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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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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囊豢槎嗲蛄肆缴颂姨牵诫b油腻的小纸袋,笑著递了给她。她没说什么,也没有笑容,像手艺熟溜的魔术师一样,两个油透了的纸袋已经不见了。掖进她那特别宽大的蓝布罩衫里面不知什么不碍事的地方。九莉马上知道她又做错了事,一块多钱自己觉得拿不出手,给了她也是一点意思。
  韩妈辞别后问了声:“大姐你学堂那隻箱子给我吧?”九莉略怔了怔,忙应了一声。是学校制定的装零食的小铅皮箱,上面墨笔大书各人名字,毕业后带了回来,想必她看在眼里,与她送来的那隻首饰箱一併藏过一边,没给翠华拿去分给人。
  九莉这两天刚戴上眼镜,很不惯,觉得是驴马戴上了眼罩子,走上了漫漫长途。韩妈似乎也对她有点慼到陌生,眼见得又是个楚娣了,她自己再也休想做陪房跟过去过好日子了。九莉自己知道亏负她,骗了她这些年。在电车月台上望著她上电车,两人都知道是永别了,一滴眼泪都没有。
  考上了,护照也办好了,还是不能走。
  “再等等看吧,都说就要打起来了。”蕊秋说。
  九莉从来不提这事,不过心里著急。并不是想到英国去——听蕊秋说的一年到头冷雨,黄雾,下午天就黑了。“穷学生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不见天日。“吃的反正就是乾乳酪——”
  (九莉笑道:“我喜欢吃乳酪。”
  “那东西多吃最不消化了。”)
  不过是想远走高飞,这时候只求脱身。
  这样著急,也还是不肯看报。
  “到时候自会告诉我的。”她想。
  其实她母亲又还不像她父亲是个“圈椅政治分析家”。
  蕊秋又道:“真打起来也不要紧,学生他们会疏散到乡下去,配给口粮,英国人就是这种地方最好了。”
  九莉却有点疑心她母亲是忘了她已经不是个学童了。蕊秋显然是有个愿望,乘此好把她交给英国政府照管。
  两个表姐就快结婚了,姐妹俩又对调了一下,交换对象,但是仍旧常跑来哭。
  楚娣抱怨:“我回来都累死了,大小姐躺在我床上哭。”
  “这是喜期神经,没办法的。”蕊秋说。
  她帮著她们买衣料,试衣服,十分忙碌。有天下午她到卞家去了,因此他们家的人也都没来,公寓里忽然静悄悄的,听得见那寂静,像音乐一样。是週末,楚娣在家里没事,忽然笑道:“想吃包子。自己来包。”
  九莉笑道:“没有馅子。”
  “有芝蔴酱。”她一面和麵,又轻声笑道:“我也没做过。”
  蒸笼冒水蒸气,薰昏了眼镜,摘下来揩拭,九莉见她眼皮上有一道曲折的白痕,问是什么。
  “是你二叔打的。那时候我已经跟他闹翻了不理他,你给关起来了,只好去一趟,一看见我就跳起来抡著烟鎗打。”
  九莉也听见说过,没留心。
  “到医院去缝了三针。倒也没人注意。”但是显然她并不因此高兴。
  糖心芝蔴酱包子蒸出来,没有发麵,皮子有点像皮革。楚娣说“还不错”,九莉也说这馅子好,一面吃著,忽然流下泪来。楚娣也没看见。
  办过了一件喜事,蕊秋正说要请谁吃茶,九莉病了,几天没退烧,只好搬到客室去睡与楚娣对调。下午茶当然作罢了。
  她正为了榻边搁一隻呕吐用的小脸盆觉得抱歉,恨不得有个山洞可以爬进去,免得沾脏了这像童话里的巧格力小屋一样的地方。蕊秋忽然盛气走来说道:“反正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这样只能让你自生自灭。”
  九莉听著像诅咒,没作声。
  请了个德国医生来看了,是伤寒,需要住院。进了个小医院,是这范斯坦医生介縉的。单人病房,隔壁有个女人微弱的声音呻吟了一夜,天亮才安静了下来。
  早晨看护进来,低声道:“隔壁也是伤寒症,死了。才十七岁。”说著脸上惨然。
  她不知道九莉也是十七岁。本来九莉不像十七岁。她自己觉得她有时候像十三岁,有时候像三十岁。
  以前说“等你十八岁给你做点衣服”,总觉得异常渺茫。怪不得这两年连生两场大病,差点活不到十八岁。
  范斯坦医生每天来看她,他是当地有名的肺病专家,胖大,秃头,每次俯身到她床前,发出一股子清凉的消毒品气味,像个橡皮水龙冲洗得很乾净的大象。他总是取笑她:
  “多有耐心。”学她在毯子底下拱著手。她微笑,却连忙把手指放平了。
  “啊,星期五是好日子,开荤了!”他说。第一次吃固体的东西。
  她记得去年蕊秋带她到他诊所里去过一次。他顺便听听蕊秋的肺,九莉不经意的瞥见两人对立,蕊秋单薄的胸部的侧影。蕊秋有点羞意与戒备的神气,但是同时又有她那种含情脉脉的微醺。
  蕊秋楚娣替换著来,带鸡汤来。蕊秋总是跟看护攀谈,尤其夸讚有个陈小姐好,总是看书,真用功。她永远想替九莉取得特殊待遇。
  九莉出院后才听见表大爷被暗杀的消息。就在功德林门口,两个穿白衬衫黄卡其袴的男子,连放几鎗逃走了,送到医院里拖了三天才死了。都说是重庆方面的人。以前的谣言似乎坐实了。绪哥哥银行里的事也辞掉了。表大妈正病著,他们不敢告诉她,她有严重的糖尿病心臟病。
  “是说他眼睛漏光不好,主横死。”楚娣轻声说。
  “怎么样叫漏光?”九莉问。
  似乎很难解释,彷彿是眼睛大而眼白多。
  “表大爷到底有没有这事?”
