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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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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据现在一万八千余字的《春秋》看来,都是些会盟征伐的记载,看不出一些道理,类乎如今的《京报汇编》。孟子转述孔子的话:《春秋》,天子之事也。这个“事”在哪里?又道:“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这个“义”又在哪里?又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这种关系的重大,又在哪里?真令人莫名其妙!无怪朱子疑心他不可解,王安石蔑视他为断烂朝报,要束诸高阁了。那么孔子真欺骗我们吗,孟子也盲从瞎说吗?这断乎不是。我敢大胆地正告诸君:《春秋》不同他经,《春秋》不是空言,是孔子昭垂万世的功业。他本身是个平民,托王于鲁。自端门虹降,就成了素王受命的符瑞。借隐公元年,做了新文王的新元纪,实行他改制创教之权。生在乱世,立了三世之法。分别做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三朝三世中,又各具三世,三重面为八十一世。示现因时改制,各得其宜。演种种法,一以教权范围旧世新世。《公羊》、《谷梁》所传笔削之义,如用夏时乘殷辂、服周冕等主张,都是些治据乱世的法。至于升平、太平二世的法,那便是《春秋》新王行仁大宪章,合鬼神山川、公侯庶人、昆虫草木全统于他的教。大小精粗,六通四辟,无乎不在。所以孔子不是说教的先师,是继统的圣王。《春秋》不是一家的学说,是万世的宪法。他的伟大基础,就立在这一点改制垂教的伟绩上。我说这套话,诸位定要想到《春秋》一万八千字的经文里,没有提过象这样的一个字,必然疑心是后人捏造,或是我的夸诞。其实这个黑幕,从秦、汉以来,老子、韩非刑名法术君尊臣卑之说,深中人心。新莽时,刘歆又创造伪经,改《国语》做《左传》,攻击《公》、《谷》,贾逵、郑玄等竭力赞助。晋后,伪古文经大行,《公》、《谷》被摈,把千年以来学人的眼都蒙蔽了,不但诸位哩!若照卢仝和孙明复的主张,独抱遗经究终始,那么《春秋》简直是一种帐簿式的记事,没甚深意。只为他们所抱的是古《鲁史》,并没抱着孔子的遗经。我们第一要晓得《春秋》要分文、事和义三样。孔子明明自己说过,“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孔子作《春秋》的目的,不重在事和文,独重在义。这个“义”在哪里?《公羊》说,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汉人引用,廷议断狱。《汉书》上常大书特书道:“《春秋》大一统大居正,《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春秋》之义,大夫无遂事。《春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春秋》之义,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不以家事辞王事。”像这样的,指不胜屈。明明是传文,然都郑重地称为《春秋》。可见所称的《春秋》,别有一书,不是现在共尊的《春秋》经文。
  第二要晓得《春秋》的义,传在口说。《汉书·艺文志》说,《春秋》贬损大人,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刘歆《移太常博士文》,也道信口说而背传记。许慎亦称师师口口相传。只因孔子改制所托,升平太平并陈,有非常怪论,故口授而不能写出,七十子传于后学。直到汉时,全国诵讲,都是些口说罢了。第三要晓得这些口说还分两种:一种像汉世廷臣,断事折狱,动引《春秋》之义;奉为宪法遵行,那些都是成文宪法。就是《公》、《谷》上所传,在孔门叫做大义,都属治据乱世的宪法。不过孔子是匹夫制宪,贬天子,刺诸侯,所以不能著于竹帛,只好借口说传授。便是后来董仲舒、何休的陈口说,那些都是不成文宪法。在孔门叫做微言,大概全属于升平世、太平世的宪法。那么这些不在《公》、《谷》所传的《春秋》义,附丽在什么地方呢?我考《公羊》曹世子来朝,《传》、《春秋》有讥父老子代从政者,不知其在曹欤、在齐欤?这几句话,非常奇特,《传》上大书特书。称做《春秋》的,明明不把现有一万八千文字的《春秋》当《春秋》。确乎别有所传的《春秋》,讥父老子代从政七字,今本经文所无。而且今本经文,全是记事,无发义,体裁也不同。这样看来,便可推知《春秋》真有口传别本,专发义的。孟子所指其义则丘窃取之。