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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她知道。就这么定了。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吃饭,吃着,林小枫顺嘴问了一句:“今天几号了?”当当抢着说:“二十二号!星期四!”口气、神情中明显带着对妈妈的讨好、奉迎,令宋建平一阵心酸。自他们夫妻开闹,当当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让干什么干什么,没让他干的事,他觉着自己该干的,也抢着干。吃完饭收拾桌子,刷碗,个子矮,水顺着胳膊流,把袖子弄得精湿。星期天也不出去玩,关在自己的小屋里,一待一天,悄无声息,不知在里面干些什么。
有一次宋建平忍不住推门看,他正在看漫画,见到宋建平立刻向爸爸报告,他的作业已写完了。老师反映当当近来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上课睡觉,不注意听讲,不写作业。跟林小枫谈过,也给宋建平打过电话。回来后宋建平跟当当说了说,并没有过多批评,深知孩子的状况完全是他们的责任,只说以后要好好听课好好写作业之类,但当当当时的表情仍是如受了惊的小兔。林小枫对孩子的这些变化显然也是有感觉的,听了当当的回答,对他笑着点头,伸手拍拍他的小脑袋,似觉着这还不够,又夹一块排骨,放到当当碗里。
宋建平心里非常难过,为掩饰,低头喝汤,感觉林小枫在看他,一抬头,正好与她的目光相撞,那目光透着寒气——当然这也可能是宋建平的主观感觉——主观也罢客观也罢,他主动表示一些热情友好总不会错。
“这汤做得真不错!”他说。
“是吗?”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宋建平顾不上细想,对当当说:“来,当当,尝尝妈妈做的排骨莲藕汤,好喝极了!”尔后就张张罗罗地给当当盛汤,给林小枫盛汤,殷勤备至。
林小枫看着他忙活,或说表演,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次日,一家人吃完早餐后各忙各的,宋建平对着镜子扎领带,当当戴红领巾,林小枫梳头。梳着头又仿佛顺嘴似的问了一句:“哎,今天几号了来着?”她在给他最后的机会,或说她对他还抱着一线的希望。
“二十三号。……对了,晚饭我不回来吃了,医院里有个活动。”“什么活动?”“说是什么感恩日,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大家聚聚,吃吃喝喝玩玩,联络沟通一下感情。外企老板常用的手法,笼络人心呗。”“都什么人去啊?”林小枫怀着绝望的希望又叮了一句。她想他也许忘了,她再提醒他一下。
他说:“不太清楚。……医院里的人应当都去吧。”就没话了。于是林小枫也就不再说了。送当当去学校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她晚上有事,让妈妈帮着接一下当当。安排好了儿子,便开始着手做她事先想好的事情。
先去美发店,让美发师给她头上喷了无数的发胶,把头发做成了一个无比妖娆同时也无比生硬造作的发式。尔后,就顶着这个硬壳去买衣服。买了一件好莱坞颁奖晚会上常可见到的那种前后都露着的黑色长裙,再配一条巨大的大红披肩,鞋是那种长尖头的鞋,太空银,鞋跟细得像筷子。买了后,就在车里换了。脸上的妆也是在车里化的,竭尽了浓艳。一切妥当,驱车向宋建平医院里驶去。她将在医院门口等宋建平,让他“携”着她,一块儿去香格里拉。
娟子走出医院,她正要去参加院里的感恩活动。她终是没有离开北京。那天因为找林小枫,她耽误了火车,她想以后再走。真到了“以后”,又想,再等等再说。“再等等”就等到了现在,就不那么想走了。人的情绪一天之内都可以有若干个变化,她的情绪在这么多天里才发生了一个变化,尽在情理之中。
刚出院门口,远远地,一辆熟悉的车向这里开来,林小枫的车。刚才遇到老宋问他携不携林小枫来,他说不携。当时她就警告他不要忘了上次的教训,撒谎是要付代价的。他说他没有撒谎。固然他没说真话,但是也没说假话。他不说话。
正想着的时候车停了,车门开,林小枫出来。要不是先看到她的车,要是在大街上遇到,娟子肯定认不出她来,这哪里是过去的那个林小枫啊,清新淡雅的书卷气一扫而光,全身上下透着恶俗同时还浑然不知,甚至是自鸣得意。娟子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林小枫先跟她打了招呼,很和气。
“在这儿等谁呢娟子?”“小枫姐,你来……有事?”“咦,'我来有事?'——你不知道?”娟子明白了,硬着头皮,“知道知道……”“那你说,我来有什么事。”“小枫姐,你听我说——”“说。”娟子说不出来了,难为了好一会儿,索性开诚布公一不作二不休,“小枫姐,上次那事老宋做得对不对咱们就不说了——不对是肯定的——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既然他已经做了,也知道自己错了……”“知道错了为什么不改?”“这时候你一定不能感情用事!一定得权衡一下利弊!你们是夫妻,你们的利益是共同的——你得给老宋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这样突然出现,医院里的人、尤其是院长该怎么想,老宋他还有什么诚信可言?他要是倒了霉,对你和当当对你们这个家有什么好处?”她开诚布公她也开诚布公,“娟子,我承认宋建平走出辞职这一步与我有很大关系,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一个窝窝囊囊的丈夫过一辈子,没有哪个女人心里不希望着夫贵妻荣。但是,当夫贵而妻不能荣的时候,我相信,大多数女人会宁肯选择还去做她的贫贱夫妻。”她停住,说不下去,她想起了她的从前。从前,没有汽车没有那么多钱,但是她有自己。现在她已然没有了自己。没有了自己就没有了生活的主动权,她的喜怒哀乐全需仰仗对方给予。这种感觉是如此地令人窒息。
