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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荷包。那荷包是她从自己从前做好的里面精心挑选出来的,松石绿的缎子上绣了两只嵌了五色珠片的蝴蝶,里面放了枚从前广州地的掌柜过年报账时捎来的用南洋产顶级粉红珍珠做成的压发簪子,极是精致。现在见人有三位,荷包只备了一个,便也没有拿出来,更不想让话题再围着自己打转,便转向了谢静竹,问起她在这里要留多久。见她说到因了母亲病去,自己要和兄长一道在此守孝三年,眼圈便红了起来,心中也是一阵恻隐。这女孩虽是将军府上的贵女,只这般年纪便没了母亲,也实在是可怜。
谢铭柔笑道:“巴不得你们住久些,我也好多些伴。这江州城大了,各色各样的人和事都有,你住久了就晓得,保管不比你京里没趣。我就晓得城北有个人,明明是个老爷,却偏偏悭吝无比。每天下饭喜用油煎豆。他到全城卖这豆子的铺子都买了个遍,买过来一颗一颗地数。买了几次,晓得有个铺子卖出的一文钱豆子比人家要多那么几颗,于是每天专门叫家奴走大老远的路去那铺子里买。你说好笑不好笑?刚上个月,他家靠河边的一溜十多家铺面遭了火灾,烧个精光,心痛得他要跳河。这可真是怕什么老天偏偏就给你来什么……”
谢铭柔叽叽咕咕地说着,乐不可支。谢静竹从前没听过这样的掌故,被吸引了注意力,不时插问几句,面上的悲戚之色渐渐淡了些,连边上本一直端着小脸的裴文莹也听得有些入神,笑了好几次。
“叫阮姐姐说故事吧,她看的书多,什么都知道,比我讲得更有趣。”
谢铭柔讲完了这油煎豆的掌故,又挖空心思说了另个本地笑话,见谢静竹嚷着还要听,急忙把明瑜拉了出来,明瑜见推不过,空坐着也是大眼瞪小眼地甚是无趣,便讲了几个从家中从珍馆藏书中的一本海外风物志上所读到的见闻。
谢静竹与裴文莹虽出身于高贵门第,自小在家也跟从先生读书习字,所学的却大多是些女诫女命孝女经之类的,裴文莹有些才气,只也多读了几本诗词赋论而已。不像明瑜,因了阮父宠爱不拘着她,前世里养成了浪漫自由的个性,从识字起到出嫁前的十几年间,从珍馆里的藏书任由她翻看,见识自然比寻常人高出了一等。她口齿清楚,嗓音又动听,讲得惟妙惟肖,直把几个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连边上的丫鬟们也舍不得离开,渐渐围了过来竖着耳朵在听。
第十三章
待外面来的客人齐了,江州城里有头有脸人家中的小姐们渐渐便也都聚到了谢铭柔的屋里。明瑜早止了口,见屋子里十几个少女,个个打扮得鲜艳夺目,笑声不断。通判府的苏晴南,千总家的吴香蓉,都监府的冷幼筠……还有几个本地头等大商之家的女儿。女孩们最大不过十三四岁,都是从前与明瑜相熟的,相互见过了礼后,谢铭柔自然为众人引见自己的堂妹和裴文莹。
众女孩听得这两位京中来的小姐,一个出自昭武将军府,一个出自靖勇侯府。纷纷咋舌惊羡,一一过去见礼。没片刻,屋子里的人便明显分成了两堆。一堆都是官家之女,围在京里来的两位小姐身侧,另几个就是和明瑜一般的商家小姐了,聚在她两姐妹身边,拿眼瞧着那边,面上神色有不服的,也有艳羡的。
“平日那头都翘得像鹊儿鸟,如今在京里来的贵小姐面前,还不是跟叭儿狗似的。”
低声说话的是李守才家的千金李茂儿,前世里日后明瑜的堂妹明芳便正是嫁入了她家。这李茂儿平日处处总爱拔尖,性子有些尖酸,明瑜一向就与她不大说话,此时更是不开口,只微微一笑,顺手拿了桌上的几张叶子牌,细细看着上面绘出的美人。
谢铭柔见屋里的人这般划成两拨,她又是今日的主人,自觉有些对不住明瑜,怕她尴尬,见她手上在玩叶子牌,灵机一动,急忙便打圆场道:“大伙来玩牌好了,下个小注,有输有赢,岂不是比光说话来得有趣?”
