只是,他不悔!
成湘垂死的神情里,突然露出一丝亢奋激昂之意,使得一直口口声声叫“姐夫”的这小姑娘,也微微震了一下,手中忙于割裂身体的刀子一缓。
他大张着业已失明的眼睛,流血的瞳仁里却燃烧着激情的火焰!
已割断了筋脉的手,狠狠的握紧起来,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怜惜她冰清玉洁的无辜,怜惜她清远出尘而受到的欺负、冤枉,和侮辱,他要救她、护她,却只能换来她加倍的痛苦,进一步的众叛亲离……
终于到了那样一天,那是怎样一次心碎的诀别呵?――她披着染血的白纱衫,眉间那一丝悲凉绝望,再不能抹去,只是她神情淡定如初,装满了一世凄苦的心,面对着男儿痛哭再也是无动于衷。
“成湘,请你,”她淡淡轻轻,“不要问我生了什么,不要为我报不平,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那样的决绝……那样的怆然……他在密林里失去理智般的疯狂的奔跑,而后现了被丢弃的那小小的孩子,于是决定了一生最后的使命。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解脱了……
终于解脱了啊……
他能去见她,而他也终于可以成功的真正躲开另一个她……
就这样,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紧闭上眼睑的那一刻,一滴热泪从眼角悄然滚落。那个曾经出众的、绝世的男子,在世间最后一滴泪,为谁而流?
小姑娘停下了手。
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意,但眼光已滑开了成湘倒下的地方。
尽管能下得了那手去,当那人真正变为一团血肉之时,瞧起来实在也没有丝毫痛快之处,能少看一眼,还是少看为妙了。
从各个阴暗的角落,无声无息的钻出来十几条与夜色几乎溶为一体的黑影,那是解决了方才那批恶少家丁以后的一群手下。
地面很快清理干净了,成湘的尸体彻底看不到了,只留着那恶少,那白盲眼老妇,还有血泊中笑靥如花的稚龄少女。
她微微做了个手势,那十数条阴影登时四下分散,其中三五人,径直朝枫林而来,似乎是在查勘附近有何生人。
枫林下,华妍雪全身瑟瑟抖,她距离稍远,双方的话是听不清楚,但是那一番番轰然剧变,乃至最后的惨相,丝毫无差的收入眼中。难以想象在这满天星光之下,那些鲜血,那些残忍,都是真实生的事。
然后,在半迷半梦中间,看到有人迅速向枫林接近。妍雪猛地清醒过来,情知若被现,后果不堪想象。
对方在往枫林奔来,这时若展开轻功身法逃跑,那真是自露形藏了。
她心头砰砰而跳,轻轻移动着脚步,一步步往枫林深处挪动,只盼不弄出些许声响,那些人不要往这个方向而来。
偏生事与愿违,看方向其中一人正是朝准了此地搜寻过来。
突地耳侧生风,竟然有一道声音,与妍雪擦身而过!等看清楚,却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可能是受惊了,没命价向内奔逃。
妍雪面色惨白,眼见搜寻那人立时加快了脚步。
便在此时,从枫树顶上垂了一条带子下来,正落在她面前,抖了两抖,妍雪无暇思索,赶忙伸手抓住。那带子腾云驾雾般地拉着她到了树顶。
妍雪急切之间,并未曾注意到,她刚巧是躲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树底下,冠盖如云,倒是天然的藏身所在。
但树顶上并不见拉她上来的那个人,妍雪微微一怔,感到一个东西扑头盖脸的覆盖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全身。
原来是一张枫叶所缀的斗蓬,这么一挡,黑夜里即使有人在远处注意到,也不过是当成个鸟巢罢了。而此时,头顶呼溜一声,一鸟飞天,随即惊起一片,又有山风送得林涛阵阵。
妍雪心神略定,这才看出来,在她身旁,同样蹲着这么一个体积颇为庞大的“鸟巢”,显然及时出手救她的那人就藏身于下了。“鸟巢”纹丝不动,无从得知对方是男是女,何方神圣?如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看其准备,分明是在静等这一晚上演好戏!
妍雪暂且按下疑惑,向十里亭处望去。十几条黑影遍搜无果,返身向那月色下青布衣衫的小女孩禀报,小女孩点头,也相信了附近并无他人,挥手令去。
十几个人退下之后,小女孩又独自逗留了一会,百无聊赖向城内方向走回,片刻不见了踪影。
妍雪长吁一口气,正想跃下大树,忽觉身边那“鸟巢”伸出一只手,死命地攥住她。
妍雪明知是让她暂且不可下树,但不知此举何意,唯有耐心等着。
心中一动,抓住她的那只手软腻嫩滑,柔若无骨,是女子之手!妍雪心下大震:莫非又是清云的甚么人?!
月下微微侧转了头瞧去,怎奈那“鸟巢”保护得实在周密,无论她怎么用心审视,也是一无所见。
只是妍雪忘形之下,用力还握对方。那“鸟巢”的手原本是微带凉意,腾地一下升温,变得灼热无比,想要甩开她,却又似怕放开了她,莽莽撞撞跳下树去坏事,向内收了收,又停止不动。
妍雪觉到她的羞怯,为之一乐。看来“鸟巢”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女子呢!
时间一分分流逝,她蹲得久了,双腿双足都麻木不堪。
那一带修罗场,始终无人经过,而“鸟巢”,也始终无分毫行动之意。
便在妍雪懈怠之时,忽的有一条人影,快捷无伦的穿过空场,来到十里亭处,左右四顾,嘿嘿的出冷笑!
一衣如火,月色照如花容颜,竟是王晨彤!
她恢复了一向以来的装束,又是那个妖媚入骨的女子了,且在暗处盯了半个时辰之久,确定这一场惨剧无人知晓,方飘然离去,这才是真的走了!
“鸟巢”放开了手,可妍雪却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二次出现呆了,仍旧躲在树顶一动不动。
“鸟巢”除下树叶连缀而成的斗篷,跃下树去,走出林外,妍雪才看到那是个黑衣健服的窈窕女子。黑夜尽头黎明将起的薄雾,若有还无地裹着她纤袅的身子,一头长随着摇曳的步姿轻轻舞动,每一步都象踏在软烟罗里……华妍雪呆了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油然而起,仿佛今夜一切都是梦幻,而这个少女尤其的不在尘世。
黑衣少女走到凶杀现场,竟然很感兴趣似的,弯腰俯身,仔细察看。
她是谁?缘何能预知当晚变故?妍雪当真有点忍不住了,心知稍一迟疑,这梦幻般的少女飘然而去,这些问题若得不到解答,往后可够呛了,当即一跃而下。
冷月西挂,幽冷冷照着地上两个横死的人,两人死因都是一查即明。老妇因受重力,胸骨全折而亡,那纨绔子弟则是被一掌震碎了心腑。妍雪虽是走到了面前,但只置身事外的看那少女忙于检查两具尸体,浑没有插手的意思,心内却是隐隐失望,长长的玄色幕缡遮住了那少女的全部面容,休想窥得半点真貌。
半晌,那少女总算直起了身子,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可真是想不通了……”
妍雪“嗤”的一笑,道:“有什么想不通,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那少女面对着她,幕缡后的眼光清冷冷的射到她身上,打量不停,华妍雪有些感到自己象是毫无秘密的站在那里被人家估量,正不自在,却听那少女清柔文雅之极的嗓音响起:“我早疑心这是一场戏,但演到后来,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那位公子也好,这枉死的老婆婆也好,都是全不知情的棋子,奇怪的是这些人又怎肯心甘情愿被她引进局里来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