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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摇头道:“不必了,只不过是一坛酒,算不了什么。”
话锋一转,问道:“小弟来时路上不断听见有人说起,明日就是邓兄大喜之日,为何不在家休息,养足了精神好做新郎倌?”
邓宣哼道:“我懒得待在家里。反正婚事有人操办,到时候我只要出面走个过场便成了。现在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不如出来喝两杯。”
年轻人深以为然道:“邓兄说得不错。也许成亲后,再想一个人溜出来喝杯酒就难了。”
邓宣笑道:“听云兄口气,好像已经结婚成家,对此深有感触?”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在下自幼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有哪个姑娘肯嫁给我?”
邓宣带着三分醉意,拍胸脯道:“若是云兄愿意,不如让我在金阳堡替你谋个差事,混得好了,三、五年后成家立业不在话下。”
年轻人一喜,随即忧虑道:“在下听说金牛宫对外人的管制极严,在下年纪又轻,除了会点祖传打铁的手艺别无长处,就怕贵宫未必愿意收留我。”
邓宣不以为然地哼哼道:“我是谁?我是金牛宫的孙少爷,想为云兄安排件差事,有哪个敢反对?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年轻人抱拳道:“那我就先谢过邓兄了。来,在下再敬邓兄三杯!”
邓宣见这年轻人应答之间不卑不亢,心里又多了三分喜欢。他难得能认识一个年龄相近且谈得来的朋友,笑呵呵瞧着对方把酒喝了,说道:“云兄,你的酒量果真不错啊。”
年轻人谦逊道:“在下酒量也就凑合。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多喝了几杯。”
邓宣面色一黯,长吁一口气喃喃道:“我却是在藉酒浇愁。”
年轻人眨眨眼睛,旋即笑道:“邓兄莫和在下开玩笑了。明日便是你的新婚大喜,换作旁人,早高兴得晚上都要睡不着觉,哪会来喝酒买醉?”
邓宣摇摇头道:“我骗你做什么?云兄,你不明白,我恨不得现在能够醉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晓得,什么也不去想,心里恐怕还能好受一点。”
年轻人凝视邓宣半晌,叹息道:“我的确有点不明白。新郎倌不都是欢天喜地,满脸春风的么?邓兄怎会闷闷不乐,莫非其中另有苦衷?”
邓宣低头呆望桌上空空的酒杯,徐徐道:“其实,我并不想娶她。这完全是我爹爹的意思,我躲在这里喝酒,却不敢对他说不。”
年轻人问道:“是新娘恶名在外,令邓兄心中厌恶不愿迎娶么?”
“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再好的女子,我也不想娶,不想要。”
年轻人恍然道:“我明白了,敢情邓兄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才会这样。”
邓宣弄不清楚自己为何愿意向这个来路不明、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吐露心事,只觉得话刚说出口,堆积心头的苦闷立时消减不少。
他斟满酒杯,说道:“云兄说对了。小弟心里,已经再容不下除小檀以外的另一个人,这一年多来,小檀总是在距此六百多里外的一个村边等我,可我和她的缘分也只能到今天为止。”
年轻人静静听完,问道:“这件事令尊和令堂是否知道?”
“我不清楚。虽说我没有告诉过他们,但我的事情很少能瞒过爹爹。”
年轻人沉吟道:“也许你早些时候可以向令尊说出此事,他可能也不会再强命你迎娶青木宫的那位小公主了。”
邓宣苦笑着喝干烈酒,摇头道:“没有用的,他只会臭骂我一顿,然后我照样还得把青木宫的小公主娶进门。所以,我索性提都不提这事,免得自讨没趣。”
年轻人同情道:“难怪你会如此痛苦。不过,你的那位小檀姑娘现在如何了?”
邓宣垂下目光,回答道:“我已有整整一个多月没见她了。我都不晓得该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如何解释我为什么背弃她,去娶别人。”
年轻人低声道:“但你还是应该再见她一面,哪怕仅仅是为了道一个别。这么久她得不到你的消息,一定十分担心,怕你病了,怕你出事了,于是每日都会傻傻地等,只盼着你的身影出现。你不去,才是真正对不起她。”
邓宣紧紧抱住头:“可是我见了她又能说什么?我没脸见她,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话语解释,”
年轻人轻轻道:“她如果真心爱你,一定能够理解你、原谅你。如果你避而不见,才会真正后悔一世。”
邓宣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年轻人,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邓兄莫要怀疑在下的诚意。我与你萍水相逢,只是不忍看你在这儿自怨自艾,痛不欲生,才出言相劝。我想,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最需要的就是朋友的安慰和宽解,这恰好是我可以为你做到的。”
邓宣怔怔出神良久,忽然点了点头低声道:“云兄,谢谢你!”
年轻人微笑道:“不必谢我。邓兄,你还是赶紧再去见那位小檀姑娘一面吧。七尺男儿敢作敢当,何必逃避抱憾终生?”
邓宣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迟疑不语。
年轻人叹道:“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邓宣哼道:“害怕?笑话,本公子会害怕?我什么时候害怕过?”
年轻人回答道:“你担心令尊发现此事会训斥责骂你,让你抬不起头来。”
邓宣咬牙道:“骂就骂吧,他把我赶出门去最好!”
年轻人道:“那就是害怕再见小檀姑娘一面了,你担心她会殉情自尽。”
邓宣差点拍桌子跳起来,喝道:“你胡说!”
年轻人从容道:“纸总包不住火,终有一日她会知晓,那时候她才是真正的绝望。因为你连最后一面都吝于相见,不敢相见!”
邓宣低吼道:“谁说我不敢?我这就去找她,我向她赔罪认错,向她下跪!”
