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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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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勉为其难的担当重任。一做十二年,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慧薇万料不到她开口就是一番长篇大套,滔滔不绝。默然微笑。但觉这番话也非完全虚妄,徐夫人这十二年来,确实提携了不少江湖后进,“女伯乐”是她流传颇广的美誉。虽说这些人很大程度上被她利用,还是有无数前赴后继的少年俊彦们,期望得到徐夫人一目垂青。比如自己帮中谢、钱两位师姐,也是一到期颐,便拜在门下。

    徐夫人似是说得渴了,端起旁边几上香茗,喝了半盏,并做了个主人让客的手势。

    沈慧薇笑着端起茶杯,先看了看,披毫隐绿,雀舌含珠,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于是慢慢啜了两口。眺望远处,悠然神往:“夫人这园子,玉树琼林,无异人间仙境。”

    徐夫人大喜,道:“可是遇到知音了。我别的不敢夸耀,对于这间园子的建造,一向自认得意之笔。来来,我带你各处走走。”她一手伸过来,沈慧薇脸上微红,没有挣脱,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徐夫人心花怒放,一路加以殷勤介绍。

    沈慧薇起初听着,渐渐神不由主,只感神魂飘渺,离之远去。业已西沉黯淡的日照射入她目中,竟洒做了万道光芒,晃晃悠悠的耀眼。望出去,山屏凝紫,霞锦烘红,水光花影都是一种虚幻。

    徐夫人的声音也渐行渐远:“……贤侄呀,你的来意,不说我也明白。可我身在高位,亦有自己的难处……铁券丹书……”

    猛然听得“铁券丹书”四个字,犹如冰雪入怀,脑海里登时冷彻清醒:“她在说什么?!”

    徐夫人一眼不霎地看着她,“铁券丹书,名义上是由我行使发放权力。不过,朝廷对于江湖势力看得越来越重,节度使和我共同主持龙华会不算,更每次派钦差过来,名为祝贺,实为监视。唉,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楚哦!”

    沈慧薇这时完全明白。——那个精明之极的女子,满脑子只是权力和,当然不信沈慧薇无事来登三宝殿。因而抢在前面,先把话堵住。

    然而,她眼里堆满了笑意,神情之中,更是透着异常的暧昧,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无不在表示……你求我,你求我我还是可以答应你的。

    沈慧薇又好气又好笑,心下栗然。由知可知这女子多疑之极,若雪儿真不幸落入她手中,自己问起来,须得万分小心,别引得她起戒惧之心,反而害了雪儿。

    当下也不答话,只管游目四顾。

    徐夫人见她不答话,略为丧气。一想,也许“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暗示,又也许“他”脸嫩羞于出口相求。

    白柳横坡,疏林如画,一大片草地绿意盎然,平铺宛如锦缎,中间有一块却是枝叶衰败,余草枯黄,呈现践踏过后留下的狼籍。沈慧薇眉宇间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气,轻呼道:“这么好一块草坪,毁坏了真可惜。”

    “哦,那个呀——”徐夫人不在意地望了望,“可惜你没早几天来,否则倒有一场奇观呢。”

    沈慧薇心头一跳:“说到点子上了!”

    忽然觉得不妙。她心头这一跳,再也停不下来,越来越是加剧,脸热心燥,体热如沸。她转头望着徐夫人,后者招手缓缓笑道:“宝贝……过来……过来……”不太年轻的声音充满了沙哑的磁性,有一种特异的吸引力。徐娘半老的姿容辉映在霭霞染金的斜阳之下,眼中笑意如酒,浓浓的漾了出来。

    沈慧薇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两步。但觉天光变幻,飞快灰黯下来,没有长空,没有绿茵,没有那条丰满又窈窕的身影,有的只是暗宇沉沉,四面空墙,也有这样一个飘忽的、不可捉磨的声音在对她说:“过来,过来吧!”

