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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有人说半个“不”字。依照长孙的脸色,他们众口一辞地定下了谋反之罪。主谋是吴王李恪、荆王元景、高阳公主三人。接着,朝廷又火速出兵前往江南,缉拿吴王李恪。
长孙无忌先斩后奏。他指挥着朝廷所做的这一切在开始并没有禀报高宗。他很怕皇帝的善良软弱会坏了他的好事。他在这场突袭的过程中调兵遣将,游刃有余。真正的一箭数雕。由此他不仅可以清除异己,还可以震慑群臣。他一定要好好地利用这次事件,杀一儆百,证明他长孙的不可反对不可动摇,证明他长孙事实上的至高无上。
几乎在一天之内,两代三位驸马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被捕入狱;荆王元景以及高阳公主、丹阳公主、巴陵公主等分别被监禁各自府中,等待朝廷最后判决。
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当然为任情任性的高阳公主始料所不及。
她是突然被监禁在她的房子里的。
高阳公主的门被从外面紧紧地锁上。门外和院子里站满了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朝廷禁军。
自从房遗爱被带走,他就没有再回来过。高阳公主并不知道他已被直接押往了监狱,但是她却本能地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妙。
关键是被抓进御史台的是房遗爱,而不是她。唯有这一点令她多少有些忧虑。她太了解房遗爱是个怎样的东西了。是最最怕事也最最怕死的草包。她不知被押解到御史台前的房遗爱会是一副怎样的狼狈相。她更不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男人又会惹出什么新的麻烦。就在她的忧虑她的惶惶不可终日之中,突然间地,那群穿着铠甲的朝廷的禁军们就包围了她的院子。他们用剑逼着她。逼着她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在劫难逃的死亡。
那清肃皇室的杀戮就要开始了。
而那岔子究竟出在哪儿?是谁泄了密?是那个房遗爱吗?还是荆王元景?抑或是已被关进牢狱的房遗直?
在高阳被刀剑逼着退回到她房间的那个瞬间,脑子里骤然出现了这很多的问号。一时理不出任何的头绪。但她知道她一直预感的那死亡就要来了。那样的大兵压境。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阳从此被软禁在她的房子里。
其实高阳并不是不知道皇权的残酷。
也许直到此时,高阳公主才真正体验到失去父亲对她的损失。她尽管恨着她的父亲,刻骨铭心的恨,但至少唐太宗不会把自己的女儿监禁起来,更不会剥夺女儿的生命。
高阳被关起来之后,先是一大阵很长久很长久的寂寞。高阳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无声息。一天,高阳骤然从她的床上跳下来。她披头散发。她衣冠不整。她使劲地去拍她的房门。她喊着,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去撞击那门。
领兵的侍卫军官反拍着高阳的房门。深更半夜的,你要干什么?他大声地吓唬着高阳。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因为你有罪!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那小官不屑地回答她说,是谋反罪,此罪可是死路一条。
谋反?我反谁了?那个李治吗?他值得我反吗?我是他妹妹,我们是皇室的亲兄妹……
亲兄妹算什么?你们真那么看重这手足之情吗?你们皇室里的人不要说是亲兄妹,就是亲娘老子也敢杀。你们彼此之间杀得还少吗?你这么聪明的公主怎么连这点都看不透?跟您说吧,甭管您是谁,可您现在被我们看着。您怕是死定了。否则我们这群小兵子怎么敢如此放肆地对公主这样讲话呢?
就算是我死定了,我也想死个明白。能告诉我是谁告发了我们吗?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
见对方这副光景,高阳公主便递出去几串珠宝。
好吧,就看在你已死定的分上告诉你。让你们倒霉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房家的大公子。
房遗直。
好一个房遗直。
高阳公主脸上浮现出一片很灿烂的得胜者的微笑。她突然觉得很满足。她觉得这一次终于是把她深恨着的房遗直逼到了死角上。她知道这个男人倘不是被逼无奈,是轻易不会出此告密下策的。如今他竟也把良心出卖了。多么可怜。高阳公主想着这个曾与她有过恩恩怨怨的男人。她觉得她心静如水。高阳没有想到的是,从她一个娇惯任性的女人口中告发的谋反也许是一场游戏,是闲极无聊之中一种心智的角逐;而出自一个掷地有声的一向沉稳的男人口中的谋反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谋反不再是儿戏。而充满了血淋淋的刀光剑影的内容。
然而被囚禁的高阳却并没有泯灭她心底的生还的希望。她想到了求见高宗。她要见他。她要向他解释。她要高宗相信她一个皇室公主,好端端地怎么会谋反呢?她只不过是作为皇室的成员去关心大唐社稷是不是会旁落外戚手中。她只不过是和朝廷众多文武百官一样,对长孙无忌的专权跋扈不满罢了。
终于她提出要见高宗。
她等待着善良的高宗能再善良一次答应召见她。
她的请求被截断在长孙无忌的手中。他怎么能放虎归山,让高阳等辈去面见那个心肠软耳朵根子也软的高宗皇帝呢?
