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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收起假圣旨,吩咐小太监会御膳房传早膳,不慌不忙吃了一顿后,这才去西厂衙门。
汪直想起刘泰然说过不宜让朱见济受惊,便破例决定把这个特殊犯人带到总督值事房来审问。命令下达以后,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十名厂役手持明晃晃的腰刀,五名一行,中间夹着朱见济,因其体质虚弱,不能行走,便由两名牢子搀扶着,走到总督值事房门口,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徒手掌班抢先一步进来,单膝跪下,打了个千儿:
“禀厂公爷,犯人朱见济一名带到!”
汪直点点头:“带进来!”
朱见济被押进来,见是汪直的值事房,微微一怔,跪下磕头:“罪民朱见济拜见汪大人!”
“起来!”
朱见济一愣,早有两个厂役把他扶了起来。
“坐下吧。”
厂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屋子中间地下,朱见济迟疑了一下,说:“朱见济是负罪之人,哪敢和汪大人同堂而坐!”
“朱见济但坐无妨!今个儿并非过堂,而是本督以友人身份与你说几句话。”汪直脸上笑容可掬,说话声调甜得溢蜜。
朱见济伤病交加,叫他站着也真是站不住,便坐了下来。
汪直朝众厂役一摆手:“尔等退出去,未经传唤敢擅入者,本督必斩无赦!”
厂役立刻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的一株大树下。汪直的四名随侍太监分站总督值事房门口,严禁任何人进入。
值事房里,汪直笑吟吟地问道:“朱见济,昨晚生病了?”
朱见济叉手打了个千儿:“是的,发了高烧。听说是汪大人亲自下令请来刘泰然刘郎中给罪民医治,罪民极其感谢!”
“吃了刘郎中开的药,好点儿了吗?”
“烧已经退下了,血也不吐了,只胸口还有些痛。”
汪直缓缓点头:“昨日动刑之事,本督事后想了,嫌孟浪了些!不过本督奉旨办差,其心其意想必你也是理解的,你本是王爷,也奉旨办过差事,本督也不细叙了。”
朱见济不吭声,睁着双眼望着汪直,心里猜测着这次谈话的用意。
汪直说:“不过,依本督看来,朱见济你太倔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你一犟,就只好吃苦头了。你这个案子,是皇上钦定的,你还犟得过皇上?”
朱见济说:“汪大人是西厂总督,是理惯了刑案的,又是大内总管,应当知道《大明律》的。罪民在这个案子中,即便云珠子弑君是实,也不过是一个‘失察举荐’之罪,削去王爵行,处流徙也可,但总不至于定死罪吧?而汪大人执意要我承认参与弑君,这分明是要把我推向死地!”
汪直不无感慨地摇着脑袋,压低了声音说:“不瞒你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昨日本督向你宣达的旨意中就有‘参与云珠子弑帝’一语,想必你还记得?另外,圣上另有密旨下给本督,让就照这个意思问案,并授予相机行事之权。这‘相机行事’四字是什么意思,你也是办过差的,不会不知道!”
朱见济垂下了头,眼泪像断线珍珠般地流淌下来,汪直的一番话等于是已向他宣布了判决:处死!成化皇帝要他的性命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这两年中已经接连数次都是事到临头给人救了下来。如果说此是天意,那么此番天意又如何呢?是否还有人救他?昨天呈王、礼王、伯王三位王爷来宣旨拿办自己时,呈王曾说过要会同在京诸王进宫面圣,为自己说情。如果天意未转,那么这次也是能逃得过一死的……
汪直似是猜到了朱见济的心思,说:“皇上铁心已定,定要你一死了之。昨天下午,呈王、礼王、伯王借进宫缴旨之际,会同了在京的其余四王,就此案向皇上劝谏,想劝皇上收回成命。结果,皇上给弄了个龙颜震怒,把七王都赶了出去。今日一早,皇上又下了上谕,着本督去宣达,本督要紧跟你说话,还未去呢!”
朱见济的最后一线希望断了,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汪直:“是吗?是真的吗?”
汪直说:“事到如今,本督怎么会说假话?况且上谕之事,岂可瞎说!你如若不信,上谕在这里,可以亲眼看一下。”说着,起身离座,亲自把刚出笼的假圣旨递给朱见济。
按照朝廷规定,非接旨人是不能看圣旨的,而钦差大臣也不准擅自将圣旨给非接旨人阅读,但此时朱见济根本顾不得这一套了,既然汪直递过来,他就看了再说。一看之下,果然如汪直所言,上谕表明了皇帝已经认定朱见济唆使云珠子弑帝,指责呈王等七王进宫面圣形同“闯宫逼君”,而劝谏则是“君前失礼”,本拟交部议处,念及一脉相承之情,从宽罚俸半年并限三日内上谕谢罪云云。圣旨用的是大内专印的专用于下达圣旨的纸,上面盖着玉玺,这一切都表明这真是一份“上谕”,朱见济看过后,点了点头,双手捧着奉还汪直。
汪直不开腔,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以前被自己尊为“王爷”的、现在必死无疑的囚徒。
朱见济不吭声,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以前一直在自己面前称“奴才”、现在改称“本督”的掌握着自己生死大权的特务头子。
第五部分第77节 七王闯宫(3)
汪直身上也许有着一种被今人称为“特异功能”的潜在性的东西,他又一次准确地猜出了朱见济的心思,苦笑了一下,慢慢地开腔道:“你也许以为我有着掌握你生或者死的大权?错矣!本督不敢夸口,但却可以做到决定西厂衙门任何一个人——犯人和官吏——的生死,但是我决定不了你和云珠子的生死。你们两个是皇上圈定的钦犯,皇上已经为你们定下了罪名,这等于也就定下了死!所以,本督无法使你们不死。本督在皇上面前不过是一个奴才、一条狗!”
