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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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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得好生哀伤,我静静的看着,渺渺间,红尘俗世都变得远了。
  就在那时,我第一次看见苜蓿子。
  潭水如碧,天空如洗,山间云雾萦绕,那只小舟缓缓的划到我面前,舟上之人,丰神如玉。
  “我是苜蓿子,特来接你去下一世。”
  “下一世……”我轻声呢喃,“那又是一千年了。”
  “请上舟。”
  他声音温柔,我听在耳中,恍同天籁。怔怔的望着他,难掩伤感,似是委屈似是不甘又似是种不愿回忆起来的妩媚。
  “骗人……骗人……孔丘骗我,什么明明德,什么可得天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我将头上发饰一把摘下,狠狠掷于水中,那水纹漪漪晃晃,容颜依稀缭乱,“艳色天下重,世人根本重色不重德,可笑我幼稚,竟选明德,虚度这一千年!”
  “优昙?”他有些讶异,继而又复了然,缓缓道,“此乃命定劫数,本就难避。况你还有下一千年的希望。”
  “劫数?”我不禁冷笑。
  我不傻,在为郑旦的这一世里关于痴男怨女的故事已经听得太多。就算西施,又如何?范蠡还不是为了国家将她拱手相让?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
  “我之劫为恒,与情有什么关系?难道范蠡爱我我便能永恒?下一千年……谁知道下一千年他会不会再次爱上别人,或是纵然爱我,但不过昙花一现,真能生死与共携手白头?”
  他的目光一闪,轻声重复:“昙花一现……”
  “什么?”
  他笑笑不答,眉宇间空灵异常:“上舟吧,我载你去下一世。”
  脾气发过了,怨怒变成疲软,我坐于舟上,看这山清水秀,幽幽低语:“下一世我要选倾国之姿,以魅世人,让他见而销魂,再不能爱上别人。”
  苜蓿子欲言又止,我挑眉:“难道不行?”
  “不,随兴就好。”停了一下,又道,“优昙,情不能恒。”
  我不明其意,静等他详解。
  谁知他不再说话,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没有看我。
  情不能恒,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点化我吗?若我之劫非情,为何要我这般辛苦的千年追寻,只为求与那个男子相守一世?
  水纹乱了起来,抬头望他,他双眉微锁,似有难言之隐。
  也罢,我从不强人所难,便不再追问。
  静谧中抵达对岸,我起身下舟,看见前方一片白雾。
  回过头去,他已不见了。
  可惜这第二世……
  “苜蓿子,原来美色不是万能的。”我低头轻叹。第二世,可以说是毛延寿误我,但亦让我明白,权势才是永利剑、长固锁。
  “别灰心,你还有下一千年的希望。”他又是这样安慰。
  我苦笑:“一千年又一千年,若我下个千年,下下个千年,甚至永远都阴错阳差不能与他相守呢?我要追寻几千年?”
  “俗世千载,仙界不过弹指瞬间,你又何必如此绝望?”
  我别过脸去,不愿他看见我眼中泪花闪烁。我修炼千载才有机会成仙,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岂料这命定劫数,竟比修炼更难。修炼时再苦不过是“清心”二字,而这道劫,走得我颠簸坎坷,身心俱累。
  “苜蓿子,下一世,我要权倾天下,命令他娶我,看他还逃不逃的了。”咬紧下唇,泪水转为怒意,我就不信次次都会擦肩而过。
  苜蓿子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眉间愁色淡淡,那种神情似曾相识,我心中忽然一悸。
  “苜蓿子,你一直在这里操舟吗?这么久以来,你渡过多少神仙?”
  他回眸,目光落到我脸上时,心头熟悉的感觉又一闪而过,我忍不住皱眉。
  他没有答我,只是说:“到岸了。”
  我站起来,那片白雾果然已经近在眼前。
  “苜蓿子……”我还待说些什么,转头却见舟上空空,四下空空。
  他再次凭空消失。
  默立良久,忽然觉得这份心悸来的好生可笑,他纵不是仙人,也是半仙之体,身上有灵气,觉得眼熟很正常,是我多虑了。
  我摇头轻笑,举步朝雾中走去,行走的过程中逐渐形消体散。
  一声音问我:“汝已定乎?”
  我答:“是,我要权贵。”
  雾中红光乍现,将我层层包拢,我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如跌下万丈深渊,再无知觉。
  与此同时的紫禁城内,一宫女匆匆跑上台阶,两旁太监推开宫殿大门,她进去欢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正在批阅奏折的明帝朱由检抬起头来,问道:“是男是女?”
  “恭喜皇上,皇后生了位小公主!”
  年轻的明帝将笔一抛,起身赶赴坤宁宫。皇后周氏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旁边乳娘方氏正为婴儿洗完澡,用锦缎将她层层包起来。
  明帝到,众人下拜,朱由检也不叫他们平身,径自从方氏手中接过了婴儿,连声说:“好……好,朕的第一个女儿,朕的小公主!”
  “公主龙瞳凤颈,乃极贵之相,长的很像皇上呢。”
  “说的好!”明帝越看越是高兴,沉吟了一下道,“朕初登帝位,便得此爱女,希望你能带给大明朝好运,四海长宁,歌舞升平。就叫你长平吧!”
