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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裴泰之命你们抓我活口。只老子既干了那等的事,便也早把脑袋提在裤腰上了。今日我若走不脱,便是死,也要抓上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道,好陪我阴间也有个伴!”
那大汉目露凶光,磔磔怪笑起来。
明瑜感觉到自己脖颈之侧那仿佛割入了肌肤的刀锋,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之意,只身子也已是在微微颤抖了。
方才舱房中只剩下了她与安墨。她隐约听见船尾起了喧哗响动,有些不放心,到了舱房门口,想靠得近些听仔细,眼风便扫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凶汉手执刀具,正慌慌张张往自己方向闯了过来。转念之间便飞奔而回,刚将安墨推进了床底,命他不许出声,舱门便被推开,那凶汉已是闯了进来,看见有人,一把抓住了便用刀抵着她脖子推到了窗口。
瞬间生变,自家的船上何以会有这样一个凶徒?
明瑜突然想起昨夜她听到的那几下水声,今早厨娘又埋怨丢失大饼,心中一下已经明白了过来。必定是这人昨夜偷偷潜上了船,藏身在舱中的货物堆中。原本大约是想这般避过官兵的追捕,没想到却还是被拦住了,这才狗急跳墙,顺手抓了自己为要挟。
如今她倒是庆幸被捉的是自己,而不是弟弟安墨。只盼他此刻千万要忍住,不要被这凶徒发觉才好。
“王大人!我女儿在他手上!千万不要伤了我女儿!”
阮洪天心急如焚,慌忙朝那王校尉连声央告,声音已是有些发颤了。
王校尉略微踌躇了下。
他倒并非冷酷无情之人。这阮家的女儿看起来娇娇弱弱,自己若是命人一拥而上,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了。只是若就这样放过那已经追捕了数日的朝廷要犯,却又是绝无可能之事。被裴大人晓得,自己就要提头去见了。
“裴大人来了!”
正僵持着,忽然听见岸上有声音疾呼,随即是一阵马蹄之声,远远地便看见几骑人在马上飞奔而来,当先一人形容严峻,身后锦袍翻飞,正是此次受命追捕这要犯的裴泰之。
“怎么回事!”
裴泰之转眼便到岸边,勒马喝道。
王校尉心中一松,急忙上岸迎了上去,飞快把情况道了一遍。
阮洪天早认出了裴泰之,也顾不得许多了,如今唯有希望他还能念数年前自己应他所求放了顾选给他的一点旧交,今日莫要将那凶徒逼得太过伤了自己女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岸,已是伏地跪了下去道:“裴大人!在下江州荣荫堂的阮洪天。求大人看在数年前与阮某的几面之缘上,顾念下我女儿的性命!”
第五十六章
裴泰之看见飞奔而来的阮洪天,略微一怔,已是认了出来,当即飞身下马,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裴大人,我此行是要去余县,本今日就能到阜阳上岸,却不晓得那犯人何以会潜上我家的大船,如今更捉了我女儿为质。若是逼他急了,我怕我女儿要遭不测,求裴大人多加悯恤!”
阮洪天极爱这个女儿,此刻见她如此被人挟持,便说心肝被人摘去了也不为过,说话之时,声音已是颤抖了起来。
明瑜被人用刀抵住,且那人显见是个亡命之徒,这样的场景,她从前何曾想到过?自然不敢乱动,正惶惑之时,远远竟看见裴泰之出现,自己父亲上前跪拜,被他扶起,又朝他急急地说了什么。他转头望了过来,二人一下四目相对。正午烈日映照之下,见他微微眯了下眼,并辨不清是什么神色,自己的一双手心和后背,却已是被汗湿透了。
前世十六岁嫁他,到二十岁殇,四年的时间,再加上这一世这多活出来的几年,裴泰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明瑜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是不清楚。
这般情势之下,他可会顾念数年前的那几面之缘,为她考虑下吗?
她真的不敢肯定,只是睁大了眼,直直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决定。
裴泰之方才纵马而来时,远远便看到那艘停在闸口受检的大船舷窗侧,一碧衫少女被身后的汉子用刀抵颈。此刻听阮洪天一番话,立时便望了过去。见被通缉的那凶犯已藏身于舷窗之侧,只露出半个头,那少女却是整个人被推到了窗边,脖颈上紧架着柄明晃晃的匕刃,立在哪里虽白着一张脸,只眉目宛然,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数年前自己在江州时见过的荣荫堂大小姐。
裴泰之略微踌躇了下,便朝埠头缓缓而去,众官兵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随他而动。王校尉亦是如此,注视着他从自己身前而过,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只等着他一声令下,自己必定随命而动。
跟随了他数年,他对自己这位上司的判决力极是信服,尤其是此次,更叫他佩服不已。
三天之前,当朝太傅宣正老大人在下朝回府的途中遇刺身亡,刺客得手后立刻逃走。消息传开,满朝皆惊,正德皇帝大为震怒,命裴泰之全力追捕凶手。他受命一路追踪,在此一带发现了刺客的行踪,带人围捕。不想那刺客凶悍异常,虽受了伤,最后竟还是被他突围跳河逃走。他深为惶恐,向赶来的裴泰之负荆请罪之后,便道要将功补过,带人继续沿着运河南向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被他拦住,叫不但要在南下的河口设卡,连北上入京的方向也不可放过。他当时虽有些不解,只也不敢多问,照他的吩咐办了,在这一带的南北两向水路上都设了卡点,盘查来往船只。如今竟果真在北上的船中发现了刺客。此时才有些恍然。一般人都只以为刺客此时若还活着,只怕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速速往逃离京城的方向去才好,哪里还会想到他竟反其道而行?他若不是遵了指令往这北向的河道亦设了卡点,只怕如今是要越追越远了。
“都给我走开,再靠近一步,老子先一刀割了她脖子再自尽!”
