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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云焕蓦地抬头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反手探入怀中找什么,又想起刚换了衣服,也不等叫湘拿戎装过来,他立刻起身奔入内室。
“小心!小心头!”慕湮莫名地看着他忽然跳起,只是担心地连连提醒。
云焕从鲛人傀儡手中劈手拿过衣服,奔回师傅面前,单膝跪下、从军装内襟的暗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双手托到慕湮面前。
“这是——?”空桑女剑圣看着里面一粒金色水晶模样的东西,诧异。
“玉液九还金丹。”云焕抬起眼睛看着师傅,剑眉下的眼里是涌动的光芒,“徒儿特意从伽蓝帝都带来给您,您服了身体一定会好很多的!”
“咦?看起来的确是很灵异的样子。”大大出乎意外,慕湮拈起金丹,忍不住微笑,“焕儿,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炼丹了?你这八九年在外、都学了些什么啊。”
“不是徒儿炼的。是巫咸大人炼的……”云焕也是讷讷一笑,“十巫里面巫咸大人是首座长老,却是不大管政务。只是一心想要练出不死药来。也不知道他炼了多少年——反正到了现在虽没有不死药,倒是练出一些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的灵丹,帝都的贵族、叶城的巨贾,都想尽方法想得到他炼的一粒丹药。”
“哦。”慕湮将那颗金丹拿在手里看,笑了笑,“难怪你说那个什么巫彭元帅还活着——我正在奇怪呢,五十年前他就四十了,如今算起来难道能活到一百岁?原来是靠了灵丹呀。”
云焕笑了笑,点头默认:“巫彭大人如今还是看上去如四十许的模样。”
“倒比我们剑圣门下的‘灭’字决还管用……不用靠着沉睡来延缓时间。”空桑女剑圣听得有趣,侧头微笑,忽地叹了口气,“焕儿,难为你还用了那么多心。不过,师傅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白白浪费这些珍贵的灵药——”
闭了闭眼睛,仿佛又觉得疲倦、女子脸上有苍白的笑意:“老实对你说了吧,那年和巫彭交手过后、我自知伤势非同小可,也曾到处求访名医。从砂之国的土医到九嶷的巫祝,什么样没去求诊过?所有大夫都说,血脉已断、即使凭我一身武功,最多只能再拖五年——最多五年。除非我长时间用‘灭’来休眠,乌龟般不醒来。如果醒来,那么活得一日、便少一日寿命。”
“师傅?!”这一惊非同小可,云焕霍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其实我该老老实实寿终正寝。反正剑客最后死于剑下,也是正理……”轻拍弟子的肩膀,慕湮的语气却是平静,“偏生觉得有些不甘,居然选了这一处古墓、开始用灭字诀避世沉睡——呵,那时也真傻,都不知道自己苟延残喘又能如何,就想拖着时间。偶尔被外面魔物吵醒了,才出来替那些牧民驱赶一下——就这样醒醒睡睡,又去了一年多。”
“可、可是,”云焕喃喃脱口,“师傅教了我整整三年……整整三年。”
那三年里,师傅连日督促指点、从来不曾中断。
慕湮微笑起来,摇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把他拉起来,将金丹放回他手心,替他扣上衣领上最后一颗扣子:“你看,长那么高,袍子穿在你身上都短了一截,也只有将就了——外面牧民的聚会就要开始了,快出去。你若找不回那颗如意珠,可是要大大糟糕。”
然而帝国少将却站在原地不曾动,从背后看去,只觉他肩背在难以压制地震动。
“还有多久?”他霍然回身,眼里忽然出现惊人的光亮,直扑到轮椅前,“师傅您还有多少时间?一年?半年?几个月?”
被弟子刹那间爆发的气势镇住,慕湮茫然:“具体我也记不清了……不出三个月吧。”
“三个月……三个月。”那样的回答显然是令人绝望的,云焕喃喃重复,忽然回身,咬牙一字一句,“好,师傅,找到如意珠,我就带您回帝都!”