“你错了。我猜小檀姑娘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爱人变成罪人。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只说明心里真的有她,日后仍会牵挂她。两个有情人,即使不能天长地久,至少也能够珍惜曾经的拥有。”
邓宣呆呆地听完,低低长叹道:“云兄,你真的没有成亲么,小弟怎么觉得你实在是个大行家?”
年轻人道:“邓兄过奖。我只不过比你痴长几岁,多经历了一些事情而已。”
邓宣点点头,正要起身却又坐下,沮丧道:“不成,我还是去不了。”
年轻人问道:“这又是为何?”
邓宣低低的声音说道:“云兄是否注意到,靠我身后角落里坐着的那两个人,他们都是我爹爹的手下。我敢肯定,婚礼举行前,我若要离开龙首山,他们两个一定会出面拦阻。我现在是笼中的鸟,哪儿也飞不了。”
年轻人正对着角落那桌的两个人,胸有成竹地道:“这个容易,交给在下就是。”
邓宣苦笑道:“这两人都是我爹爹特意选出来的高手,我一个也打不过。云兄……如何能拦住他们?”
年轻人一笑,说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我自有办法能挡住他们一时。”
邓宣兀自不放心地问道:“什么法子,可以先说给我听听么,瞧瞧能不能成?”
年轻人道:“戏法说出来便不灵了。邓兄只管放心,稍后等我起身往他们那边走去,你立即离开,我包他们追不上你。”
邓宣颔首,说道:“多谢你了,云兄。”
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绣囊,一看即知是女儿家送的信物。他取了一锭银子,连带年轻人的酒钱也一并放在桌上,将绣囊紧紧在手心里握住,又想起一事。
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年轻人,说道:“云兄,你拿着它,到金阳堡交给下头的人,他们见着玉佩后一定会带你来见我。到时小弟一定替你谋一份好差事。”
年轻人笑了笑,道:“邓兄盛情,咱们后会有期,在下这便去挡住那两位仁兄。”
他收起玉佩拎着酒坛晃晃悠悠走向角落那桌,满脸笑容地说道:“两位大哥辛苦,邓兄着小弟特来向两位敬上一杯酒,以表谢意。”
那两名中年男子都是邓不为的心腹手下,修为着实不弱。但今天却见了鬼,明明功聚双耳,想窥听邓宣与这年轻人的谈话,偏巧只能看到两人的嘴皮在动,说什么居然一句也听不清。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的都是“大喜之日”、“朋友”、“牵挂”、“小弟”之类的断词破句,怎么也整不出一个眉目。
他们不敢上前叨扰了邓宣的兴致,只好强自耐心坐在角落里密切关注。最后见到邓宣将随身的“金乌令”交给那年轻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年轻人走过来时,瘦削的身材刚好挡住左侧一个中年人的视线,而手里的酒坛又在另一人的视野里晃动。如此的角度路线,若说是无意为之,打死他们两个都不信。可再看对方的醉步蹒跚轻飘,目光游离无神,又绝不似身负高深修为的模样。
何况,这年轻人最多二十来岁,亦绝不可能修炼到了反璞归真、深藏不露的境界。正魔两道有此功力的年轻俊彦不过三、五人,且都似雁鸾霜、楚凌宇一般如雷贯耳,哪会像眼前这人般落拓憔悴?
俗话说“好狗不挡道”,两个奉有严令的护卫,很想一巴掌把这不识相的小子扇到一边凉快去。然而刚才见他与邓宣谈笑甚欢,称兄道弟,又接了金乌令,知道开罪不起,唯有忍住怒气。
左侧那护卫一拍巴掌站起来,准备继续监视邓宣,口中敷衍道:“孙少爷太客气了,有劳兄台还把酒送过来。”
年轻人笑嘻嘻道:“不碍事,不碍事。两位英雄了得,一看就知绝非等闲人物,小弟理当先敬两位三杯。”
他左手拿起桌上的空杯,右手将酒坛高高拎起倒酒。可惜手上劲力不够,酒坛颤颤巍巍不住上下左右地抖动,却又一次次挡住视线。
右侧护卫心道:“狗屁不碍事,你这兔崽子简直碍事极了。”
脸上挤出笑容道:“兄台,让我们自己来吧。”
伸手要接年轻人的酒坛。
年轻人把酒坛往他面前一送,嘴里却说道:“别,别,还是让我来敬两位大哥。”
一推一让,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连人带酒摔了出去。
但听得一声惊惶失措的“哎哟”
大叫,张开双臂似乎是想撑住两个护卫好借力站稳,偏把左手的酒坛、右手的酒杯,全都洒溅到了那两位仁兄的脸上。
两名倒楣的护卫猝不及防,被从头淋到脚,视线一片模糊。
年轻人自知闯了祸,放了酒坛惊呼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刚才喝多了一点——”
一面说,一面用袖子左右开弓往两人脸上抹去。
右侧护卫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年轻人怒骂道:“臭小子,你找死么?”
年轻人被推得一个趔趄,让出空档,左侧护卫惊叫道:“老四,孙少爷不见了!”
右侧护卫面色大变,急忙问道:“你瞧见孙少爷是往哪个方向走的么?”
左侧护卫摇摇头,恶狠狠啐了年轻人一口唾沫骂道:“都是这混蛋碍事!”
老四一把抓住年轻人衣襟,顾不得满头淋落的酒水,问道:“孙少爷去哪里了?”
年轻人的脸色愈发苍白了,呆呆地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他只叫我过来敬酒。”
“妈的!”
老四一把推开年轻人,跺脚道:“咱们上当了。孙少爷什么时候学会玩这么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