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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技术,让李兰的嘴张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合上,她把嗓子都喊哑了,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这个宋凡平每次投进去一个球以后,都会张开双臂,像是要飞翔似的从他们面前跑过去。有一次他竟然在篮下跳起来扣了一个篮,他这辈子只扣了一次篮,就是这一次;那些团团围在四周的一千多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扣篮,也是这一次。当时隆隆的人声一下子没了,人们目瞪口呆,人们互相看来看去,仿佛要证实刚才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随即灯光球场四周的人声呼啸而起,当年日本人打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声响。
宋凡平也被自己的扣篮吓了一跳,他在篮下怔住了,紧接着当他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以后,他睁圆了眼睛,脸色紫红,向着李兰他们奔跑过来,他伸出双臂突然将宋钢和李光头高高举起。他举着他们两人跑向了篮板,要不是宋钢和李光头吓得哇哇大哭,这个得意忘形的男人真会把他们扔进篮筐。谢天谢地,他跑到篮下以后突然想起来他们两个不是篮球,他嘿嘿笑着又跑了回去,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下后,他意犹未尽一把抱起了李兰。一千多个人看着呢,他竟然把李兰举了起来,灯光球场里的笑声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大笑、微笑、奸笑、细笑、淫笑、奸笑、傻笑、干笑、湿笑和皮笑肉不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也是什么笑声都有。
那年月看到一个男人抱住了一个女人,就等于是现在的三级片。宋凡平把李兰放下后,又张着双臂跑到比赛里去了。李兰主演了三级片以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接下去只有一半人在看着比赛,还有一半人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李兰。他们议论纷纷,他们重新想起了那个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丢掉了性命的男人,他们指指点点,他们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这个女人跟这个男人搞上了。李兰当时沉浸在她的幸福里,她眼泪汪汪,嘴唇颤抖,她已经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了。
比赛结束以后,宋凡平脱下被汗水浸透了的背心,李兰接了过去,这件全是汗臭的背心被她抱在胸前,像是抱了个宝贝。他们两家四口走进了一家冷饮店,他们坐下来的时候,宋凡平的背心已经弄湿了李兰胸前的白衬衣,她的俩个乳房隐约可见,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宋凡平要了两碗冰绿豆,两瓶冰汽水,李光头和宋钢吃起了冰绿豆。宋凡平打开了冰镇汽水,一瓶推给了李兰,一瓶自己举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李兰没有喝,她把另一瓶冰镇汽水推给了宋凡平,宋凡平犹豫了一下,拿起来也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互相看来看去,他们都顾不上自己的孩子了,宋凡平忍不住一眼一眼地从李兰浸湿的胸前扫过,李兰也把宋凡平光着的上身看了又看,他宽阔的肩膀和发达的肌肉让李兰浑身发热脸蛋通红。
李光头和宋钢也顾不上他们了,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在夏天里吃到冰镇的东西,在此之前他们吃过的最凉的东西也就是喝一喝井水。现在他们吃的可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绿豆,上面撒了一层雪花一样的白糖,他们的手端起了碗,碗上冰凉的感觉已经比喝井水更惬意了,白糖就像融化的积雪一样在冰绿豆上面湿了,变黑了,他们的勺子插了进去又舀了出来,一勺子的冰绿豆进入了他们的嘴巴,他们舒服呀,他们高兴啊,他们的嘴巴在炎炎夏季迎接了又凉又甜的冰绿豆。他们吃进了第一口以后,他们的嘴巴就像机器发动起来后听不下来了,他们呼呼地吃着,冰凉的绿豆呼呼地进来,把他们的嘴巴冻得呼呼的疼痛,他们的嘴像是烫伤似的张了开来,他们哈哈哈哈哈地喘着气,他们又象是牙疼一样,用他们的手拍着他们的腮帮子。然后他们又呼呼地吃起了冰绿豆,他们把冰绿豆席卷到了嘴巴里,他们的舌头在碗里舔了又舔,把剩下的绿豆汁舔得干干净净,他们的舌头还在铁,他们是在舔残留在碗上的凉爽,他们一直把碗舔得比舌头还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碗。他们抬起头来,看着宋凡平和李兰,看着宋刚的爹和李光头的妈,他们说:
“明天再来吃,好吗?”