“傻孩子,即使去了伽蓝城又能如何呢?”慕湮摇头,微笑,“你也说连巫咸也没有炼出不死药,是不是?”
“不,不,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帝国少将显然被内心巨大的洪流控制着,平日冷定的眼睛里有不顾一切的光芒,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我去求智者大人!智者大人一定可以!他是神……什么都能办到。我去求姐姐帮忙,让她求智者大人救您!”
“啪!”话说到一半,一个耳光忽然落在他脸上,将他打的愣住。
云焕捂住自己的脸,怔怔看向轮椅上的女子——那么多年来,师傅还是第一次对他动手。
“痛不痛?”慕湮自己也愣了一下,连忙抬手轻抚弟子的脸,眼里的焦急却依然存在,“你看你说什么疯话!我是空桑人,还是伤在你们巫彭元帅手下的——你带我去帝都?跟十巫说你是空桑剑圣弟子?西京和白璎是你师兄师姐?——你胡涂了?想自己找死么?那些豺狼正愁找不到下口的机会!”
惊怒交集,女剑圣似乎再度感觉神气衰竭,顿了顿,看到弟子低头不答,放缓了语气:“焕儿,你仔细想想——反正……反正,咳咳,师傅是死在这里都不会和你去伽蓝城的。”
云焕没有回答,慕湮只感觉手底下军人的肩膀在微微震动。
只是片刻,那不受控制的颤抖就停止了,沧流帝国的少将抬起头来,剑眉下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方才那种不顾一切的光,深而冷,看不到底:“师傅教训的是,弟子再也不敢了。”
“好孩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慕湮终于微笑起来:“以后切不可鲁莽做事——牧民们外面闹了很久了。过来替师傅推着轮椅,我们出去吧。”
然而云焕还是站在那里没动,静静将手抬起,摊开,再度将那枚金丹送到她面前,一字一句:“请师傅收下这枚金丹。”
那样的语气坚定如铁,恍惚间慕湮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地窖里看到的绝望而倔强的目光。叹了口气,不忍再拂逆弟子的心意,她伸手接过,笑了笑,便服了下去。
夜幕下,篝火烈烈燃起,映红一方天空。
眼看云集的鸟灵纷纷离去,匍匐在古墓外彻夜祷告的牧人们知道一年一度的大劫又是平安过去,一声欢呼,空寂城外便成了欢乐的海洋。火堆边上人头济济,牛角杯,驼骨碗纷乱地举在半空,随着各部巫人颂词便往天空泼洒着美酒,象征对天神的感激。十二弦声悠扬,牧民们双手相挽、踏足齐声而歌,热烈彭湃,歌颂天神和女仙——在大劫过去后,第二夜便按惯例要举行盛大的宴会,答谢古墓的女仙。
“都唱了那么久了……怎么这次女仙还不出来呢?”一边的火堆边,一个红衣的姑娘有些纳闷地喃喃,担忧,“以往好歹也会开了石门出来露一下面,这次——难道是我们唱的跳的不够好?如果女仙不出来,我们可要不停跳下去呢。”
“央桑公主,一定是你还不曾跳舞,而摩珂公主也不曾唱歌,所以女仙不肯出来呢。”旁边有女奴微笑着怂恿,同时示意身边的牧民附和,“族里最珍贵的两位公主都不曾出面,天神女仙怎么会满意呢?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旁边喝酒的牧民轰然应合。
“为什么又要我跳……”红衣姑娘听见贴身女奴的话,虽然心里受用,却故意嘟起了嘴,眼睛骨碌碌乱转,“摩珂那丫头呢?她去哪里了?——她不唱歌,我可不跳!”
“摩珂公主去了琴师那边,调了弦就开唱了。”女奴珠珠笑眯眯地眨了一下眼睛,指了指另外一堆篝火,那里果然有一个装束华贵的黄衫少女站在琴师身后,俯下身轻轻地说着什么,珠珠笑了起来:“央桑公主就开始跳吧,大家都等着公主领舞呢!”
