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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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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了许久,诃伦帖低声道:“世子,真的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我生在青阳呢?”
  “跟你生在哪里没有关系。”
  “我还记得哲甘的小儿子……他给我用草编过一只蜻蜓。”
  诃伦帖想起那个脸色红润的大孩子,她抱紧自己的腿,把头埋在膝盖上。
  “我还记得好多好多其他的人,他们都对我很好。虽然你们不让我出去,可是我知道,渐渐地我都看不见他们的脸了。他们没了。我想巴莫鲁,想看见他吹着竹哨带着他的红马从我帐篷前过,可是……”
  巴莫鲁,诃伦帖害怕听见这个名字。她没有看见巴莫鲁的尸体,回来的只有那匹会跳舞的红马。诃伦帖二十四岁了,她想过要嫁给一个像巴莫鲁那样的牧民。而巴莫鲁总是骑在他的红马上,远远地对诃伦帖吹着他自己编的奇怪调子,而后露出雪白的牙齿笑。诃伦帖为他编了两根拴住靴子的皮带,现在还揣在她的怀里,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
  “我想过要是我是青阳的大君该多好,只要我说不打了,大家就都不打了。哲甘的儿子还会给我编蜻蜓,巴莫鲁带着他的红马……”
  “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诃伦帖忽然喊了起来,她使劲按住了孩子的双肩,“够了!够了!你现在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不是青阳的大君,你只是个小孩子,你能做什么?你们青阳的铁骑现在就在战场上杀我们真颜部的人!你救得了谁?”
  她低下头拼命地摇,咬着嘴唇不愿发出声音。眼泪划过了脸庞。
  “不要再说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她呜咽着抬起头,看见孩子小小的脸上也是泪水,他那么安静,又那么悲哀。
  两人默默地相对,诃伦帖使劲把阿苏勒抱在怀里。
  “姆妈,他们都去了,你不要离开我。”孩子也紧紧抱着她。
  “世子,不要害怕,不管胜利的是谁,你都没事的。也许你家里人就要来接你了,姆妈会和你在一起,可是姆妈不能保护你了。你是青阳的世子啊,你将来会是这片草原的主人,盘鞑天神的祝福加在你的头顶,谁都无法伤害你的。”诃伦帖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
  她爱这个孩子,虽然以她卑贱的身份,不配对这个尊贵的孩子说爱。但是她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生孩子,就要像这个小小的阿苏勒。
  “姆妈,不要离开我,”孩子喃喃地说,“我会……保护你啊!”
  第一章 蛮荒二(1)
  天空中最后一线光明被暮色吞没。
  火烧一般的云霞黯淡下去,铁灰色的阴影占据了半个天空,黑夜来临。
  空中盘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战斗在傍晚的时候开始,真颜部的战士们趁夜渡过了铁线河,埋伏在挖好的沟中,等待青阳部的骑兵去河边放牧战马。仓促间青阳的战士们只得提起马刀步战,完全被真颜部的猛攻压制了。双方的兵力不断地投入战场,青阳部失去锐气,战线向着北方推动了一里,双方都留下无数的尸体。
  铁线河南侧山坡上,狮子大旗下,蛮族武士立马眺望,东陆衣甲的年轻武士与他并肩。
  “我部能胜么?”蛮族武士转头看着年轻人。
  “双方都是强弩之末,谁的军心先溃散,谁就输了这场战斗。”
  “把最后一队也压上去吧。”
  “不必,现在再冲锋势必要越过铁线河。河水会阻挡我们,如果青阳部阵后还有埋伏,趁机推进过来,趁我们渡河的时候加以狙杀,结果难以想像。”
  “斥候报告昨天青阳九王的骑军距离这里只有两百里,如果他真的赶来,怎么对付?”
  “如果九王吕豹隐厄鲁带着虎豹骑来的话,没人能挡得住他。不过我们赌的就是他不敢把援军推进到铁线河的战场上,毕竟隔着两百里,他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战场。
  “东陆人,你不怕么?”
  年轻人笑了起来,转头去看蛮族武士:“真颜部的主君都不怕,我似乎也不必害怕。”
  布衣的蛮族武士就是真颜部的主君龙格真煌,草原上的人敬畏地叫他“狮子王”。只有亲眼看见他的人,才会相信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敦实寡言,醉酒之后会起舞放歌,哈哈大笑。他的身上只是一件粗棉布的征衣,已经洗得发白,骑乘的斑毛马尾鬃烧秃了一些,略显得寒酸。惟一的例外是马鞍上露出的半截战刀,古朴沉重,有一股肃杀之气。
  “一直没有问过,为什么帮助我们?”龙格真煌抚摩着刀柄。
  “因为喜欢真颜部的好酒。”年轻人答得痛快。
  年轻人不是真颜部的人,龙格真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决心起事的时候,这个东陆的年轻人骑了一匹瘦马流浪到真颜部的营寨,自愿为真颜部出力。正是借助了他的布阵之术,真颜部才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坚守铁线河防线一个月之久,但这也是最后的防线,越过铁线河,平坦的草原上再也无险可守,真颜部的族人将沦为青阳骑兵马刀下的猎物。
  两人沉默了片刻。
  “胡说而已。其实,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从手甲下亮出拇指,拇指上套着苍青色的阔铁套,表面上隐隐的有一只展翅的飞鹰。
  “拉弓的扳指?”
  “从我老师那里得来的,持有这个标记的人,我们自称为天驱。我的老师,他的一生都在帮助夜北高原上的蛮族抵抗东陆诸侯的威胁,我不过是希望能帮助你的族人,让他们过上和平自由的生活,任何一个天驱都会这样做。”
  “天驱……你们这样的人,有很多么?”