宋凡平和李兰同时回答:“好!”
第六章
李光头和宋钢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两天后就要结婚了。李兰买来了两斤上海生产的硬糖,还炒了一大锅的蚕豆,一大锅的瓜子,她把它们全部倒进了一只木桶里搅拌了一会儿,才抓出一把出来地给李光头。李光头把它们堆在桌子上,数了又数,蚕豆只有十二颗,瓜子只有十八颗,硬糖只有两块。
新婚的这一天,天没亮李兰就起了床,她穿上了新衬衣,新长裤,还有一双亮晶晶的塑料新凉鞋,她坐在床沿上看着黑夜在窗户上如何消散,看着初升的阳光如何映红了窗户。她嘴里咝咝地响着,其实这时候她不头痛了,她咝咝叫着是因为她的喘气越来越急,第二次新婚即将来临,让她脸红耳热心里乒乒跳个不停。当时的李兰对黑夜恨的咬牙切齿,当黎明终于来到之后,她就变得越来越激动了,她的咝咝声也是越来越响亮,把李光头从睡梦里吵醒了三次。李光头第三次醒来后,李兰不让他再睡了,让他赶紧起床,赶紧刷牙洗脸,赶紧穿上新背心,新短裤,还有一双塑料新凉鞋。李兰蹲下来给李光头的新凉鞋系上搭扣的时候,她听到了一辆板车嘎吱嘎吱地来到了门前,她一跃而起,一头撞过去似的打开了屋门,推着板车的宋凡平站在门外喜气洋洋,坐在板车上的宋刚看到李光头后咯咯笑着叫了一声:
“李光头。”
然后咯咯笑着对他父亲说:“这名字真滑稽。”
这时候李兰的邻居们聚集了过来,他们惊讶地看着宋凡平和李兰将屋里的用具搬到了板车上。这些邻居里有三个中学生,有一个名叫孙伟的中学生留着一头长发,另外两个就是刘成功和赵胜利,我们刘镇后来的两大才子,当时他们还不是刘作家和赵诗人,还只是名叫刘成功和赵胜利的两个中学生。他们成为刘作家和赵诗人的时候,揪着偷看女人屁股的李光头游遍了我们刘镇的大街。这三个中学生兴致勃勃地围在板车前,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地笑,又冲着李兰稀奇古怪地笑,他们说:
“你是不是又要结婚啦?”
李兰满脸通红,她抱着那个木桶走上去,抓出一把把蚕豆、瓜子和硬糖地给她的邻居们,宋凡平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跟在李兰身后给邻居的男人们递上了一支支香烟。这些邻居们咬着蚕豆吃着瓜子嚼着糖,他们嘻嘻哈哈地看着宋凡平和李兰往板车上装东西。
然后他们的板车走在夏天的街道上了,这是石板铺成的街道,车轮滚过去时有些石板在上下摆动,木头电线杆在街角嗡嗡地响着,像是蜜蜂的叫唤。板车上堆满了李兰家的衣服和被子,桌子和凳子,洗脸盆和洗脚盆,还有锅碗刀勺和筷子。李光头二婚的母亲和宋钢二婚的父亲走在前面,拖油瓶的李光头和宋钢走在板车的后面。
李兰从那只木桶里抓了两把蚕豆、瓜子和硬糖,塞给了李光头和宋钢,两个孩子双手捧着走在后面,他们馋的口水直流,可是他们的手太小了,连捧着瓜子和硬糖都不够用了,一些瓜子豆子已经从他们的指缝里调出去了,他们没有第三只手拿起瓜子来吃,拿起豆子来咬,拿起硬糖放进嘴里含着。他们捧着一大把吃的,他们的嘴里却是空空荡荡。
有几只母鸡和公鸡追随着两个孩子,它们咯咯叫着抢啄着掉落地上的瓜子,它们在两个孩子的腿中间窜来窜去,它们还煽动着翅膀扑向他们的双手,他们躲来躲去,手里的瓜子和蚕豆越掉越多。
宋凡平拉着板车,李兰抱着木桶,走在行人越来越多的大街上,笑容在两个人的脸上荡漾。很多认识宋凡平和李兰的人都站住了脚,他们奇怪地看着这一男一女,看着后面被公鸡母鸡追逐着的李光头和宋钢。他们指指点点,互相说着这是怎么回事?
