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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晓日嘱咐薄香萍,把玲珑居里独立的一侧的小屋,改造成婴儿室。屋内温暖明亮,到处悬挂着美丽的玩具。一个设备精良的暖箱,安放在屋子一侧,仿佛巨大的透明鱼缸。
温度湿度仪和其他一些仪表,确保暖箱内的环境,最人限度地接近母体的子宫。
卜绣文的病情随着胎儿的长大、越来越难以控制。孩子和母亲,如同势不两立的仇敌。
“我找钟先生。”在卜绣文一次剧烈的抽搐,药物控制越来越无效的情况下,魏晓日万般无奈地又拨了钟先生的电话。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打扰先生,对在家中治疗的先生,实在是一种残忍。
“晓日吗?你老师他刚睡下。咳的很厉害,你看……”师母声音小得如同窃贼,魏晓日知道自己的电话实在不是时候。
“好好,我不打了。您也不必同先生说了,这边,我自作主张了。待先生好些了,我再请示他吧。”魏晓日说完,不待师母答话,就毅然放下了电话。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希望钟先生干脆昏得不省人事,这样他就可以彻底地我行我素了。
魏晓日断然开始实施引产的方案。事已至此,再不把这颗定时炸弹,引出卜绣文的身体,说不定在哪一个瞬间爆炸,卜绣文的生命就戛然而止,所有的祝愿和努力,都成了水中月,镜中花。魏晓日的一腔深情,只能化作无数暗夜无尽的长泪。他要拼死救她。在这一前提下,他会照顾她腹中的胎儿。
魏晓日觉得自己在和一个营垒较量。那一边,站着他的先生钟百行,他的病人夏早早,他的病人的家属夏践石,当然,最重要的,还站着她——他所挚爱的人。
这一边呢,只有他一个人。甚至,只有半个人。因为他的那一半人,也是站在对方的,因为他也是血玲珑计划的执行者。
魏晓日孤注一掷。
催产药物缓慢地滴进卜绣文的血管。她无知无觉地躺在洁白的床上,如同被麻醉枪打中的束手待擒的大象。药物一滴滴地流进血管。突然,卜绣文全身抖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低低的呻吟。
药物起作用了,子宫开始收缩。大粒大粒的汗珠从卜绣文布满细纹的额头冒了出来,粘而亮。忽然,她又放松了,海滩一样平缓松弛。这是药物的间歇期,一切静止。片刻停顿后,新的一轮阵痛又开始了。昏睡中的卜绣文紧紧地咬着被单一角,布上留下一排牙印。
薄香萍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随时准备抢救。俗话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可是,这分明是在生拉硬拽一个瓜啊。
她见过许多生孩子的场面,自然分娩,产妇也苦,但更多的是创造的劳累和兴奋。这种在药物发动下的生育过程,强有力地逼迫着,格外残酷和猛烈。
羊水破了。如同小小的船儿,在飓风中匆忙起航,那个幼小的女婴无论怎样贪恋子宫的温暖,也要被迫开始她艰难险阻的旅行。
宫缩越来越猛烈,疼痛间歇越来越短。卜绣文发出尖锐的嚎叫,开始在床上不停翻滚。
“把她的手脚固定住。”魏晓日下医嘱。
薄香萍迅速地执行,卜绣文的手和脚就被固定在专用的产床上,再也不能随意活动。这措施看起来像一道刑法,实际上是帮产妇的忙。更便于用力又不会伤了身体。
卜绣文处在昏迷中,她的意志完全不起作用,下意识地哭喊着,像母兽濒死的嚎哭。
魏晓日轻轻地握着她套在皮圈里的手,凑在她的耳边说:“坚持一下,好吗?你辛苦了这么长时间,就要见到成果了。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卜绣文根本听不见,竭尽全力地干一件事,就是吼叫,脖子上的青筋暴得如同钢索。
魏晓日用干净的纱布,擦拭着她的冷汗,不停地对她说:“别这么大声地喊,好吗?这太费力气了。生孩子是个力气活,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干完。你得学会节省力气呵……”
虽说是形势危急,薄香萍还是忍不住撒着嘴说:“看不出你一个大老爷们还这么内行,好似你自己生过多少孩子似的!”
魏晓日说:“我虽没生过孩子,但对妇产科还是很熟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薄香萍说:“她神志不清,可惜了你这番苦口婆心的,她哪听得见!”
魏晓日说:“我相信她听得到。人的听觉在所有的意识里是最灵敏的,睡觉的时候,人的眼睛闭上了,鼻子闻不见味了。只有人的耳朵一直清醒着,一有什么音响,就把人从梦中唤醒。这是人从远古时代传下来的生命本能。昏迷不过就是一次更深的睡眠罢了……”
薄香萍说:“得得,我认输了还不成吗!一个护士是什么时候也说不过一个医生的。”她也俯下身,对着卜绣文的耳朵说:“你的女儿早早在等着你呢。”
不知是巧合还是卜绣文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她猛地一弓身子,屏住气,双手报拳,一股强大的力量凭空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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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可使劲啊,孩子的头发已经看得到了,我们的准备还没有完全做好呢……”薄香萍惊呼起来,戴着手套开始接生。
突然,外面的电话响了。
值班护土隔着门喊:“魏医生,你的电话。”
“不接!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魏医生头也不抬地说。
“是钟先生。他要您务必立即亲接电话。”护土声嘶力竭。因为卜绣文的声音太震耳了。魏晓日只好走出来,拿起话筒。“钟先生。您好些了?”
