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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展颜笑道,想那顾选说这话时,大约也与自己想法一样,以为杜若秋必已遭了摧折,说话却仍这般掷地有声,也算是真心难得了。
杜若秋果然极是激动,眼中又泫然欲滴。明瑜忙又好生劝了几句,叫她暂且先在此安心过几日,待风声过去再另行安排。杜若秋道:“多谢姑娘。谢公子亦是极宽厚的人。恩情无以为报,惟愿来世结草衔环。”
明瑜笑而不语,叫她不用相送,自己沿着来时之路慢慢踱出。
前世今生,今生来世。自己之所以这般涉险救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前世里她父女对自己母亲所结下的那桩善缘?此生不望来世,惟愿良善之人俱能平安过老,这便足够。
谢醉桥一直候在门外几十步外的甬道之上。听大不清屋里人在说什么,只偶尔听到几声随风送来的女子说话之声,如金铃摇曳,玉佩叮咚,忽见她从沿阶处现身,四目相视,明瑜已是笑道:“多谢公子仗义收容杜姐姐,明瑜不胜感激。叨扰多时,这就告辞离去了。”
谢醉桥心中忽然掠过一丝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的感绪,哦了一声,道:“我送你。”
二人仍是一前一后,一路再无说话,待到了方才那棣棠边,门口也快到了,谢醉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前次听江老太爷提起,说阮姑娘于书画之道颇有见地。我前些时候无事,去旧市搜了几幅古画,其一据说还是前朝名家董瑞画作散佚于民间,藏画人逼于生计才无奈出卖。我晓得此话十有不可信,只见那绢素颜色古旧,像是有些年头,且画中布局也大气,便买了下来。如今你既在,若是不急,可替我去看下,兴许运道好,拣了漏也不定呢。”
明瑜抬眼见他望着自己,目光中隐隐似有期待之意,略一踌躇,便道:“谢公子莫听我外祖夸口。我哪里有什么见地,不过就是从前胡乱画几笔而已。公子若是不怕被我错看,过去看下也好。”
谢醉桥方才话刚出口,心中其实已是有些后悔,也不晓得自己怎的竟会冒出这想法。此刻见她笑盈盈应了,心中一松,道:“就在书房中,阮姑娘随我来。”
书房三面环窗,光线通透。明瑜见谢醉桥从一杉木匣子中取出一卷画轴,摊平放置在了桌上,走进仔细端详了片刻,心中已是有数,抬眼问道:“不知谢公子为此画费了几许银钱?”
“五百两。”
明瑜笑了下,道:“方才听你说这话布局大气,此话确是不错。董瑞喜好山水,曾云若是入画,山水第一,竹树兰石次之,人物鸟兽又次之。这画面布局与董瑞确实极像,山势崔嵬,泉流洒落,云烟出没,野径迂回,落款印章也是精妙。只你看这绢素。古画绢色墨气,有一种自然古香可爱。此绢幅色虽黄,却不精采。且古绢自然破者,必定有鲫鱼口,断处连三四丝。此幅绢底断处却是直裂。故而若我未看错,应是赝画做旧。”
谢醉桥呵呵笑了起来,自嘲道:“本想捡漏,不想还是被人当了漏子。我果然装不得风雅,一装就露底。”
明瑜本以为他花了大价收到幅赝品,即便不恼羞,难免也会失望,不想却只这般笑着自嘲而已,颇有几分雅量,忍不住也是捂嘴笑了起来,安慰道:“这画虽大约不是董瑞真迹,只也必定出自妙手。又或者是我看错了也未必。”
谢醉桥笑了下,正要再开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仿佛有人高声说话。因了园中寂静,便显清楚,听着是男子的声音,再凝神细听,脸色已是微变,急促道:“我这里偏僻,今日并无预约访客。来者必定不善,十有与杜姑娘有关。我先过去,你叫她躲藏起来。”
明瑜大吃一惊,见他已大步而出,不敢怠慢,急忙往后面的罩房跑去。
明瑜方才进来,留了春鸢和柳胜河等在瑜园外。柳向阳见她望向自己,有些手脚没地儿放的局促,便借故蹲□去检看车轮。不想却真发现车彀的榫头处有些松了,倒是吓了一跳。怕回去时万一脱了就麻烦了,便朝瑜园里的丁婆借榔头钉子。丁婆说此处没有,指点他去村里的一户木匠家里借,见他说话磕磕巴巴的,笑道:“那木匠是个急性子,还是叫这位姑娘与你一道去的好。”倒是臊得他满脸通红。