朱见济心里很乱,但是他还是听进了这一番话,点了点头。
汪直又说:“不过,奴才跟主子、狗和主人之间偶尔也会来上一个小捣蛋,朱见济你是做过太子的,知道宫里下人的那套把戏,主子有时也知道,但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如若说本督在你这个案子上可以帮一点忙的话,便是让你在皇上下旨出大差时,或者在这之前,让你死得痛快些。你是知道《大明律》的,像你这个案子,别说只有两个人了,便是二十个人,也还不是个个凌迟?弑君之罪,十逆为首!凌迟,你知道吗?本督出过红差,当过监斩官,亲眼看过凌迟惨状。按律凌迟该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三日割毕。每十刀一歇一吆喝,头一日例先割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在胸膛左右起。次日割一千一百十一刀,割四肢。第三日割后部,计一千八百八十九刀。气绝后,剁尸,枭首。”
朱见济听得毛骨悚然,脸色苍白如纸。
汪直笑道:“不过,如果本督有意帮你,倒是可以免受此苦,这西厂衙门专司杀人,有极惨痛的杀法,也有丝毫不痛不惊不苦的杀法。本督在这上面和主子来个小捣蛋,主子也不会责怪本督的,皇上也不一定知晓啊!至于云珠子,本督就顾不上他了。”
朱见济呆若木鸡,喃喃而语:“天意?难道这是天意?”
“也许,皇上要顾及自己的脸面,只把云珠子处凌迟,而把你改处‘交西厂刑毙’。这刑毙你也知道,花头也很大,厉害些的是剜目、割舌、去鼻、剪耳、破嘴,让血流尽而死;还有剥皮而毙,有两种,一是以滚烫的柏油浇人身上,皮肤受烫而涨鼓,剥下,人则立毙,还有一种是以刀在头顶划个十字口子,灌以水银,把皮如脱衣一般剥下,无皮之人还可活三日,这三日所受之苦,可想而知乎!这后一种剥皮未死之犯人,我这西厂大牢里今日正巧有一个,原本想命厂役抬来给你看看,不过怕你吓出病来,本督也就算了……”
朱见济几时听说过世上还有这等悲惨残酷之事?吓得一颗心在胸腔里乱跳,头脑已经昏昏沉沉,只反反复复地出现着一个“死”字。汪直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朱见济见“死”一点都不害怕,害怕的是“痛苦”,无痛苦的死,迅速的死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一种向往、追求的目标。
汪直停顿下来,端起茶杯,一口口地啜起茶来,脸上平静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什么话也没说过,而且他坐的地方也不是天天以种种耸人听闻的酷刑把数名无辜推进阎罗殿的西厂衙门。
朱见济终于耐不住了,战战兢兢地问道:“汪大人,西厂衙门的另一种……”
“哦,你问的是‘成全之死’,那也有许多种类,而且还可以由人选择。比如醉死,给你送一桌美酒佳肴,无休止地喝酒,直到醉死为止。又比如睡死,给你吃一种药,吃完后就睡觉,一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又比如……”汪直一口气说了七八种无痛苦死法,临末道:“你若真有此意,本督可以考虑成全。不过,必须在皇上的处死圣旨下来后,否则,岂不白白送了你的性命!”
“求大人成全罪民!”
“哈哈……”汪直从案后站起来,走到朱见济面前。朱见济慌忙站起来:“汪大人……”
“哈哈,本督可以成全你。不过,你也要成全本督啊!”
“汪大人要罪民做什么,请尽管示下。”
大行皇帝英宗朱祁镇的次子、成化皇帝的嫡亲弟弟呈王朱见琛昨天奉旨去乃王府办差后,立即乘着轿子分别拜访在京其他王爷,商议进京面圣为乃王朱见济求情之事。成化皇帝执政时,全国共有十二个王爷,其中四个已经之国,在京还有八个,去掉乃王,还有呈王朱见琛、礼王朱祁孝、伯王朱祁芳、智王朱见信、綝王朱祁岱、坚王朱祁惠、处王朱见家这七王。经呈王串联,七王约定今日正午进宫面圣。
正午前,七王在东华门会齐后,递了牌子。不一时,太监就出来传旨:“着呈王、礼王、伯王、智王、綝王、坚王、处王养心殿面圣!”
七王进了东华门,穿过文华殿、文渊阁,经天街进景运门,来到养心殿垂花门外,乾清宫主事太监高敬原已站在那里恭迎。高敬原向七王叩安后,说万岁爷今日起得晚,早膳未进,这会儿正在进膳。
伯王朱祁芳说:“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吧,待皇上进完膳再入内。”
高敬原笑道:“七位爷都是皇亲国戚,自己人。皇上旨意不要那么多的礼数,皇上一边进膳,一边谈话。”
七王忙不及躬身答应:“是!”
七王以礼王朱祁孝为首,随高敬原进去,果见成化帝正在东暖阁炕上盘膝而坐,面前摆着御膳,却很简单,共四样菜:一盘烧面筋,一盘茄子爆里脊,一盘清蒸鲫鱼,一盘绿豆芽炒韭黄,饭只是一碗糙米饭,已经吃残了。
处王朱见家是成化皇帝最小的弟弟,朱见深当了皇帝还是头一次吃饭时见面,当下行过君臣之礼后笑道:“弟臣以为大哥已是皇上,纵然节俭,也不该如此简单!说句不大妥帖的话,如今在外任州县官的,正餐也不至于这么寒碜的!”
伯王朱祁芳也说:“皇上位居九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