“等等小枫姐!等等!……听你这意思是,你打算今天跟老宋……”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做了个辅助手势,“——摊牌?”“摊牌是什么意思?……决一死战?鱼死网破?要不,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娟子顾不上这一连串的问号,急急地说:“跟你说小枫姐,老宋在医院里干得很好,前程无量,很有可能会做到合伙人的位置,你应当替老宋——”“'老宋老宋老宋'!娟子,你也是个女人,你有没有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想一想当我为他牺牲了我的一切时,他却像甩破抹布一样把我甩在一边,堂而皇之挽着另外一个他认为配得上他的女人时,我心里的滋味我的感受?……是是是,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他做我的说明书做我的参照物人家都不知道我是谁,遗憾的是,我自己还没有忘了我是谁,我还有我的一点点需要我的自尊!……”娟子不能不承认林小枫的话有她的道理,一时无语。
就在这时,林小枫的手机响了,宋建平打来的,由办公室打来。本来他已走近院门口了,偶然间抬头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林小枫和娟子,立马一个转身,回了办公室,显然,林小枫什么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不知道,但是知道了。
宋建平给林小枫打电话:“小枫啊,有件事我给疏忽了,我们医院今天的活动还要求携夫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我可能去不了了,头疼,头疼欲裂。”“噢噢。”林小枫不动声色地听着,“那你就别去了。”“那你还去吗?”
“去吧。早想认识一下你的那些同事了。……没关系。”看娟子一眼,“娟子不是也去吗?到时候我找她帮忙给介绍好了。”宋建平放下电话,双手捂头久久没动,头真的疼起来了,越疼越烈,都能感觉到血管一蹦一蹦的。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突然间,他下定了决心,一下子拿起电话,再次拨了林小枫的电话。
这时林小枫正跟着娟子向活动大厅里走,一路上左顾右盼巧笑倩兮,赢得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马上就要进入大厅了,已看到里面走动着人了,端着吃的,或拿着酒杯,这是一个西餐的酒会。不时,还可看到老板杰瑞和夫人的面孔在人群里晃来晃去。这时林小枫的手机响了,她接电话前先看了一眼来电,马上接了,“什么事,建平?”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等着我,我马上过去。”“马上过来!……你不是头疼吗,头疼欲裂?”“我的确头疼,一点不骗你。而且我想,从此后再也不欺骗你——不,从现在开始!所以我说马上过去,我带你参加活动,我将亲自把你介绍给每一个人……”林小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一个人快步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声音微颤地问:“那……肖莉呢,你怎么解释,对大家?”“实话实说。”语气坚定真诚。
“那好吧。我等你。”收了电话,对在不远处等她的娟子说,“娟子,你去吧。老宋说他马上过来。”娟子只好走,一步三回头,惴惴不安。看到她进了大厅,林小枫只身向外走,穿过大堂,来到外面。
外面起风了,风吹起了她的黑裙,披肩,她一动不动。
一辆熟悉的车驶入她的视野,宋建平的车。车驶来,驶近,在车位里停下,宋建平下车,向林小枫走来。林小枫一言不发,只是看他。他来到她的身边,示意她挽他的胳膊。林小枫就挽起他的胳膊,二人步入饭店……第十五章
林小枫挽着宋建平的胳膊走,就要到大厅门口了,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了,林小枫突然不走了。宋建平问她怎么啦,她没答,走几步,站住,“你真的希望我进去?”宋建平点了下头,非常肯定。林小枫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怕我给你丢脸?”“什么话!”宋建平用手捻一下林小枫垂在耳边的硬而亮的发卷,“不过今天你的头发做得稍稍过分了一点,妆化得也有点浓了,其实你平时那样就很好。”“我是故意的。我今天来就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要当众出你的丑,怎么招摇怎么来——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给你面子!”宋建平一怔。她又说,“其实我知道你很难,我是指今天你不打算让我来这件事。……不要对我说你忘了,你说过以后绝不再骗我——因为有肖莉在先,你无法对大家解释。”“……”“建平,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想从今天开始,重新开始。以前是我错了,错了就得改,那么就从今天开始改好了。”“不惜你的上司同事对你有看法?”宋建平又非常肯定地点了下头。林小枫怔怔地看他,眼圈开始发红,突然,她扭头快步走开,向外走。宋建平愣了一下,追上去。
林小枫走得飞快,鞋不跟脚,连着崴了两次,这种跟儿细如筷子般的鞋她也是头一回穿。第二次大概崴得不轻,就瘸着走,速度不减,快得宋建平不跑就追不上她。而他又不能跑: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无论身份、地点,都不合适,所以等他追出大堂时,林小枫不见了。慌忙四顾,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看到了她,赶紧过去,发现她在哭,一只手捂嘴,无声地哭。宋建平手足无措,嘴里发出一连串含意不清的安慰声。心里边惴惴不安,不知下一步她会怎么样,打算干什么。
林小枫哭了将近十分钟,尔后,用掌心在脸上抹了两把,“我走了。”“走?”宋建平机械地问——林小枫的样子现在简直不能看,浓妆已然被泪水破坏,红黑黄棕白灰在脸上混作一团。小心翼翼地,他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