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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哥。你很聪明。”
“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我们的佛祖更真实。佛祖是有各种法身的……”“就像人有各种形态一样。”
“是的。《般若经》告诉我们,这世界就是‘性空假有’,这是大智慧呀!”
“我知道。所谓性空,就是说世间一切都是由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实在的自性;所谓假有,是指性空并非虚无,虚假的现象是存在的。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看到的真实即虚幻,而在世俗意义上的虚幻才是真实,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佛祖就是佛祖,佛祖的各种法身,无论是忿怒相还是欢喜相,都是无意义的,对么?”“是,”她想一想,又摇摇头,“也不全是,我刚才说我们的佛祖更真实,也是说我们的藏传佛教推崇性力,所以才有欢喜佛。……你相信双修的境界么?”
万籁俱寂。张恕觉得她的话似乎有一种强力催眠的作用。他的脑子里忽然逝过吉祥天女的形象:美丽的和狞恶的。他不知道哪个更好。
第六章 我心即佛(06)
阿月西的美是一种单纯的美。一种单纯的黑色或深灰色的美。有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张恕看见她端坐在月牙泉旁边,夕阳的余辉给她的轮廓镀了一层金,满头深灰色的头发,在黄昏的风中飘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她面容恬静,双眸半闭,像一尊庄严而有个性的女佛。
他想起有一天她讲过,她在修持绿度母。藏密一向把女性作为智慧的象征,而千百年来,西藏人民最尊崇的女佛便是绿度母。藏族的绿度母有些像汉传佛教的观世音,但似乎比观音更加神通广大,管事儿更多。张恕从阿月西带给他的一幅唐卡中看到,绿度母肤色碧绿,模样儿倒是相当美,半裸着,被一些红色紫色的缨络珠宝等缠绕着,端坐在彩色莲花之上。阿月西对他说,她之所以选择绿度母修持法,是因为上师曾告诉她,修持绿度母可以不但为自己,还能帮助他人脱离苦海。
她在这黄昏中打坐,是为了帮助谁脱离苦海呢?他苦笑着想。不,其实那无数的快乐便浸泡在这苦海之中,脱离了苦海,也就脱离了苦与乐,爱与恨,生与死,情与欲,进入一个无苦无乐无爱无恨无生无死无情无欲的世界,那个世界也许很好,但却永远不是他所向往的。
他知道阿月西正在心中作关亏渌度母的观想。她曾说过她初次灌顶时便观想着绿度母一那是她的本尊神。绿度母右手下垂执接引众生的施舍印,左手持蓝色莲花,仿佛正手持宝瓶置于她头顶之上,温热清香的甘露从宝瓶中淌出,沿着她深灰色的头发汩汩流下,然后渗透全身,这一刻绿光萦绕,她觉得自己变成了绿度母。像绿度母一样,为了他人不离生死,不入涅檠。
可是她为什么恰恰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呢?!
“潘菩萨告诉我,大叶吉斯那个混蛋早就和我妈勾搭成奸,我阿爸是被他们害死的。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那一天,阿月西盘腿坐在自己画的曼陀罗(坛场)边上,悄悄地告诉他。“她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是我们这里的菩萨,所有人都对她说心里话……我阿妈那个贱货曾亲口对菩萨说,她怀疑我阿爸是被大叶吉斯派人害死的,可过了没多久,就嫁给了大叶吉斯,而且,我阿爸临死前的那两年,他们天天吵架,在这一带简直吵出了名……”
“你阿妈的那只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
“不知道。但是有人说,是因为阿妈小时候把祖传宝画里吉祥天女的眼睛抠了,所以有报应……”
“谁说的?又是你的‘潘菩萨’?”张恕冷冷地讥讽着。
“你不要管。我觉得我好像有两个阿妈。小时候的阿妈,又温柔又漂亮,可我从西藏回来以后见到的阿妈又丑又凶。你注意到了没有,玉儿,有钱,很讲究,她不过是个织毯子的,阿妈更赚不了几个钱,这钱是哪来的?……73窟的宝画被盗了,潘菩萨告诉我。很可能是阿妈和玉儿做了什么手脚……她们现在有钱得很哪!你看到玉儿的项圈没有?是翡翠镶金的呢!”
“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死死咬住向无哗不放呢?”
“阿妈和玉儿,不可能是主犯,那个向无晔,倒是个偷壁画的行家,他连用什么样的胶粘都一清二楚,而且,他自己已承认了。潘菩萨审他的时候是录了音的!……”
“承认了?!盗窃国家一级文物是要判重刑的啊!开什么玩笑?”张恕的心骤然紧缩起来。
“准说不是?菩萨说先放了他,把整个案子搞清楚再抓他,不怕他跑到天边去!”
“这个潘素敏真是太厉害了。”他想起那面带悲悯状的女人,一阵阵毛骨悚然,“……还有个问题,你刚才提到你们家的祖传宝画是怎么回事?……是那幅吉祥天女沐浴图么?”
“你怎么知道?!……你……你和她们……”阿月西的双唇忽然抿成一道苍白的线,眼睛辣辣的变成两团火绒草,“你……你和玉儿睡过了?”