  崇祯二年,明公主长平诞生,果然是倾世尊崇,泼天富贵。
  二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那个男子。
  低垂的眉眼,披散的长发,眉心有道浅浅的红痕,如岖峭戈壁上探出的一朵迎风娇花,如漆黑长街里亮起的一盏旭暖明灯,如素色凄惨后翩然的一抹浓墨重彩,空灵了整个人间。
  仿若被雷电击中,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如碧水,流淌着春天的气息。
  那般陌生,却又分明熟悉——似曾相识。
  长平脑海中涌现出这四个字来。她挣扎,想要坐起,身子摇晃不稳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左臂。然而,好奇怪,断臂处竟不痛了。那些椎心刺骨、针扎火燎般的疼痛,竟然通通消失了。
  她以手抚肩,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新生的肌肤宛如婴儿般光滑。她一怔。
  抬眸处,还是那双眉眼,即使看着她时,仍然让人觉得缥缈不在人间。
  “是你救了我?”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她究竟昏迷了多久,怎么会一觉醒来,伤口即已痊愈?那是剑伤啊,是用一把剑活生生的将她整条左臂砍断,血流成河,当即晕阕。这样重的伤,怎会忽然间就好了的?
  “是它救了你。”一块玉佩垂到她面前。
  本无一丝杂质的玉,在她目光锁定的一瞬,竟似骤然绽放出血般丝网,如一只神秘之眼,倏地睁开,静谧中与她对视……长平顿觉头疼欲裂,再睁开眼看去,却什么都没有了。
  男子把她的异样尽收眼底,眸中精光一现即没,缓缓道:“此玉有灵性,能疗伤救人。你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长平朝玉佩伸出手去,想看个究竟,男子忽道:“不,你不能碰它。”
  “为什么?”
  “碰了,会伤到你,伤到你的心。”
  长平连忙缩手,对此深信不疑。光那样看着便已觉头疼难忍,更何况碰到?只是不知原来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灵玉,居然可以治病。
  她垂头,过了半响才道:“谢……谢……相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又绝处逢生,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起来吧,我带你走。”男子收起血玉长身而起,一袭青衫宽缓,绝世的优雅。
  长平的眼睛又迷离了起来:“你是谁?”
  他是谁?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她好象走入一片雾中,虽然看不见,但就是知道,雾的前方有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男子回头,淡淡道:“你可以叫我风恕。”
  长平站起,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棵梧桐树下,树旁河水如带,春寒料峭的三月,河边草地上开放着不知名的野花。一切都安宁的如同世外桃源。
  “这是哪里?”
  “这是京郊,离紫禁城已有百里。”
  长平下意识的转身朝北望,看不到金陵王殿莺啼晓,看不到朱楼水榭玉人箫,惟有天际一道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那半圆的美丽弧线,仿佛概括了她这一生的全部意义。
  “我是朱长平,大明的长公主。”她望着彩虹,声音呆滞而凄凉。
  风恕看了她一眼:“我知道。”
  “李自成他们现在肯定四处派兵抓我。”
  “然后?”
  她凝眸,对上那双令她心悸的眼睛,低声道:“你带着我,我会拖累你的。”
  风恕有一瞬间的怔忡,但随即微微一笑:“没有关系。”
  “可是……”
  “公主,”他开口,神色依旧淡然,却莫名令人信服,“我会将你平安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请你相信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比女子还浓密的睫毛又轻垂了下来,遮住那潋滟若水的眸光。
  “使命吧。”短短三个字,声音里却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于是长平不再多问。
  其实,也不难猜想,她毕竟是大明的公主,子民中有像姜襄唐通那样贪生怕死投降李贼的叛徒,也有如朱之冯那样铁骨铮铮宁死不降的忠臣。而他,风恕,想必也是个爱国的义士罢?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去哪?她心中顿痛,母后自缢了,昭仁死在了父皇的剑下,而父皇,他也早抱了必死的决心……紫禁城回不去了,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她能去哪?天地茫茫乾坤郁郁劫生寂寂,她一个失去家国的柔弱女子,能去哪?
  过了好半响,忽然想起一个名字,就像个溺水之人,在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一亮。
  “世显!我要去找他,我要找驸马!”
  左都尉之子周世显,是父皇生前为她挑中的驸马,若非这场战乱,他们早已成亲。
  绝世荣宠成云散,泼天富贵做烟消。而他,他是她最后的寄托与希望。
  风恕静静的看着她,道:“好。”
  他带她去找他。
  那一朵花,在孤寂中俏立了很多很多年。
  春天到了,牡丹开花时,它没有开。
  夏天到了,荷花开花时,它没有开。
  秋天到了,菊花开花时,它没有开。
  冬天到了,梅花开花时,它没有开。
  一年又一年,年年不开花。
  牡丹问:“你为什么不开花?”
  它说:“我在等。”
  荷花问:“等什么?”
  它说:“等一个人。”
  菊花问:“若那人不来呢?”
  它说:“那我就永远不开花。”
  梅花叹息:“那你就等吧。只怕……”话没有说完,但是它明白,梅花指的是怕永远等不到。
  一语成谶。
  它等了很多很多年,真的没有等到。
  车轮滚动,柔软的锦垫,车厢中有种淡淡的香气。好象回到寿宁宫中,羧猊炉里的冰麝龙涎,八尺象牙床上的金线缘边毡,那一派锦绣荣华,独属于王室贵族的奢华。
  然而,他又是怎么弄来的这辆马车?
  长平掀帘,看见风恕赶车的背影,他没有持鞭,只是袖手坐着,那马儿仿佛有灵性般乖乖往前走,该拐弯,该绕道,丝毫不含糊。
  真神奇。
  这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远方,两边景色荒芜,越发显得天地幽静,唯有车马声。
  “风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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