《公羊》所说,制《春秋》之义,都是指此。并可推知孔子虽明定此义,以为发之空言,不如托之行事之博深切明。故分缀各义,附入《春秋》史文。特笔削一下,做成符号。然口传既久,渐有误乱。故《公羊》先师,对于本条,已忘记附缀的史文。该附在曹世子来朝条,还该在齐世子光会于相条,只好疑以传疑了。第四就要晓得《春秋》确有四本。我从《公羊传》庄七年经文:“夜中星陨如雨。”《公羊传》:“《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不修春秋》,就是《鲁春秋》。君子修之,就是孔子笔削的《春秋》。因此可以证知《不修春秋》、《公羊》先师还亲见过他的本子,曾和笔削的《春秋》两两对校过。凡《公羊》有名无名,或详或略,有日月,无日月,何以书,何以不书等等,都从《不修春秋》上校对知道。那么连笔削的《春秋》,成文的已有两本。其他口说的《春秋》大义,《公》、《谷》所传的是一本。口说的《春秋》微言,七十子直传至董仲舒和何休,又是一本。其实四本里面,口说的微言一本,最能表现《春秋》改制创教的精神。请诸位把我今天提出的四要点,去详细研究一下,向来对于《春秋》的疑点,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只要不被刘歆伪经所盅惑,不受伪古文学家的欺蒙,确信孔子《春秋》的真义,决不在一万八千余字的经文,并不在《公》、《谷》两家的笔削大义,而反在董仲舒、何休所传的秘密口说。这样一经了彻,不但素王因时立法的宪治重放光明,便是我辈通经致用的趋向也可以确立基础了。
  当时唐先生演讲完了,台下听众倒也整齐严肃,一个都不敢叫嚣纷乱,挨次地退下堂去。足见长兴学规的气象,或者有些仿佛杏坛。胜佛还是初次见到这现代圣人的面,见他身中,面白,无须。圆圆的脸盘,两目炯炯有光,于盎然春气里,时时流露不可一世的精神。在台上整刷了一下衣服,从容不迫地迈下台来。早有徐勉、麦化蒙两大弟子疾趋而进,在步踏旁报告胜佛的来谒,一面由徐勉递上卡片。其实唐先生早在台上料知,一看卡片,立时显露惊喜的样子,抢步下台,直奔胜佛座次。胜佛起迎不迭,被唐常肃早紧拉住了手,哈哈大笑道:“多年神交,今天竟先辱临草堂,直是梦想不到。刚才鄙人的胡言乱道,先生休要见笑。反劳久待,抱歉得很!”胜佛答道:“振聋发聩,开二千年久埋的宝藏。素王法治,继统有人。我辈系门墙外的人,得闻非常教义,该敬谢先生的宽容,何反道歉?”常肃道:“上次超如寄来大作《仁学》初稿,拜读一过。冶宗教、科学、哲学于一炉。提出仁字为学术主脑,把以太来解释仁的体用变化,把代数来演绎仁的事象错综,对于内学相宗各法门,尤能贯彻始终。真是无坚不破,无微不发,中国自周、秦以后,思想独立的伟大作品,要算先生这一部是第一部书了。”胜佛道:“这种萌芽时代浅薄的思想,不足挂齿,请先生不要过誉。我现在急欲告诉先生的,是我这次从北京来南,受着几个热心同志的委托,特来敦促先生早日出山。希望先生本《春秋》之义,不徒托之空言,该建诸事实。还有许多预备组织事,要请先生指示主持哩!”常肃道:“我们要谈的话多着呢。我们到里面内书室里去谈罢,而且那里已代先生粗备了卧具。”于是徐、麦二人就来招呼前导,唐常肃在后陪着,领到了一间很幽雅的小书室里,布置得异常精美安适,两人就在那里上天下地的纵谈起来,徐、麦两高弟也出入轮替来照顾。当夜不免要尽地主之义,替胜佛开宴洗尘。席间,胜佛既尝到些响螺、干翅、蛇酒、蚝油南天的异味,又介绍见了常肃的胞弟常博,认识了几个唐门有名弟子陈万春,欧矩甲、龙子织、罗伯约等。从此往来酬酢,热闹了好几天。有暇时,便研究学问,讨论讨论政治。彼此都意气相投,脱略形迹。胜佛知道了常肃不但是个模圣范贤的儒生,还是个富机智善权变能屈能伸的政治家。常肃也了解胜佛不是个缒幽凿险的空想人,倒是个任侠仗义的血性男子。不知不觉在万木草堂里流连了二十多天。看着已到了满城风雨的时季,胜佛提议和常肃同行。后来决定过重九节后,胜佛先行,常肃随后就到北京。
  到了重九,常肃又替胜佛饯行,痛饮了一夜。次日胜佛病酒,起得很晚,正在自己屋里料理行装,常肃面现惊异之色走进来,喊道:“胜佛,你倒睡得安稳,外面闹得翻天覆地了!”胜佛诧问道:“什么事?”常肃道:“革命党今天起事,被谈钟灵预先得信,破获了!”胜佛注意地问道:“谁革命?怎么起得这么突然,破坏得又这样容易呢?”常肃道:“革命的自然是孙汶。我只晓得香港来的保安轮船到埠时,被南海县李征庸率兵在码头搜截,捕获了丘四、朱贵全等四十余人。又派缉捕委员李家焯到双门底王家祠和咸虾栏张公馆两个农学会里,捉了许多党人,搜到了许多军器军衣铁釜等物。现在外面还是缇骑四出,徐、麦两人正出去打听哩!”胜佛心里着急,冲口地问道:“陈皓东被捉吗?”常肃道:“不知道。陈皓东是谁,你认得吗?”胜佛道:“也是我才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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