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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站在偏殿檐下,仰脸望天,他不无惊奇地发现:一个时辰前天空乌云密布,似要降雨的样子,此时却早已阴霾消失,乌云散尽,满天明星灿烂,掩映生辉,把门前院子照得晶莹清澈。
成化帝自言自语道:“天意真是不可测啊!”
第三部分第46节 “蛇乘龙”:天象警告(3)
一阵冷风吹来,成化帝打了个寒战,背脊上似浇了一勺冷水。先前那个拿大髦的太监连忙上前来要给他把皮大髦披上,他却一个转身进门了,脸上显出一副释然的神情。
“速与朕将高敬原唤来!”
乾清宫主事太监高敬原不知皇帝黑夜传唤自己是为何事,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奔进来,跪在地下,喘着气道:“奴才叩见万岁爷!”
“高敬原,你记下了,明日上午去钦天监传朕旨意:着钦天监主事曹景琛来养心殿面圣,朕将垂询近日天象。”
“遵旨!”
高敬原回到值勤房,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皇上垂询天象,显然是有疑难不决之事。这该当禀报宗主爷,少不得又是一把金瓜子!这样想着,心里痒得难受,真恨不得肋下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出高高的宫墙,直抵汪直面前。
这一夜,高敬原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着金瓜子。候到四更敲过,他便爬了起来,就在值勤房写了一张两指宽的纸条,笼在袖里。过了一会儿,宫门开了,高敬原叫来一个心腹小太监,把纸条递过去,吩咐道:
“你去拿一块牌子,就说奉高太监差遣出宫办事。先去御马监借一匹马,把这个送往西厂衙门,交汪公公亲收——如若不在西厂,可去汪公公府上。”
“是!”
那小太监出了宫门,去御马监借了匹马,急急奔往西厂衙门。汪直昨晚回要安排成化皇帝交办的事情,没有回府,正在值事房内间睡觉,乍被唤醒大为恼火,待到一看纸条,转怒为喜:“送信的小太监呢?叫他进来!”
小太监进来,行了礼立在一边。汪直取出五两银子给他:“这个赏你的,这个——”又取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捎给高敬原!”
小太监谢过,欢天喜地而去。
汪直又把纸条看了一遍,就灯上点燃了烧成灰烬,寻思道:“怪不得皇上昨晚未说起那事儿,原来心中有怯意,想打退堂鼓啦?此事须不能让万岁爷退,否则,咱前头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白耗了!得在万岁爷后面推一把。这曹景深名为钦天监主事,暗地里哪个月不拿西厂的俸银?拿了这么些日子还未为西厂衙门效过力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番倒要用他一用了!”
想着,汪直唤来一个太监,轻声交代了几句,临末道:“你就如此这般去对他说。”
“遵命!”
午前,钦天监主事曹景琛奉旨进宫。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子,瓜子脸,高鼻梁,一双眼睛也许由于经常夜观天象,练得炯炯有神;头戴乌纱帽,粉底冲呢皂靴,片银缘绣文四蟒蟒袍外罩石青团褂补服,踏进养心殿,双膝跪下,双手一甩马蹄袖,撑在地下便磕头:“臣曹景琛奏请圣安!”
成化帝看着他:“曹景琛可平身侍候!”
曹景琛谢过圣恩,站起来,躬身立着,静候皇上吩咐。
成化帝喝了几口参汤,缓缓开腔道:“曹景琛!”
“臣在!”
“最近钦天监所观测之天象情况如何,汝可奏来!”
曹景琛打了个千儿:“臣请万岁爷赦臣无罪,臣方可如实奏于万岁爷驾前。”
成化帝觉得奇怪:“此言却又何故?唔,朕赦你无罪,只管奏明!”
“禀万岁爷,近日天象反常。按常规言,今年岁星应当走在十二次之星际位置上,实际上现今却超前走到了玄枵的位置上了,此非正常之象。岁星属木为青龙,而玄枵位置上之星宿为女、虚、危,属于蛇。龙在蛇的位置之下,此称‘蛇乘龙’,主有于天子不利之事!”
成化帝又问了几句,打了个手势道:“尔等继续详观,若有异情,随时奏报。你跪安吧。”
曹景琛走出养心殿,汪直已在外面等着。
“宗主爷!”
汪直问:“你是如何奏报万岁爷的?”
“下官依照宗主爷嘱咐奏报了,主子听了,脸有惊色。”
“曹主事,你的事儿完了,回你的钦天监去吧。”
汪直从袖里取出一份奏折,走进养心殿,打个千儿道:“万岁爷,山东巡抚衙门送来一份六百里加急奏折。”
“何事?”
“去岁山东荒灾,元宵后各地灾民逃荒,纷纷涌入济南府,当地豪绅担心灾民‘吃大户’行劫,联名申请官府驱赶。山东巡抚闵西亭奏请朝廷派兵,说是有备无患,恐怕灾民造反。”
成化帝说:“闵西亭糊涂!大批灾民涌入省城,该当安抚,岂能驱赶?汪卿可着司礼监起草圣旨:安抚为上,驱赶为下,抚则平,赶则变,着山东道台衙门出面将灾民分流,即在济南城外及附近各县开设粥厂,施舍灾民。所需银款,先由山东自筹,然后由户部调拨冲抵。——以八百里加急发出。”
“遵旨。”
汪直转身欲走,却被成化帝唤住:“卿慢走,赐座!”
汪直谢恩坐下。
成化帝说:“朕先前召来钦天监主事曹景琛,据其奏称,近日天象出现‘蛇乘龙’之怪状,主有于大子不利之事。卿以为此与乃王是否有关?”