“摩珂先唱!”显然是忽然闹起了脾气,刁蛮少女哼了一声,却忍不住用眼角打量着另一边弹着十二弦的琴师,“哼,也不害臊,丢下我不理整天去缠着别人——一个流浪的瞎琴师,一副娘娘腔,不像个男人,也值得这样巴结……”
“呀呀,冰河琴师是多么迷人,竟然让央桑公主都吃醋了呢。”女奴珠珠显然和两位公主很是熟悉,调笑着上去拉央桑的手,“来来来,跳舞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我不跳!”央桑却依然耍脾气,一跺脚,大声,“要那个瞎子弹起琴来,摩珂先唱!”
声音有些大,那边火堆旁的人显然听见了,那个正在低头调琴的琴师微微抬了抬头,他身后站着的黄衫少女摩珂公主也抬起头看着妹妹那边,蹙眉。
“央桑!不许无礼——快出来跳舞。”僵持的气氛中,忽然传来威严的喝止,众人簇拥中,一个中年人手持酒碗转了过来,牧民纷纷鞠躬,口称“罗诺头人”。曼尔哥部落的族长这次亲率族人赶来这里主持盛会,却看到女儿在这里使气,不由皱眉,然后转头向着另一边,招呼,“琴师,弹琴!摩珂,别光顾着说悄悄话了,唱起来吧!你是大漠上的天铃鸟啊!”
旁边的牧民听到族长开口,一起欢呼起来,轰然叫着一个字:“火!火!火!”
“是的,父王。”黄衫的摩珂公主脸红了一下,恭敬地答应着,不敢再怠慢,低声对琴师道,“冰河,我要唱了啊——你会弹那一曲《火》么?”
盲眼的琴师微微一笑,也不答应,只是将手指按上了琴弦,轻轻一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所有牧民觉得在第一声曲子响起的刹那,荒野上所有燃烧的篝火陡然便是微微一盛、向上跳跃起来,直似欲舞。
“真棒!”摩珂公主惊叹,看着面前抚琴的男子——火光明灭映着他的脸,微阖着双眼的琴师面目清秀俊美,有着大漠上人没有的优雅气质,修长的手按在琴上,也是牧民里从来看不见的儒雅悠闲,竟不似一个流浪琴师所有。
“唱啊,我们的天铃鸟!”女子只是微微一沉迷,耳边牧民的欢呼便响了起来,伴随着有节奏的拍手声,催促着。摩珂公主看了一眼琴师,终于垂手站起,面向西方空寂之山,举起双手,吐声开口:“燃我神火,以告天神——”
那样的天籁一出,整个旷野陡然寂静。歌声清冷而甘冽,如风送浮冰,仿佛冰川从绝顶融化,簌簌流入荒漠,汇成赤水,滋润万里荒漠。大漠上三个部落里的人都知道、曼尔哥部族长的大女儿是大漠上的天铃鸟,如果说赤水是滋润荒漠的唯一源泉,那么她的歌声就是人们心里的甘泉。
罗诺头人赞许地看着大女儿,对着央桑做了一个手势——虽然没有儿子,可这两个女儿,就算在三个部落的所有头人里、也足以让他自豪了。
红衣的央桑公主也不理睬父亲的命令,只是侧头全心全意地听着姐姐的歌喉。等到摩珂公主第一句尾音吐出,新声未发之时,忽然足尖一动,一步便跳到了场地中心。那样轻盈如燕的身姿引起了大片轰然的叫好,然而一动之后,央桑便又不动了。所有人也就屏住气,在天籁般的歌声中静静注视。
夜幕下里,那个流浪的琴师不经意似的拨着弦,凌乱低微,散漫的宛如日出前即将消失的薄薄雾气——居然没有丝毫节奏和旋律的感觉,只是那样弥漫着、弥漫着。舞者的剪影衬在一片红色中,提裾而立、颀颈修臂,随着拨弦的一个个音符,慢慢开始动了起来。
弦声越来越急,随着琴师的乐曲,不知道是不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