此言一出,众小姐们便纷纷赞同。谢铭柔急忙叫丫头们另抬了几张小桌进来摆好,上了各色茶点。
因了方才那裴文莹不大搭理人,好几个本欲讨好的女孩讨了个没趣,如今分桌时便不敢再凑过去,只各自与平日相投的一道搭伙了。十三个人,到最后四人一桌,凑成三桌还多一人。明瑜本想自己让出的,只是裴文莹却只坐着不动。知道自己这前世的小姑子倒未必是出于轻视旁人的缘故,只是性子天生孤僻了些,没那么容易便能与人打成一片而已,也不推让了,便自己坐下去,与明珮、谢铭柔和谢静竹一桌。
这叶子牌全副有四十张,分四种花色,文钱、百子、万贯和十万贯,四人打,每人先摸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因了有些怜惜谢静竹,想哄她高兴些,明瑜便放了些水,十圈下来,谢铭柔和明珮各赢两局,剩下都是谢静竹赢了,唯独明瑜竟是次次都输。明珮看她不停,谢铭柔哈哈大笑,一叠声地叫明瑜回去了赶紧要用柚叶水洒身去去霉气,否则何以竟会把把输钱。谢静竹终是个孩子,做了大赢家,渐渐有些喜笑颜开起来。
明瑜见裴文莹慢慢过来坐在边上看,眼神中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又输了一把后,对谢铭柔笑道:“再输我便真要被押在你家了。罢了不玩了。”把牌一丢,看向裴文莹道,“你来玩罢?”
裴文莹这回终是坐了下来,明瑜便起身坐她原来的位置,看着她四人玩牌。时辰一下过得飞快,待又玩了十几圈,外面便有谢家的丫头来传话,说正午宴时已到,夫人特意为小姐们也设了张大桌,叫一并过去乐呵下。众小姐这才结束了牌局,纷纷洗了手,相携着往宴厅过去。
因了方才的一场牌局,裴文莹谢静竹与明瑜两姐妹也渐渐有些熟了起来。裴文莹仍是淡淡的没多话,坐那圆桌上时,只是偶尔望向明瑜看几眼,谢静竹却是对明瑜极是亲近,特意和谢铭柔换了位置要挨她边上,话也多了起来,明瑜耐心一一应答。
明瑜眼中,这几个前世里与自己多少有些瓜葛的女孩就像后辈,其实跟江氏看她时的感觉也差不多了。只是谢静竹却不作如此想。她失了慈母,家中父亲对她称不上喜爱,兄长虽疼她,如今又有表姐裴文莹相陪,只一个是男人家,难免粗枝大叶,另一个是比自己不过大了数月的表姐,生性有些冷淡,故而几个月来心中一直凄凄惶惶。今日骤见明瑜,见她谈吐新奇,温柔可亲,恍惚竟有自己从前与亡母相处时的那种舒心之感,心中一下竟生出了几分依恋之意,一顿饭下来,只恨不得能和明珮换个身份跟了她回家去才好。
谢静竹对明瑜这般态度,自然也落入了桌上其余小姐们的眼中。那几个商家之女倒罢了,官家的几位小姐,见自己百般奉承,来自京中的两位贵女都不大领情的样子,不过半天过去,对这出身低于自己的荣荫堂大小姐却这般看重,心中难免又羡又妒,酒席中气氛一下便有些怪异起来,再无人举箸,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了明瑜。
明珮素来就是个机灵的,自然看出了其中门道,自觉面上有光,今日总算在这些官家小姐们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面上难免便现出了得意之色。明瑜暗中轻轻踢了下她脚,见她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自己,心中不禁暗叹口气。
待到寿筵结束,众小姐们纷纷都散了,明瑜叫了明珮正要过去寻江氏,忽见谢铭柔过来道:“阮姐姐,我堂妹往后要在这里长住,闲暇着甚是无趣。听说你家从珍馆里藏书极丰,姐姐哪日有空,我带过去寻些书来消遣,你瞧可好?”