汪直说:“曹景琛是先帝亲自点为主事,命其主持钦天监的,当初‘夺门之变’就是他看了天象后提醒先帝爷举事的,因此,此人所言当信之。“蛇乘龙’,以奴才愚见,龙既是天子,那么蛇便是王爷了,此象是提醒万岁爷要留意乃正!”
成化帝点头道:“朕也是此意。卿以为朕如欲再谋乃王,应当如何下手?”
这个,汪直昨天就想好了,当下随口奏道:“禀万岁爷,这次要么不办,办就办乃王一个‘弑君之罪’!”
“弑君之罪?这该如何说起呢?”
“万岁爷,奴才是这么想的:奴才设计一张椅子,命大内工匠制作,这张椅子外面镶金嵌玉,内里却暗藏机栝,可以控制将其中一条腿缩拢数寸,制作得精巧些,外人绝对看不出来!椅子制成后,万岁爷降旨,赐予乃王,由奴才送往乃王府。按照规矩,乃王该当场谢恩就座,众人都见椅子是好的。数天后,万岁爷亲临乃王府,乃王不得不将御赐椅子献于万岁爷坐。事先,奴才密遣坐探打入乃王府,得知万岁爷驾临王府之前先将机栝动了。待万岁爷一坐上去,那一条活动的椅脚就会缩拢进去,万岁爷自要跌倒——那自然是摆摆样子,奴才届时会在万岁爷旁边扶住的。这时,就可办乃王一个‘弑君’之罪了。试想,皇上把椅子赏下时是好的,怎么到你乃王那里就变了样?肯定是你乃王故意弄就的。这个罪名也不必由万岁爷定,可交三法司议处。”
成化帝笑道:“此计可施,这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汪直乘机奏道:“三法司正官要换,换上准保能秉承御意,将乃王定为‘弑君之罪’而处死的官员。”
“卿言之有理,此事由卿会同吏部议定后奏于朕。刑部、大理寺、顺天府现任之正官,无过而免,人心不服,宜另委官职,只升不降,至少也是维持原衔。”
“遵旨。”
成化帝稍一沉思,又说:“御赐椅子,朕意命大内工匠制作十二张,在京八王及已‘之国’①的四王每人赐一张,称为‘王椅’。在京八王,一律赴龙庭受赐,当庭赐座。如此,乃王本人既不易生疑,文武百官也皆亲见——每张王椅都是一样的!就如此办,你跪安吧!”
……
第三部分第47节 西厂酷刑(1)
“温格尔汗事件”的发生,证实了乃王的猜测,也增添了他的忧虑。
昨晚,乃王失眠,在床榻上辗转难眠,直到四更敲过后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一觉醒来,已是近午时分。夫人知道他近来心绪不佳,郁郁寡欢,因此亲自侍候他穿衣服。
乃王望着夫人那张端庄俏丽的脸,叹了口气道:“圣上不容孤家!孤家一旦撒手西归,孤儿寡母如何过呢?”
夫人强忍伤感,含笑道:“青天白日,王爷何出此言?即便圣上果真有此心,也难找王爷过错。王爷不闻古来有语:钢刀虽快,难斩无罪之人!”
乃王叹了口气:“唉——夫人不闻‘君要巨死,臣不得不死’一语乎?”
“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罪名吧!王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访客,不见客,看如何治罪?”
乃王苦笑道:“妇道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不结交外人,西厂衙门给你送一个人,而且是什么瓦剌喇嘛!那天要不是孤家警觉,此刻只怕已成刀下之鬼矣。东厂、西厂是专干残害忠良的衙门,如执意秉承上意,要治孤家之罪有何难哉?夜半弄个死人放在门首,次日门子开门,尸体跌进来,按照《大明律》规定,衙门就可拿人审讯了。人一拿进去,就由不得孤家了,今日进去是个活的乃王,明日抬出来便是一具寻常尸体了。又如,王府家人总要外出办事吧?买米买菜,开门七件事,总是少不了的,东厂、西厂密探盯着他执意挑衅,滋生事端,做好做歹,故意吃亏,如此便可将孤家问一个‘纵容家奴作恶行凶’之罪,此罪名不该问斩,但还是老话:人一进去,要你死还不是一桩易事!”
夫人被乃王说得汗毛凛凛,禁不住啜泣起来。乃王反倒劝她:“此是圣上之意,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自古以来,天下之事,并不完全照圣意而行。夫人不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乎?孤家归宿如何,还要看天意。天意若不该孤家受诬害而死,天大的事也压不垮孤家。顺从天意吧!”
夫人停止了啜泣,拭着眼泪嘀咕道:“只是不知天意如何?”
乃王说:“孤家从圈禁地返回京城前,遇到的那个道士云珠子,是个道行极深的人。只是不知此人现在何处,若得与他一会儿,倒是可以为孤家预测天意的。”
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双双走出卧室,丫环伺候漱洗毕,乃王吩咐道:“午膳送往花园南暖阁,孤家先过去了。”
乃王信步走到花园里,独自漫步甬道,踱了一阵,走进南暖阁,那里已经摆上了午膳,四荤四素一汤,全是清淡之物。乃王在椅子上坐下,保镖龙儿上来问道:“王爷今个儿喝酒不?”
“喝,从今以后,孤家天天喝酒,顿顿喝酒,在世一日,便做一日酒中仙!”
龙儿给乃王斟了一杯“紫砂液”:“这是奴才昨日刚从西直门大街的‘杜康家’买来的,王爷尝尝。”
“‘紫砂液’?孤家又不是没有尝过!”乃王说着端杯喝了一口,咂咂嘴巴道:“咦!这酒跟上回的大不一样,竟抵得上御藏茅台哩!”
龙儿笑道:“这是经道爷作过法的。昨日奴才刚把酒瓶拿到手里,正好那位道爷也去买酒,见了朝奴才一笑,说:‘你是乃王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