    这声音的出现好似一个焦雷,徐夫人异样妩媚的笑容瞬时化作青白厉鬼,沈慧薇微咬舌头,敝最后一分清醒,默运玄功,不一会儿,静凉如水,种种异象都从眼前消失了。

    她暗自骇异,从第一次眼目晕花开始,她就知道那杯茶有问题,她曾在雪域受过专门锻炼,对于各种药物毒素都有专门的认识。但那杯茶里并没毒药,只是放了一点点份量不足的***,无色无香,不易察觉,总以为把这***压过以后就无事了,想不到这仅是第一关,更厉害的还在后面的催情剂上头,这徐夫人竟如此不择手段,不由忿忿地红了脸。

    徐夫人看着她唇边泛起迷离的笑意,转眼间站住了不动,又似清醒又似迷茫,也吃了一惊,随即见她脸色绯红,更是可爱,笑盈盈道:“好孩子,你乖乖听话,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

    沈慧薇嫣然而笑:“多谢啦。”却不移动脚步。徐夫人再难按捺得住,伸手揽她肩头。蓝衣少年神情慵懒,由她摆布。徐夫人又惊又喜,她从谢秀苓无意中提及这少年起始,便不曾断绝绮念,龙华会上一见,犹胜于传闻。但是这少年论武功,论性格,比她以前她遇见的所有少年都要不可捉磨过百倍,因而甫一上门,她便决定无论使硬使软,都决不让这少年脱身。想不到只是一杯茶,这可爱的人儿已无抗衡之力,真是出奇的顺利。

    不知是暖风吹散了发髻,还是因其他的缘故,绾发的簪子叮的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沈慧薇懒洋洋的转了个身,长长的秀发在风中划出一道弧线,婉兮清扬,春云出岫。

    徐夫人陡然退了半步,手心、后背俱是冷汗,喃喃道:“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沈慧薇极其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氤氲,仍在不清醒中,并不回答。

    徐夫人气极,不由化作一声冷笑:“你、你……好极了!呵呵,你好!”

    沈慧薇笑嘻嘻的,又向前走了一步,伸手若要相唤,徐夫人已是万分戒备,不想还是被她的手搭上了肩膀,大惊,高喝:“够了!你快醒醒!”

    沈慧薇一怔,徐徐回了神,左右张望,茫然道:“呀……我在哪里?这是怎么了?”

    徐夫人气得无可如何,跺足道:“你这……你这……顽皮的丫头,我此处不欢迎你,快走快走吧!”

    沈慧薇重新把发绾束完毕,回头看看正门之上所悬的黑底金字书“江湖首盟”大匾,回想刚才那一幕,那么熟悉又那么邪恶,心底的冷笑凝聚成眼角的一滴泪。

    她穿行在期颐的大街小巷以内,茫然不知所向,甚至不想回到冰丝馆——叆叇集聚之处。避开尘嚣,抛却世俗,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可情神恍惚、仿若宿醉的蓝衣少年是路过行人瞩目的对象。沈慧薇感觉到那些眼光,越加无从述说的愤懑难耐。

    夕阳西沉,夜幕渐临,这是一天当中最为混沌的一刻,大地收下最后一缕光线,星月还没有爬上山坡。她走在暗色里面,轻忽得如空中的一片微云,也仿佛得到保护的些微安全感。

    但她只身凄凉,冒昧闯入江湖首盟的府邸,除了险些受到一场侮辱而外,她没有得到丝毫有关雪儿的消息。——只看到大片被践踏的草地。她敢说,那是雪儿重新又变人为狼所留下的证据。心头一丝丝的绞痛,后悔也在吞噬她心灵,和雪儿相伴虽只一个多月,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当成自己在世上无依无靠中有数的几个亲人。

    因为顾虑到徐夫人和叆叇巨大的实力悬殊,她宁可露出红妆真相,也留给对方一点薄面。然而非常清楚的一点是,她此后切切实实失去了再度打听雪儿的机会。徐夫人之多疑已为她亲身领教,倘若直言以询那奇形兽人,只会为雪儿带来无穷麻烦。

    然而——却任由雪儿在那个心机深沉的女子手下,挣扎求生?