明瑜顺她眼风望去,见谢静竹和裴文莹两个正立在谢铭柔身后不远处。谢静竹朝自己甜甜笑了下,那裴文莹表情却有些不自然,见自己望了过去,眼睛便立时改为盯着边上的一架云母山水屏风,一动不动。心中已是有数,想来有这念头应该不是谢静竹,而是裴文莹。只是小女孩端习惯了,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这才假托了谢静竹的名头而已。
那谢静竹倒罢了,这裴家的人,今日在此相遇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明瑜心中并不愿往后再有任何往来。只是谢铭柔既这般开口了,自己哪里能推脱了去?便朝那两位小姐点头致意,这才应道:“我方才还正想着邀了你和两位小姐一道到我家做客呢,只是怕唐突,这才未提及。我日日在家也是无事,随时恭候。”
谢铭柔笑嘻嘻握了下明瑜的手,恰此时谢府丫头过来,说江氏要告辞离去了,明瑜便借机道别,携了明珮一道离去,谢铭柔亲自给送到了内宅的垂花门前。
江氏如今身子虽稳妥,只应酬了大半日,终究有些疲乏了,回去路上坐轿中便半阖着眼养神。明珮却与她不停说着今日之见闻,把将军府和侯府里的两位小姐夸得如天人下凡。江氏渐渐也听出了些兴味,间或插问几句,明珮更是兴奋,忙道:“娘,我从前只晓得谢家的将军府,今日才真开了眼,听人说这侯府里的老太君竟是当今太后胞姐,满门荣华。本以为京中高门中的小姐必定自视甚高,今日一见才晓得是我想多了。娘你不知道,那两位小姐竟是极其谦和,满屋子的人,她们都撇了下去,就一直在与我说话,末了还说要到我们家做客呢。”
江氏有些讶然,看向了明瑜。明瑜看了眼明珮,便略微提了下谢铭柔最后时的话。江氏笑道:“这样瞧来,珮丫头倒也不全是在说白话,许是真投了她们缘也不定。只是那样人家里出来的小姐,必定更重规矩。哪天若真要过来,须得好生招待,你们姐妹也要尽到待客之道,断不可怠慢了去。若真能结段善缘,对你们姐妹终究也是没害处的。”
明瑜与明珮齐声应了,江氏含笑点头。
第十四章
母女几个回了荣荫堂,待江氏换了衣物躺下去消乏后,明瑜与明珮便一道归自己的院子,走到那漪绿楼和问翠楼的分岔之处时,明瑜叫丫头们都停了脚,自己牵住明珮的手到了边上水池的一道曲廊旁。其时初冬的暖阳斜斜照来,在幽绿水面上铺洒开半池的金光,几尾肥硕锦鳞正簇拥着浮上水面,张口争相吞吐漂着的一片菊瓣,搅得水面啵啵有声。
“阿姐……”
明珮见明瑜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低低叫了声她,略微不安地望了过去。原来她方才一时兴起,收不住口,在江氏面前卖弄,说得仿佛那两位小姐全是因了自己的脸面才这般的缘故,虽满足了虚荣心,只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忐忑,以为她此时终于要教训自己了。
明瑜嗯了一声,望着被那几尾锦鳞搅出的水纹,道:“今早在那边的时候,你可注意到千总家的吴小姐了吗?”
明珮听她开口,说的只是这个,暗自松了口气,“嗤”一声笑起来道:“自然。满屋子的人,就数她最会奉承,我瞧她在那两位小姐面前,竟是一副恨不得拿脸去贴屁股的样子。”
明珮说完,突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雅,急忙闭了口。
明瑜微微一笑,眼睛转向了明珮道:“你瞧那两位小姐可有领情?”
明珮嘴唇一翘,讥道:“将军府的小姐倒还罢了,我瞧那侯府里的裴小姐,到了后来吴香蓉与她说话之时,她却连眼角风都不扫她一下,丢下她一人怪没趣的。”
明瑜点头道:“极是。可见一味把别人看得高,非但达不到讨好的目的,不定在对方眼里,反倒凭空添了几分厌恶轻视。我们家行商,门第虽不及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