“我好多了。刚才,你来过电话?你师母这个人啊,总是分不清西瓜芝麻。病人现在怎么样了?”钟百行一边咳嗽一边说。
“母婴之间的冲突非常明显,再保孩子,大人的生命万分危险,所以,我就下决心开始引产了。”
魏晓日咬着牙汇报道,他知道这和钟先生的既定方针有所不符,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也豁出去了。反正引产药已经在卜绣文的血管里流动,产程已经发动,就像弓箭已然射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电话筒里长久的沉默。钟百行何等人也,他明白了魏晓日的决定和他的分歧,此刻,鞭长莫及啊。他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他指指算算,拖至如今,婴儿大体上成熟了。好像孵小鸡,本应二十一天出窝,现在还差五天。当然了,若是一只差五天孵出的小鸡,那是一定会死的。好在现代医学的发达,对于一个胎儿的继续发育,还是有些办法的。基本目的已然达到。此时,血玲珑的计划第一。便把对魏晓日的情绪暂且搁放到一旁,问道:“引产之后,情况如何?”
魏晓日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导师被迫认可此事了,说道:“报告先生,大人还好,胎儿已见头。估计正常分娩问题不大了。”
钟百行用最严厉的口气说:“晓日,你擅作主张,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幸好我心里有数,才打了这个电话给你。否则,就会骑虎难下。晓日,你听好。目前时机,我要你立即使用X针剂。”
魏晓日大惊道:“现在使用X针剂,可能导致胎儿的脑死亡。您为什么决定要用此药?先生,我不懂。”
钟百行说:“晓日,你要听我的话。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多问,时间不等人。过了这个时间,就来不及了。我说了,骑虎难下。你明白吗?”
魏晓日说:“先生,我还是听不懂您的话。刚开始,您说保胎儿,不保母亲。现在,好不容易母亲和胎儿都保得差不多了,您却定要用此重药,这很可能分娩出一个脑死亡的婴儿……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百行压抑着剧烈的咳嗽说:“晓日,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同你说明白。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脑死亡但全身各部分发育得十分成熟的婴儿。只有这样,我们才在法律上立于无懈可击的地位。你知道,法律是不保护胎儿的,也就是说,胎儿不算人。但是,她一旦脱离母体,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虽然,关于血玲珑计划,我们已同她的父母做过种种磋商,但以我从医多年的经验,还是在出生之前,就置这个孩子于死地,是为上策。以现代医学的技术,维持一个脑死亡的孩子的其他生理机能,保持相当一段时间,是不成问题的。晓日,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说这么多了。要抓紧可……一旦离开了那方寸之地,它就是一个人了……抓紧,咳咳……”
魏晓日惊恐地说:“先生,您说的虎,就是这个早产的婴儿吗?”
钟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是:“晓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魏晓日木然地放下了话筒。
卜绣文毕竟是第二胎,开始进展很慢,但产程突然加速。薄香萍刚才只顾趴在病人耳边鼓励,一时显得忙乱。好在器械都是预备好的,马上就绪了。见魏晓日进来,也顾不得打招呼,全力以赴地迎接婴儿的诞生。
那个女孩漆黑的头发垂了下来,好像一面小小的三角旗。此时的形势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魏晓日机械地拿起一支X针剂,抽到针管里。他缓缓地走到卜绣文的身旁。他看着晶莹的药水,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想法。生死是什么呢?有时很缥缈,有时又非常简单。此刻。死亡就是如此清澈的一点液体。只要它进入卜绣文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由母体的胎盘流入胎儿的小小的如同草莓一般娇嫩的心脏,然后转输到那颗如核桃一般精致的大脑,那枚核桃就枯萎了……在医学上,这是不着任何痕迹的,而且,血玲珑的计划,可以规避法律上的风险,得以安全的实施。甚至,卜绣文清醒过来之后,都不会有丝毫的意见……这个计划,在导师的脑海里,已经盘旋了无数次。
它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只是,这是一个马上就要成熟的完整的生命啊!苹果就要落地!
魏晓日看着那女婴垂下的黑发。它是那么油亮漆黑,如同一块凝固的柏油。它属于一个无辜的幼嫩的生命,此刻,却在重重的围剿之下,马上就要烟消云散。甚至,无所不在的法律也不能保护它,因为差着那一寸之地。
魏晓日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鲜血。他看看那一支透明的针剂,觉得也是猩红触目。卜绣文的宫缩越来越绵密,几乎已成强直,没有丝毫间歇。留给魏晓日的时间已是分秒计算。再不实施,胎儿一旦娩出,你就是杀人了。
魏晓日迟疑着,一任宝贵的时间流淌。
他一直很恨这个胎儿。是她,谋害了他心爱的女人。但他此时看着那一缕漆黑的胎发,觉得她是那么的幼小无辜,无限柔情涌上胸臆。医生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是洁净和芬芳的,是慈爱和温暖的,和血腥与暴力无关!
吾爱吾师,吾更爱生命。
魏晓日傻使地站着,手里擎着注满了X药液的针管,让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流淌……他的决定也就在流淌中,渐渐凝固成为行动。
卜绣文大叫了一声,简直像一只母豹在咆哮。紧闭了多日的双眼在瞬间睁得滚圆,射出闪电一样雪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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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婴得了强大的助力,好像有一个推动器,将她弹射而出。顺着鲜血的甬道,顺利滑到了人间。
受了外界冰冷空气的刺激,这个小小的人儿,骄傲地哭叫起来,声音高亢若裂帛之声。一瞬间,寂静如远古洪荒。
那个生命,已独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