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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旁,彭雪看着舞池,嘴里不停地吃,忽而笑道:“吴敏——”没听到回答,扭脸一看,文雅女生的座位上空了。
聚会结束时,高飞一直把林小枫送到了她的车前,亲自为她拉开了车门。
“小枫,那件事,拜托了。”关车门前,他说。
还是把那件事对林小枫说了,请她帮忙;而不是按照事先设想的,只要她不帮倒忙就好。因为他感觉气氛火候都到了,就临场发挥,把那事说了。
“我只能说我跟他说说看。”林小枫说。
“请务必施加一点……带倾向性的影响!”“高飞,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执着。”林小枫笑了。
“是的。执着。各个方面。”高飞不笑,一语双关。
林小枫一笑,开车,踩油门,车启动,行驶,远去。高飞目送那车直到消失,满怀希望满怀真诚的爱意……
林小枫到家的时候宋建平和当当也刚到家不久,一听到门开的声音当当就叫着妈妈妈妈跑了出来,尔后一一跟妈妈汇报说他和爸爸今天都上哪了都干什么去了。去动物园了,看了猴子和大象;去看新房子了,新房子好大好大,顶咱们家好几个大。林小枫笑说是吗,又说当当要是喜欢就叫爸爸给咱们买。当当就问能买吗?林小枫就说当然啦。
宋建平在大屋听着门厅里母子俩的嬉笑对话,感觉出林小枫情绪不错,顿时放下心来。他力主妻子赴约,是为了她好,如果她感觉不好,就不好了。
林小枫笑吟吟地进来,进来后看宋建平一眼,不说什么,径自脱衣服挂衣服,脸上笑意始终如一,倒让宋建平好起奇来——看样子感觉还不是一般的好,为了什么?
“感觉怎么样?”他忍不住问。
“行。”声音有些发闷,头伸在衣柜里。
“那个……那个高飞,怎么样?”林小枫挂好衣服,头从衣柜出来,背对宋建平关柜门,一时没有回答。
“问你话哪!”宋建平再次忍不住,催道。
林小枫关好柜门,转过身来,看着宋建平,笑起来;笑里有一种含义不明的深意,让宋建平心里发毛,“你倒是真能瞒啊!”终于要开口了,宋建平心不由嗵地一跳。仿佛是,有人说丢了东西,你在现场,你没偷你也会紧张,因为怕人误会,而紧张。他紧张地等林小枫说下去。
林小枫只说了一句,没头没脑,一字一顿。
“现在,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夫贵妻荣。”那段日子,是宋氏夫妻婚后——新婚过后—— 一段最新奇美妙的日子:男的上班挣钱,女的花钱理家;男耕女织,各得其所,两情相悦,一半一半。
可惜好景不长。事情是一件一件积累起来的。
在一个难得的宋建平没有事的周末,一家人决定出游。出游是早晨醒来后才决定的,诱使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这天的天气。阳光明亮,晴空如洗,无风,迫使人没有办法待在家。出去,去哪里?公园、动物园那种地方肯定不能去,得去一个一般人不容易去的地方。林小枫是这方面的行家,她提出去康西草原。于是说去就去。家里两辆车两个司机呢。可不是说去就能去,在林小枫的指导下,一家人做出行准备:那里日夜温差大,得带上厚外套,得自备水,得多带一些水果。因为还要在那里住一夜,林小枫还细心地给宋建平带上了安定。宋建平睡觉有“择席”的毛病,换个新地方容易睡不着觉……一切收拾停当,八点半了,想吃点东西就走,又不约而同决定,不吃东西就走,在路上吃,边走边吃。娱乐时配上吃喝方才完美。
一家人踢里秃噜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对门肖莉母女出来,对方照例是去上舞蹈课。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妞妞,头发上端扎了一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涂着红脸蛋红嘴唇。大概怕红嘴唇被不小心蹭着了,小嘴始终小心翼翼地半张半噘,噘成一个小小的圆,可笑又可爱。林小枫忍不住逗她:“哟,这么漂亮!妞妞今天这是要干吗去啊?”“上舞蹈课。”肖莉微笑着替女儿回答。
“参加舞蹈比赛!复赛!”妞妞对妈妈的回答不满意,补充回答。
“是嘛!”林小枫夸张地,“都复赛了!”“我们老师说,要是能参加决赛,要是能拿名次,就能上电视!”于是林小枫对肖莉说道:“还是女儿好,听话;儿子就不行,我们当当,让学什么不学什么,这么大了,就知道傻淘傻玩儿!”这种说法本是大人们之间的一种交往艺术,具体说,正是由于自信、优越,觉着儿子比女儿好得多得多,才敢于这样说。这是谦虚,是低调,是人际关系中的常见手段。林小枫的疏忽在于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妈妈的话使当当自尊心深受伤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猛不丁地,对妞妞冒出一句:“我们去康西草原,骑大马,你不能去!”妞妞奋起反击:“我能上电视,你上不了!”当当不甘示弱:“我们家要买新房子了!很大的新房子!有两层楼那么大!”妞妞字字清晰:“我妈妈是'正高'!你爸爸妈妈都不是!”当当愣住。三个大人猝不及防,也一齐愣住。
当当愣住是因为全然不懂得何谓“正高”,但从妞妞引以为豪的神情中至少可以明白“正高”的基本性质。因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到底是还是不是,一时语塞。片刻之后,扭过头去,向妈妈证实,“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正高'呀?”…………
这段插曲使预期中的愉快大大地打了折扣。