    她做不到帮助她再世为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她重失人性,复归狼途?山中荆璞谁知玉,海底骊龙不见珠。可真正是在咫尺之遥失去了她。

    怎么办?怎么办?!

    风渐凉,夜色,转深了。

正文 第四章 连云(2)

    山色迷离。半山亭里几条人影。

    坐着的那人,面目隐在黑夜之中,依稀是个白衫男子,其他一概模糊不清,周身一股霸气隐隐焕发出来,不怒而威,莫可名状,就连夜色对他也低头。男子身后侍立两人,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另一个则是异常魁伟高大的大汉,抱刀凝立如山。

    飞鸟凌空。魁梧大汉伸手拦截,鸟儿乖乖的落到他掌心,取足上竹筒中的小纸卷看了,脸色凝重:“老爷,卢回死了。中毒。”

    少年失声道:“哎呀,老爷料得极准!”这少年约摸十七八岁,穿着一袭式样简单之至的青衫,听他称谓,似乎不过是白衣人的家僮之流,然而神情隽永,举止态度说不出的儒雅,“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救他?”

    白衣男子哼了声,“为何要救他?”

    青衣少年听着反感,忍不住还了一句:“老爷明知期颐节度使用心匪正,莫非老爷派他来此,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什么目的?”

    少年几乎就要说出“借刀杀人”四个字,旁边大汉及时笑道:“文世兄,你聪明才学我是极佩服的,论到看事之深,眼界之阔,那是和老爷没的比。”

    少年怔了怔,负气道:“是。”

    白衣男子手指上卷着那张纸条,不见他怎么动作,纸条在他手里变成了碎屑,忽然说:“这才刚入夜,酒宴方起,已经迫不及待下手。川照,该是怎么回事?”

    那大汉川照答道:“卢回为人欺软怕硬。他到期颐既是代天行事,一定不容别人忤逆,那定然是一开席就有口角,给了人下手机会。”

    白衣男子点头,笑道:“恺之,你来猜猜看,谁会是被指认的凶手?”

    那少年——文恺之——期期艾艾道:“这次宴请,除钦差、总督、节度使这些官面人物以外,龙华会上胜出的三个帮派首脑都参加了,或许江湖首盟也参加。徐夫人和节度使素来连成一气,总督是他丈人,凶手只在这三个帮派之中。瀚海山庄高手只有李葳瀚和欧琼海夫妇两个,伤之无益;云龙门是百年来泱泱大帮,根基深厚,伤之两伤。所以对象只有一个叆叇帮了,这帮派来历神秘,端底不详,扎深不深,年轻高手却不少。据说江湖首盟和这位黄大人,一向喜欢把这种帮派据为己有。”

    白衣人道:“只错了一点,皇甫总督虽是他丈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全不知情,二是此次黄龚亭行动最大目标。我倒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文恺之惊道:“向岳丈下手?”

    “这在他不是第一次。黄龚亭小混混出身,娶了原节度使的侄女。认识皇甫总督的大千金后,第一任妻子暴卒,不到三天重做新郎。与此同时,他取得亡妻家族继承权。这是他目前官位来由。节度使系地方性武职,可以自行建立军队,但数量上的严格限制,那又远远比不上隶属朝廷的总督了。总督名义上由朝廷委派,可是数百年国家沿习的惯例,也就是世袭制。皇甫总督垂垂老矣,平生只得二女,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期颐及下七省都齐归黄龚亭名下。”

    白衣男子漫不在乎的说着,别人的事在他仿佛了若指掌。文恺之微微抽了口冷气。白衣男子忽的转了头,凝神瞧着远远走来的一个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出奇明亮起来。

    此时月亮早已升到中天,照得地上如霜似雪,丰神秀绝的蓝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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