他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她竞这样敏感。
“你回答我,你和她睡过了?”她的深灰色长发如同水妖的触角一般乍起。
他不说话。
“啊……你睡过了,睡过了!和她睡过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嘶哑,好像身上有一种剧烈的疼痛似的,全身痉挛着蹲下去。看到她那灰纸一般的脸,他害怕了,他一把揽住她,但她像鱼一般不住地滑动挣扎,不过就在这不断挣扎中她也并没有一种主动的攻击,而仅仅是一种消极的反抗。她爱他,深深的。这好像是她和玉儿的主要区别。
“玉儿不是真正的修瑜珈女,她没有受过上师的灌顶……”她从他臂弯里抬起模糊的泪眼,挣扎着说。
她哭了很久很久。他一直陪着她,心里深受感动。
而这时,在这金色透明的晚照和阵阵和风中,她静静地坐在月牙泉边,在泉水蔚蓝色的倒影中化作绿度母的一支蓝色莲花,为他的未来而祈祷。
第六章 我心即佛(07)
星星每天都重复同一句话:“无晔,你走吧。”无哗总是回答:“我明天就走。”
但是日子一天天地滑过去,无晔始终没有走。
直到那一天一一大型壁画临摹《西方净土变》完成的那一天,无晔和星星短暂的恋情忽然中断了,他们分手了。这是彻底的分手——他们从此之后再没见过。他们走向了两个世界。
那一天由文物研究所出面举办庆功宴会。宴会的地点自然定在敦煌最好的饭店。星星觉得这次的“三泡台”特别香。还有那些酒,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来的,好像都有特殊的香气溢出来。唐所长特地把星星安排在潘素敏旁边,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礼遇”。但无论是星星还是潘素敏都宁愿不要这种安排。她们有意无意回避着对方的目光,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只好挤出一个微笑。星星装作在听唐所长致词,脖子都扭痛了,其实她一直在盯着大门,盼着无哗的到来——她为他争取到了席位。
“……还要感谢我们北京来的客人,我们年轻的女画家肖星星同志,这次她为我们这幅巨型壁画《西方净土变》的完成立了功,而且……她帮助我们完全是义务的,请大家为她鼓掌!……”
掌声响起来了,所有的目光都追寻过来,星星从听见自己名字伊始便吓了一跳,这时更窘。却又不得不向这些目光微笑。她注意到潘素敏向飘来的淡然无谓的目光。为了掩饰窘迫她急急喝了一口“三泡台”,手肘却把潘素敏面前的高脚杯碰翻了。
“对不起。”她急忙用自己的餐巾去擦,却被潘素敏轻轻挡住了。
“服务员会来的。”她冷淡地说,“呵,服务员——”
“……今天我们还要请我们裕固族姑娘玉儿为大家献歌……”唐所长还在做长长的致词。仍然有人不断地进进出出。人群中她看到了那个管理员老头陈清,接着她看见无晔走过来了。他走路姿势很好看。可能因为腿长,看上去既舒服,又毫不造作。仍然是老样子:T恤衫和牛仔裤。只在外面套了件发白的水洗布外套,比起旁人,他的脸色仍然苍白,眉宇间一派严肃。只是在和她目光相撞的时候露出一丝笑意。她再次强烈感觉到他的魅力——他确实是那种很靓的男孩,气质又好,如果当个青春偶像型歌星肯定会令下至十五、上至五十的女人倾倒。可惜,无晔这种人是打死他也不会上台唱歌的。
星星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她急急地收回目光,却见身旁的位子已经空了。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她真不希望她这预感这么快地被证实,接着就是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她忧心忡忡地看无哗。他红着脸向她微笑,她感到自己的膝盖正抵着他长长的腿。他的腿微微一动,她的全身便是一阵颤栗。
第六章 我心即佛(08)
就在星星出院后的第一个晚上,无晔和星星成为真正的情人。那个晚上似乎空气特别干燥,在他们肌肤相亲的时候不断生出一串串淡蓝色的静电火花,那火花在暗夜中噼啪作响。星星觉得自己口渴难耐,她一直想说,等一等,让我喝点水,可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来。她一直在抚摩着无晔柔软的头发。这男孩子竟有着这么柔软干爽的头发!她揪下一根自己的头发——钢丝一般又黑又硬——遗传基因是多么奇妙,她和无晔在任何一点微小地方都这么不同“真难以想象……星星,你的胸脯这么白,这么美,”他用双手托着她的乳房,轻吻着她淡粉色的乳晕,“像少女,又比少女饱满……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体……”
“一个医生会见到多少女人体?”星星温柔的目光里含着俏皮。他的脸涨得通红。他那么容易红脸。尽管他努力装作老练和镇静,但星星清楚地感到他还是第一次,他是个真正童贞的男子。男人对于女人的爱照她看来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欲望型,一种是审美型,无晔当然属于后者。他用目光吻遍了她的全身,那目光饱含着的赞美、崇拜、爱慕……足以满足一个女人的全部虚荣心了。
“无晔,你真怪,真是个怪男孩。”星星咬着嘴唇微笑着,眼里却含着泪。
“怎么叫怪?我遇见一个最美、最聪明、最有魅力的女人,我爱了她,这再自然也没有了,怎么叫怪?”
“将来你总有一天要后悔的,我比你大十一岁,又不漂亮。”“你怎么老说这些?你让我怎样你才能相信?!”男孩急了,那根青色的脉管又在脖颈上直蹦。
“我相信,你怎样我都相信——”她急忙拉过他的一只手亲吻着。二十来岁男孩的潮湿的大手,“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用他全部的青春和热情紧紧地搂抱着。他想起伊甸园的故事,上帝说,夏娃是亚当的骨中骨,肉中肉。
“无晔,我是有丈夫、孩子的人。”
“我知道。”泪水在男孩的眼眶里闪烁,“一切随你。如果你认为有麻烦,我会离开你,走得远远的。但无论你怎样我都爱你。爱你,这是我的自由,接不接受我的爱,是你的自由。”
“爱和自由从来不能并存。”星星默默地低下头,“爱和自由是个悖论,永远是悖论。”
她心里忽然掠过萨特的一句话:“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