  “有过很多,但是都死了。”
  “那你的老师……”
  “也死了,七年前在陈国,被拉杀。”
  “拉杀?”
  “是诸侯行刑的方式,”年轻人比划着,“他们有一种刑具,绞索套住四肢和脖子,用机括的力量拉开,人被绷得几乎要裂开,游街示众。快死的时候,刽子手上去砍断他的四肢,先是双臂,然后是双腿,最后是砍头。”
  年轻人低着头,像是在回忆。
  他抬起头来:“那时候我就站在人群里,亲眼看着他死去。他临死的时候大喊,说‘我们还会回来’,我知道他是对我说的。”
  “勇敢的武士,可惜我没能见到他……不过看见老师被杀死,你还是愿意接受天驱的扳指?”
  “我不怕被杀死,只希望能死得像他一样。”
  龙格真煌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喝么?”年轻人扯下腰间的白铜酒罐。
  龙格真煌摇了摇头:“我喝不下,我的战士们正在战死。”
  “战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要喝酒,想起他们跟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年轻人摩挲着那个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他喝酒像是喝水,蛮族浓烈的美酒辣在他的喉咙里,像是有灼热的小刀在刮着。
  马蹄声传来。
  年轻人猛地放下酒罐,看向北方。一骑黑马的剪影沿着铁线河对面的草坡极快地逼近,而后跃入了铁线河。马蹄上水花飞溅,骑士不顾一切地驱策着战马奔向真颜部的本阵。
  年轻人的心像是被提了起来,抓着酒罐的手不由得颤了颤。龙格真煌带马前进一步,黑马背上的真颜部斥候勒住了战马。那是一个年轻的战士,东陆武士曾经见过他在叼狼会上的身手,他骑着那匹从小一起长大的黑马在小伙子们中驰骋纵横,夺下了凶狠的活狼和少女的心,脸红也不红,只是骄傲而安静地笑笑。
  可是此时他只是以手指着北方,用尽全身力气瞪着龙格真煌,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一章 蛮荒二(2)
  “是青阳九王么?”
  斥候点了点头。
  “是虎豹骑么?”
  斥候再次点头。
  “辛苦你了。”龙格真煌点了点头。
  年轻的斥候脸上透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吐出满口的鲜血,一头栽在草丛里,他的背心并排扎着三支黑羽长箭,流下的血早已干涸发黑。
  “虎豹骑!”白铜酒罐落在地上,东陆武士颤抖着重复了这个名字。全身的血都凉了,他赌输了这场战争。他并不怕死,可是他用来下注的是整个真颜部的战士和后方营寨的妇孺。北都城的大君被激怒了,终于派来了横扫整个草原的虎豹骑,他低估了“青阳之弓”吕豹隐,那是青阳部战功第一的亲王,不知多少次都是险兵出战,一击之内夺旗斩将,奠定胜局。
  一天之内青阳九王的大队奔驰两百里,“青阳之弓”的箭在最后一刻射到了战场上。铁线河完了,再没有防线,剩下的只是青阳铁骑践踏和屠杀的舞台。
  星辰已经升起,夜风吹过草原,一片萧索。
  这是最后的平静,龙格真煌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背后的千人队。这是他仅剩的兵马,一支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队伍,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有五六十岁的老人,真颜部最后的男人们都在这里。他们手持简陋的木柄长枪,列着散乱的队形坐在地上休息,此时一齐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龙格真煌竟然无声地笑了笑。
  “你疯了!由我带这一队冲上去挡住虎豹骑,你走!看见那颗青色的星了么?追着它的方向走,一直去南方,渡过天拓峡到达东陆你就安全了,将来还有回来的机会!你现在死了,一切都完了!”年轻人回过神来,以自己的战枪压在龙格真煌的马头上拦住了他。
  “我没有疯,我只是不明白,”龙格真煌的声音平静温和,“你给我说了很多东陆的故事,后来我一直想,这世上的人们到底该是互相亲爱,还是你死我活。我们蛮族有首歌,唱的是‘狮子搏狼,狼食麋鹿,麋鹿就草,草也无辜’。大的动物要吃小的,就算麋鹿也要吃草,可是有谁去怜悯那些草呢?难道人也是这样,大的部落就要吃掉小的,小的再去吃更小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我们没有想过去吃掉别人啊?”龙格真煌看着少年,挥手指着自己背后的杂兵,“我们真颜虽然是小部落,难道就不能活下去么?”
  年轻人怔怔地看着龙格真煌。这个牧民一样的草原主君认真地凝视他,眼神像个迷茫的孩子。
  “不……不是这么说的……”年轻人奋力地挥手,可是那个令人疲惫绝望的念头却在心头挥之不去。
  老师的身影在拉杀的刑架上分崩离析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在那之前的一年,夜北散落的蛮族部落终于向陈国的大军低头,他们进贡皮毛骏马和能歌善舞的少女,换取陈国的庇护。老师的鲜血淋漓背后,贫苦的牧民们并没有过上更好的日子。
  “我不能逃走。我姓龙格,我是他们的首领,他们相信我能够带他们富强,无论我带他们去哪里,他们都会追随我。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和他们一起战斗。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留给青阳的大君吧。青阳是狮子,我们真颜是微不足道的杂草,可是就算杂草,也想活在这片草原上!”
  龙格真煌拔出他的刀,缓缓地带动了战马,千人队跟着他无声地前行。
  年轻人要跟上他的时候,龙格真煌忽地回过头来:“能带我的女儿去东陆么?让她代替我活下去吧。告诉她说父亲很爱她。可惜以前对她总是说不出这些,真是愚蠢。”
  年轻人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龙格真煌笑了笑:“一直想问,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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