高阳公主的请求被驳回。
然而这只是高阳公主被监禁后遭受的第一个打击。
恪被从梦中惊醒。
恪被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长安来的禁军们已骑着马闯进了吴王府。
松明火把中到处是京城禁军们骑在马上的狰狞的脸。刀光剑影。恪家所有的亲属全都被赶到恪的院子里。孩子们被吓得周身颤抖,使劲往女人的怀里扎。
禁军们的态度蛮横。他们用剑逼着吴王的一家大小。他们大声呵斥着。他们的坐骑在恪手无寸铁的家人面前冷酷傲慢地来回走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
等待着恪从他的房子里出来。
终于,恪走了出来。
恪如往日一般气宇轩昂。他甚至穿着得格外精心,仿佛要去出席一个隆重的仪式。他的目光也如往日般依旧炯炯。他挺拔着。大义凛然。气势非凡。他的出现,即刻把禁军们那嚣张的气焰压了下去。
恪说,你们放了我的家人。他们有什么罪?他们中有的连长安都没有去过。听见没有,放了他们,收起你们的刀剑。
然后恪转向了他的家人。恪语重心长。他用一种很平缓很镇静的语调对他们说,你们都回去吧。这是我早就料到的结局。我即或是远离京城,长孙无忌的毒手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如今我只能是视死如归。我只想请你们记住,我李恪是清白无辜的。我的死只能是令世人更加看清那长孙的狼子野心,看清他是怎样地垄断朝政,滥杀无辜。但愿我的死能警醒懦弱的高宗皇帝。倘皇帝能由此悟到大唐的江山就要丢失,那我李恪就是死也死而无怨了。
然后恪更加镇静地面对着那些禁军。恪说,上路吧!
他气若长虹。
吴王李恪被上百名禁军押解着走出了吴王府。
王府门前的广场上挤满了王府里的人。有恪的亲属,府中的卫兵和大小奴役们。被押解的吴王走来的时候,他们纷纷下跪。他们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他们就那样默默地跪着。跪着为他们的亲人送行。
漫漫长夜。
长歌当哭。
吴王走了。他们的亲人走了。吴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只有让他的魂灵梦游于江南。他只能在无尽的冥冥之中与他的亲人们再度相聚。
然后,江南的冬日照亮了那片清冷而秀丽的碧绿。
高阳终日被封锁在那荒寒的房子里。
高阳等待着死亡。她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更大更深刻的摧残了。死又有什么呢?高阳无所畏惧。
然而高阳不知道,此刻还有一个更大的打击正悬在她的头顶。那更为可怕的打击是高阳公主从门外的看守那里得知的。一个早晨,她朦朦胧胧地仿佛听到门外的守卫在议论着吴王李恪。
吴王李恪?她突然清醒了。她光着脚飞快地跑到门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其中的一个卫兵问,把吴王恪也押解回长安了。吴王怎么啦?吴王可不是他们这种人。
又一个卫兵说,听说吴王也参与了这次谋反。
不会吧,吴王那么远,见也见不到这边的人,他谋什么反?他肯定是连坐,是冤枉的。
长孙早就盯上他了。听说是房家的二公子招出的吴王。他说吴王在那次奔丧时,秘密来见了高阳公主。还说吴王和这个淫荡的女人眉来眼去……
那朝廷要是没有把柄,他们敢把吴王从江南押解归案?
这是长孙的欲加之罪。这个老臣迟早要遭报应的。
反正吴王肯定是冤枉的。如果他们连吴王这样的人也不放过,那他们就是成心让天下绝望了。
咳,谁懂得他们这些皇室的人。一个个都没了人性。人心难测呀!高阳公主披头散发。她自从被软禁就再没有梳过头。
她光着脚站在那冰冷的石板地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抠住了那门柱。她听着。然后她顺着那门柱瘫软了下来。她绝望至极。
不——高阳撕裂般喊叫着。她觉得她已经几近崩溃。她此生最最不愿的事情就是吴王恪因她而受到伤害。吴王恪已是她在此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怎么能也牵连了他呢。
高阳公主在她的房子里绝望地喊叫着。
她从清晨一直喊到了黄昏。
她喊着。喊得精疲力竭。喊出了血和泪。她拍击着木门。她抠着那窗棂。她撕扯着自己凌乱的头发……
直到沉沉的寒夜降临。
她不再有气力。她瘫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那刺骨的冷侵袭着。
这时候高阳平静下来。整整一天了,她径自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无论她怎样地疯狂怎样地绝望,都没有人理睬她。
高阳觉得她确实已对死无所畏惧。这是她和房遗直之间持续了十几年的恩怨争斗。她是不在乎最终死在她的对手房遗直手里的。他们是生死冤家。但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与房遗直之间的恩怨竟会殃及吴王;而让她更加不能忍受的是,那个贪生怕死奴颜婢膝失魂落魄的房遗爱竟会告发远在千里之外对所谓谋反毫无牵涉的吴王。
她不知究竟是谁把吴王李恪送上了这长安的刑台,就像是她几年前不知道是谁把辩机送上刑台一样。是她吗?是她亲手杀了她最爱的这两个男人吗?不,不是她。但那玉枕明明是她送给辩机的,而吴王的连坐也是因为和她高阳过从甚密。难道同他们彼此相爱她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吗?难道她深爱着他们就一定会把他们送上绝路吗?不!她不是凶手。她手上并没有沾着她亲人们的血。杀辩机的是父亲,而杀吴王的是房遗爱。
对,就是那个房遗爱。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地意识到,她此生最应该憎恨的那个男人应该是房遗爱。不是父亲李世民,也不是什么房遗直。自从嫁给了房遗爱就命中注定了她此生难逃的劫难。
那仅仅的最后的血肉最后的感情竟也要被那房遗爱无耻地剥夺。他为什么连她的三哥也要夺走?他为什么连吴王也不放过?
直到此刻,高阳才开始真正地恨着房遗爱。很深很深的仇恨,还有蔑视。
他也算个男人吗?
高阳公主看不起这类小人这类奴才这类贪生怕死的草包。她恨不能朝廷判他五马分尸。她恨不能阉割了他,撕碎了他。
她躺在那僵硬的石板地上,觉出了正有夜晚的寒霜冻上来,冻上来把她与那僵硬的石板地凝结在一起。
她知道无论怎样地奋争,如今他们已经回天无力。她感觉到了这一次长孙的反击是怎样地来势凶猛,咄咄逼人。已经不再是什么宫廷的游戏,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