春鸢又是好笑又气,问了路,晓得也就前面不远处,过了板桥再半里便到,这边望去都能看见。怕明瑜出来时见不到人,托那丁婆转告一声,便坐上马车,陪着柳向阳一道过去了。
柳向阳心里美滋滋的,坐车前赶着马过了桥,快到丁婆指点之地时,忽见前面小路上飞骑过来了一群人,七八个的样子,扬起一阵尘土,转眼便到了跟前。因了路窄,自己这马车占了大半的地,正想再往边上让一些,对面一人扬手便一鞭抽了过来,猝不及防,脖颈处火辣辣一片,用手一摸,已是有了血迹,心头大怒,大声道:“你这人好……好生蛮横,我……我正要让路,你竟竟竟还还打人!”因了急怒攻心,说话更是磕巴。引得对面前头几人哄堂大笑起来。
“打你怎么了!结巴佬,再不让开,叫你再尝尝鞭子的滋味!”方才那人大笑道。
柳向阳怒火冲天,倔劲便犯了上来,怒道:“我……我偏不让,看……看你如何!”
“臭小子活腻了!”
那人脸色一变,扬手又是一鞭抽来,被柳向阳一把握住鞭梢,用力一扯,那人坐立不稳,整个人竟从马背上被扯下,骨碌碌滚下了道边沟渠里。渠底都是稀泥,手忙脚乱站稳身子时,已是半身和了污泥,狼狈不堪。
“找死!”
边上几个相同打扮的人破口大骂,下马齐齐涌了上来,柳向阳早从踏板边抽出条扁担,舞得霍霍起风,竟叫那些人靠近不得,纷纷跳脚大骂,拔出了腰间佩刀。柳向阳避过第一个砍来的人,回身将他拦腰高高举起,大吼一声,一个壮汉竟被他似布袋般地远远丢到了边上水田之中,仰面四劈八叉,溅起大滩的泥水。
持刀的人被他的神勇吓到,呆愣片刻。
春鸢坐在车中,见到这般情形,吓得心噗噗乱跳,看到那几个持刀人回过神,相互做了个眼色,仿佛要群殴了,怕柳向阳再斗下去吃亏,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正要叫他退回搬出瑜园主人息事宁人,忽见对面马队呼啦啦分开了条道,出现了两个骑马的年轻男人,都是十岁,衣袍华美,一个脸容端凝,一个面若桃芙,此刻正齐齐望着柳向阳,二人神色都有些怪异。
“三公子,不过是些须小事。这小兄弟瞧着倒有些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便是。传了出去也不好听。”
左边那男子嘴角略微一扯,转向边上那美貌少年道,声音低沉。
春鸢屏住呼吸从马车门缝里看去,见那美貌少年眉头微皱,打马向前,抬手一鞭便朝那几个还持刀欲要扑过去的人夹头夹脑抽了下去,低声喝道:“没用的东西,还在丢人现眼!给我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dogthief11、tang17951tang、amigohuangjing、lixinying521xiu、3349447、huahui9、女鬼、Jerrymei、littlefive777丢雷火箭炮。还有15号16:26和今早08:54扔了地雷却未显示的两位读者。
谢谢大家的正版支持。
哦对了再提下,本章掉的书袋子(明瑜论书画),内容来自明朝文震亨的《长物志》。
第三十五章
“你是哪家的,力气倒不小。”
春鸢见那被称作三公子的华服少年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了柳向阳片刻,忽然这样问了一句,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出来时大姑娘为不引人注目,并未坐大车,只安排了辆平日府中妈妈下人们出去坐的青毡车子,极其普通。此刻唯恐那柳向阳不知轻重,牵出了大姑娘。
“我……我是柳家的,车……车轮松了,要赶去修。”
柳向阳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
三公子哧一声笑了起来,话说着,已是抛了块银子到他脚下:“我就看中有本事的人。拿去压压惊。”
柳向阳道:“我不要!”