那刺客从舱房里看见裴泰之靠近,突然露出了张脸,厉声大叫起来。
她原本心中极是惶惑,此刻事已至此,反倒是渐渐镇定了下来,举目望着对面的裴泰之。
裴泰之终是停了下来,站在距离大船十几步外的岸边埠头上,望着舷窗中被扣为人质的那个阮家女孩。
对面的这个女孩,这几年中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或者说,很难真正把她忽略掉。其实平日他也没怎么想起过她,但这一刻,当与她再次四目相对,和这个女孩有关的几场往日记忆,却忽然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地奔涌而出。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意园望山楼前的那一场离奇遭遇;第二次在瑜园,她现身引开了三皇子对杜若秋的注意力;而第三次,甚至到了现在,他脑海中还记着那一夜龙船上她被火球射伤倒地,自己蹲在她身前欲抱起她时,她看着自己时的那种凄迷目光。那一刻他甚至有过短暂的错觉,人若有前世往生,自己会不会就是与她有过未断纠葛的那一个?
她现在应该也是很害怕的,他注意到她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棂,指甲白得看不到半分血色。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他寻不到乞怜之色。
“谁指使你刺杀宣老大人的?”
裴泰之喝问道。
“我自与他有仇,与旁人无干!你再啰嗦,我先刺死她!”
刺客手上的刀刃一紧,明瑜觉到自己颈侧一阵刺痛,想来已是被割破了皮肤。
“裴大人!裴大人!”
阮洪天看见一道殷红的血迹顺刀刃从明瑜颈侧皮肤渗了出来,骇得肝胆俱裂。
裴泰之微微皱了下眉头。
活捉对面这个刺客,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太子母系势力日渐式微,他本人又生性疏懒,正德皇帝私下里时常评他毫无帝王之魄力。反观三皇子兆维钧,这几年随了年岁渐长,不但隐敛了年少时的锋芒,且把皇帝委派的各项事务办理得妥妥当当,更兼他母系严家势力正如日中天,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开始观望,甚至暗中揣测皇帝的心思。唯有这宣正老大人却对太子大力保举,时常在正德面前赞他有宽厚悯人之心。因了宣正乃是两朝元老,还与裴泰之的外祖安在松一道,曾做过正德年少时的太傅,故而平日威信极高,连正德对他也是敬重有加。不想他竟会这般在市井中遭人刺杀身亡,实在不得不令人起疑。
若是旁人被这刺客如此挟持,就算不立刻命人围上去剿捕,也必定不会放他离开。只是如今这被挟持的人却是阮家的这个女孩……
“今日老子要么活,要么死!绝不会落在你们这帮人手上!快给我让开,我要一匹快马!”
明瑜身侧的刺客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一下兴奋起来,改用单手勒紧明瑜的脖颈,挥刀大叫。
“照他说的行事!”
裴泰之沉吟片刻,终于对身边的王校尉道。
王校尉一怔,有些意外,只也不敢多言,应了一声,忙去备置。
阮洪天没想到裴泰之竟真会这般放了那凶徒而去。虽自己女儿还在他手上,只总比当场血溅三尺要好,稳了下心神,朝那人大声道:“裴大人答应放你走!你不要伤我女儿!”
“待我到了安全之地,我自会放她走!”
明瑜听见身后那人冷笑一声,仍是挟持着自己慢慢往舱房外挪去。埠头之上,原先围着的众多官兵已是后退了些,空地上停了一匹应他所求的马,裴泰之就在十几步外负手而立,目光投了过来,脸色却沉沉如水。
“阿瑜,你莫怕,爹一定会救出你的!”
阮洪天眼看女儿白着张脸,被那人挟持着一步步上了船头,靠近那马匹,自己却是无能为力,眼中已是迸出了些许泪光,哽咽着道。
“爹,女儿不怕。你莫要太担心……”
明瑜不想自己父亲太过难过,朝他勉强笑了下。
“走开,都退到五十步外,一个也不许留!”
那凶徒打断了明瑜的话,冲着岸上的官兵吼了起来。
“大人?”
王校尉试探着看向了裴泰之。
“我既应了此刻放你走,断不会再拦你,你莫要伤了这姑娘便是!至于往后如何,那就看你再有无今日这样的运气了!”
裴泰之看向那大汉,朗声道。
大汉一怔,见埠头边原本围着的官兵随了裴泰之的话,都已是慢慢退散开来,中间让出了一条空道,也不多话,推着明瑜便往岸上去。
“裴大人,这等重犯,如何能放他走!”
岸上此刻忽然又来了一行七八骑人,急促的马蹄声中,有人出声阻拦。
阮洪天猛地回头,已是认了出来,见那人竟是三皇子兆维钧。此刻正高高坐于马上,发束金冠,锦袍玉带,一张俊美的面庞之上,犹挂着一丝笑意,只眉梢眼角,却隐约似有寒光掠过,心中一震,已是叫苦不迭。
裴泰之看向了兆维钧,淡淡道:“皇上任命我全权处理此事,我自有决断。真当办砸了差事,我自会向皇上请罪求责。我倒是奇了,三殿下何以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兆维钧翻身下马朝裴泰之走去,靠近了些停住脚步,这才道:“宣正老大人遇刺身亡,消息传来,我亦是十分悲恸。只我听说有人竟怀疑此乃我暗中谋划,这等含冤莫辨之大罪名,我又岂敢担当?这才亲自向我父皇求了旨意,定要协助裴大人一道捉拿到这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