宋凡平就放下板车走上去,掏出香烟一支支地递给那些男人,李兰抱着木桶跟在后面,抓出一把把豆子瓜子硬糖递给女人和孩子。这一男一女满面通红满脸是汗,又是点头又是笑个不停,声音抖动着说他们结婚了。所有的人都噢噢噢噢噢地点起了头,他们看着宋凡平和李兰,又看着宋钢和李光头,他们嘿嘿咯咯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他们笑着说;
“结婚了,噢,结婚了……”
宋凡平和李兰沿街笑着走去,沿街说着他们结婚的事,沿街的人都抽上了他们的喜香烟,咬上了他们的喜硬糖,嚼上了他们的喜豆子,吃上了他们的喜瓜子。跟在后面的李光头和宋钢连个喜屁都没闻着,两个孩子的双手还在保护着手里这些吃的,公鸡母鸡们还追逐着他们,他们的嘴里流满了口水,看着别人吃个不停,他们却只能喝着自己的口水汤。
沿街的人看着李光头和宋钢议论纷纷,他们说这样两家人合到一起,哪家的孩子才算是拖油瓶?他们商量到最后说:
“两个都是拖油瓶。”
然后他们对宋凡平和李兰说:“你们还真是很般配……”
终于来到了宋凡平的家门口,这游街式的婚礼终于进站了。宋凡平将板车上的东西搬进了屋子,李兰仍然抱着她的木桶站在门外,从里面一把一把抓出来递给宋家的邻居们,木桶里吃的不多了,李兰抓出来时也越来越少了。
李光头和宋钢赶紧爬到了里屋的床上,他们把手里吃的放在了床上,那些豆子瓜子都被他们手上的汗水浸湿了,他们馋得都快昏过去了,把瓜子豆子和硬糖一口气放进了嘴里,把自己的嘴巴一下子塞满了,塞得像屁股一样圆鼓鼓的嘴巴都不能动了,他们才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没吃着。这时候宋凡平在屋外喊叫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屋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把二婚的一男一女看够了,就想看看这二婚的两个儿子。
李光头和宋钢嘴里鼓鼓囊囊地走了出去,两个孩子的脸被挤肿了,眼睛被挤小了,屋外的人看到两个孩子就哈哈地笑,他们说:
“嘴里塞了什么山珍海味?”
两个孩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们中间有人说:“别看这俩小子的嘴巴比充足了气的皮球还圆,照样还能塞进去吃的。”
说话的那个人嬉笑着走进了宋凡平的屋子,东找西找拿出来了两只白瓷杯盖,让李光头和宋钢叼住杯盖上像奶头一样的圆钮。两个孩子真把杯盖叼住了,看热闹的这些人哄堂大笑,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笑的浑身发抖;他们笑出了眼泪,笑出了鼻涕,笑出了口水,还笑出了屁。李光头和宋钢一人叼着一只白瓷杯盖,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叼着李兰的两个奶头。李兰羞红了脸,她歪着头去看她新婚的丈夫,宋凡平满脸尴尬,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取下了孩子嘴上叼着的杯盖,对俩个孩子说:
“进去吧。”
李光头和宋钢回到了屋子里,重新爬到了床上,两个孩子的嘴巴还是塞的太满,还是不能动弹。他们伤心地互相看着,嘴里塞了那么多可吃的,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吃下去。这时候李光头首先法应过来,他很快就知道把手伸到嘴里一点一点挖出来,宋刚学着他也一点一点将嘴里的东西挖出来。他们将挖出来的瓜子豆子和硬糖堆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