行程没变,天气没变——只比开始时更好,出得城后,一路上天蓝树绿风轻,越近草原越美,空气清新得醉人——内容也没变,一家三口边走边吃,宋建平开车不能吃,林小枫和当当就喂他吃,一会儿一块火腿,一会儿一瓣橘子,一会儿把插着吸管的饮料送到他的嘴边……但是,心情变了。又都不肯正视,相反,试图极力掩饰。于是越发的累,心越发的沉。幸而车里还有一个浑然不觉的当当。 “妈妈!看大马!……那里还有!那里!……那是什么?”那是一个蒙古包。
“蒙古包。我们晚上就住在那里面。知道蒙古包是怎么回事吗当当?……”林小枫极力延长着这种解释,因此而显得琐碎,絮叨,令宋建平心烦。幸福时有人分享,幸福会成倍增长——痛苦其实也是一样。因为在你痛苦的同时,还要惦记着对方也在痛苦。也明白这其实只是一个心态问题。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不是一个心态问题?心态调整好了,死都可以不怕。
后来,当当睡了,沉闷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凸现无疑。
这时,林小枫开口了:“建平,还记得吗,咱们结婚的时候?”声音如梦似幻。
宋建平理解她的苦心,极力配合,“骑着自行车就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俩人骑一辆车!女车!我的!你的车子让人给偷了,穷得拿不出钱来再买一辆。还记得那天有一段路是上坡,我要下来,你不让,一使劲,就蹬上去了,完了你说了一句话。”“什么话?”“你说,小枫,我们将来一定要买车,汽车。”没再说下去,意思到了:夸他。夸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夸他能干。宋建平深知那插曲对林小枫的刺激不亚于他,甚至甚于他,但是她首先考虑的,是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眼睛就有一些湿润。为了自己曾有过的,瞬间的,在心里的,对对门那个女人和自己妻子的厚此薄彼……
晚上有篝火晚会。欢乐的音乐声中燃着欢乐的火,欢乐的火周围是一群欢乐的人。篝火上架着的一只烤全羊正在滋滋冒油,油落进火里发出劈啪的响声。突然,一个年轻人一跃而起,随着音乐跳起了迪斯科,紧接着,一个女孩儿随之跃起,与年轻人对舞,顷刻间,气氛如火上浇油,嘭一下子爆炸劲烧,叫声、掌声、口哨声,直冲草原夜空。
年轻人是刘东北,女孩儿不用说,是娟子。宋建平没想到会在这里同刘东北和娟子相遇。相遇没有什么,问题在于,太突然;突然也没什么,问题在于,娟子不知道同宋建平在一起的林小枫是他夫人;不知道也没什么,介绍了就知道了,问题在于,娟子误以为宋建平的夫人是肖莉;误以为也没什么,解释清楚了就行了,问题在于,宋建平没时间解释。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由于出门后不久感到了冷,怕孩子受不了,他们又回去给当当加衣服,把时间耽误了,到篝火晚会的现场时就晚了一点,全羊已然烤好,蹦迪的人们纷纷下场,宋建平一家三口这时赶到,正好与刚下场的刘东北和娟子碰了个面对面。当时娟子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老宋!”宋建平心里一惊。如果有一点准备,有一点考虑时间,他肯定会采取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把林小枫介绍给娟子,尔后,再抽空向娟子解释。当时,他本能的,下意识的,是掩饰。
同样意外的刘东北只能视他的眼色行事。迟疑几秒,他“噢”地一声蹲了下去,接着就开始揉脚,同时不无痛苦地宣布,刚才跳舞把脚给崴了。娟子只得撇下让她好奇的林小枫去看刘东北的脚。让她好奇是因为这三个人出现时的组合方式。孩子在中间,一手拉一个大人,叫任何一个外人看,这都是一家三口。但娟子知道不是,至少那女的不是,不是宋建平的夫人。
刘东北揉脚,久久地揉,久得都不自然了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从他们旁边笑闹着跑了过去。
“丁南南!”刘东北突然冲其中一个女孩子叫了一声。同时对娟子说,“没看到啊,你们大学的室友,丁南南!”说罢,起身追了出去,健步如飞,刚才崴得站都站不住的脚已然痊愈,娟子只好随去,二人随着奔跑的女孩们消失在草原深处的夜暗里。
林小枫扭头看宋建平,目光里带着询问。她感到了哪里有一点不太对头。宋建平却不看她,注意力似乎全被那只烤全羊吸引了去。“快!当当,快!”说着就要牵着当当过去。林小枫牵着当当的手使上了劲儿,使父子二人没法过去。
“那女孩儿是谁?”宋建平不说,她只好问。
“我的同事。东北的媳妇儿。”全是实话。
“刘东北为什么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没顾上吧,没看脚崴了。”“脚崴成那样,跟我连个招呼都顾不上打了,怎么说好就好,一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那我怎么知道!”宋建平开始耍赖。如果这时他及时调整方针,也不算太晚,可惜他只顾一时之快,凭着惯性往下走,一错再错,终于被动到无回头之路。
“建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宋建平当然不肯承认。晚上,当当睡了之后,夫妻俩开始吵,吵到不想吵了,林小枫拿出车钥匙掀开门帘向外走,宋建平追出去拦她,“你要干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有什么不安全的?一个中年妇女,'状态'又不好,”“状态”二字她用了重音,“怎么会不安全?很安全!”说罢,走了,头也不回。
宋建平一下子愣住。她肯定不知道肖莉,不知道他和肖莉之间的那件事情,那段微妙,却能够如此惊人地一语中的——原以为过去了的一切,原来并没有过去!他内心深处对她曾经有过的所有嫌弃和点滴流露,她都感觉到了并且都记在了心里;稍有点事,一触即发。在女人对于感情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