春鸢急得差点没跳下马车要揪他耳朵。所幸那三公子倒是没发怒,只是咦了一声,回头对身后驱马上来的方才那男子道:“原来是个夯货!”说着一扯马缰,当先便从马车边上过去了。那男子也看了柳向阳一眼,目光又掠过马车车厢,正贴在门缝里往外看的春鸢骤然觉到他目光似乎与自己对视了片刻,一惊,还没闪过神,就见他一下已纵马从自己身侧掠了过去。方才那两个掉泥水里的人此刻也已是爬了上来,恶狠狠盯了柳向阳一眼,不敢再停留,与同伴一道匆匆赶了上去。
待那一行人离去了,春鸢这才急忙推开厢门,见柳向阳脖颈处一道鞭痕,伤处还透出些血丝,急忙拿出帕子轻轻拭擦,道:“疼不疼?那些人这般蛮不讲理,真是该死!”
柳向阳见她靠近这般对自己,心中一热,昂首道:“不疼!”
春鸢看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呆,又呆又犟!他们人多,要不是那个人开口说了句话,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下回再不可这般强自逞能了!”眼睛看见地上那块银子,又皱眉道,“这钱你若要,拣了起来便是。”
柳向阳飞起一脚就把那银块踢到了边上水渠里,“啵”一声便沉下去,这才呸道:“谁稀罕这个!”
春鸢一怔,忽然笑道:“咱们快些去修车吧,莫叫姑娘等。”
***
谢醉桥疾步而出,见门外七八个人,当先一人裴泰之,这便罢了,边上那个竟是三皇子兆维钧,此刻正看着自己,笑容满面。心中略微一沉,脚步却未停下,迎了上去笑道:“今日一早便闻鹊音,原来真有贵客过来。京中一别已是半载多,三殿下别来无恙?”一边说着,已是要见礼。
兆维钧从马上一跃而下,扶住了谢醉桥,哈哈笑道:“谢老弟自离京后,我忆往昔交游,不胜唏嘘。前日随了父皇御驾到此,本早就要来探望,只因琐事缠身,好容易今日才得了空闲,岂有错过之理?”
裴泰之亦从马上下来,看着谢醉桥慢慢道:“三殿下百忙之中仍对你念及不忘,我自当要效犬马之劳,自告奋勇带路而来。醉桥你要好生尽到地主之谊。”
谢醉桥哈哈笑了起来:“贵客临门,哪敢托大。请。”一边说着,一边已是领路而进。带至他起先煮茶的竹亭之处,笑道:“此处乃是乡野荒所,比不得三殿下见惯的赤锦金琉。只这亭子处三面环竹,还有几分爽致,三殿下若不嫌弃,在此稍坐片刻,我亲自煮茶待君,如何?”
兆维钧一眼便见亭中那本掉地上的书卷,俯身拣了起来看一眼,笑道:“谢老弟好生悠闲。焙茗品书,乐得逍遥,连我都忍不住想过几天这般的日子了。”说完四处远望几眼,又道:“偌大的园子,何以静悄悄的,连个下人都见不到?”
方才那一壶茶水被谢醉桥撇下,此时仍架在泥炉上滚沸,壶中水已烧得快干。谢醉桥从边上水罐中汲水重新注入茶壶,这才笑道:“原本有几个丫头,只我喜清静,都打发到南门去了,只留一个临近村中雇来的洒扫老妪。”
兆维钧摇头道:“可惜,可惜。谢老弟虽说是在守孝,只身侧若连个红袖添香之人都没有,岂不是太过无趣了些?”
谢醉桥笑而不语,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