  “谁知道呢。绪哥哥也不知道。有日本人来见,那是一直有的。还有人说是寄哥儿拉縴,又说是寄哥儿在外头假名招摇。”
  九莉在大太太那里见过寄哥哥,小胖子,一脸黑油,一双睡眼,肿眼泡,气鼓恼叨的不言语,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冤枉了他。后来恍惚听见大太太告诉楚娣,上次派他送月费来,拿去嫖了。
  九莉总疑心大爷自己也脱不了干係。他现在实在穷途末路了,钱用光了只好动用政治资本。至少他还在敷衍延宕著,不敢断了这条路。
  她太深知她父亲的恐怖。
  绪哥哥预备到北边去找事,上海无法立足,北边的政治气氛缓和些。已经说好了让他看祠堂,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但是一时也走不开,大太太病著。
  九莉动身到香港去之前,蕊秋楚娣带她去看表大妈。楼下坐满了人,都是大太太娘家的人,在商议要不要告诉她。她恨大爷,她病得这样,都不来看她一次。
  小爷也在,但是始终不开口,不然万一有什么差池,又要怪到他身上。反正她最相信她娘家人。
  蕊秋等三人上楼去,也没坐,椅子都搬到楼下去了。一间空房,屋角地下点著根香,大太太躺在个小铜床上,不戴眼镜,九莉都不认识她了,也许也因为黄瘦了许多,声音也微弱,也不想说话。九莉真替她难受,恨不得告诉她表大爷死了。
  蕊秋楚娣送九莉上船,在码头上遇见比比家里的人送她。是替她们补课的英国人介绍她们俩一块走。蕊秋极力敷衍,重托了比比照应她。船小,不让送行的上船。
  她只笑著说了声“二婶我走了。”
  “好,你走吧。”
  “三姑我走了。”
  楚娣笑著跟她握手。这样英国化,九莉差点笑出声来。
  上了船,两人到舱房里看看,行李都搬进来了。
  “我们出去吧,他们还在那里。”比比说。
  “你去,我不去了。她们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去看看。”
  “你去好了,我不去。”
  比比独自到甲板上去了,九莉倒在舱位上大哭起来。汽笛突然如雷贯耳,拉起迴声来,一声“嗡——”充满了空间。床下的地开始移动。她遗下的上海是一片废墟。
  比比回到舱房里,没作声,在整理行李。九莉也就收了泪坐起来。
  四
  楚娣在德国无线电台找了个事,做国语新闻报告员,每天晚上拿著一盏小油灯,在灯火管制的街道上走去上工。玫瑰红的灯罩上累累的都是颗粒,免得玻璃滑,容易失手打碎,但是沦陷后马路失修,许多坑穴水潭子,黑暗中有时候一脚踹进去,灯还是砸了,摸黑回来,摇摇头只说一声“喝!”旗袍上罩一件藏青嗶嚧竺夼鄞娲笠拢撬囊剐幸拢郎矸K锍担糯蔚屏讼ジ且裁谎Щ帷R郧把Э担部貌缓茫ɡ技捣蜃茏谂员撸戎蛔弧
  “我不中用。二婶裹脚还会滑雪,我就害怕,怕趺断腿。”
  有个二O年间走红的文人汤孤蛴殖隼窗煸诱I,九莉去投稿。楚娣悄悄的笑道:“二婶那时候想逃婚,写信给汤孤颉!
  “后来怎么样?”九莉忍不住问。“见了面没有?”
  “没见面。不知道有没有回信,不记得了。”又道:“汤孤虻故呛芮逍愕模铱醇掌:罄唇崃嘶椋阉才醯貌坏昧耍鞯氖菜恰蠢爰易懿⑼贰颐嵌夹λ懒恕!
  那时候常有人化名某某女士投稿。九莉猜想汤孤蚴盏叫乓欢ㄊ堑弊魑蘖牡亩琳呙俺渑裕踔劣谑峭烁嫘Γ悦换匦拧
  汤孤蚶葱潘蹈遄訏裼昧耍繁阈Φ溃骸凹甘鼻胨闯圆琛!
  九莉觉得不必了,但是楚娣似乎对汤孤蛴械愫闷妫槐惴炊裕坏眯戳苏疟闾跞ィ婕创虻缁袄丛级ㄊ奔淅闯圆璧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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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意会到请客是要他捧场,他又并不激赏她的文字。因此大家都没多少话说。
  九莉解释她母亲不在上海,便用下频略指了指墙上掛的一张大照片,笑道:“这是我母亲。”
  椭圆彫花金边镜框里,蕊秋头髮已经烫了,但还是民初的前刘海,蓬蓬鬆鬆直罩到眉毛上。汤孤蜃⑹恿艘幌拢匀挥∠蠛苌睢D鞘撬氖贝
  “哦,这是老太太。”他说。
  九莉觉得请他来不但是多餘的,地方也太逼仄,分明是个卧室,就这么一问房,又不大。一张小圆桌上挤满了茶具,三人几乎促膝围坐,不大像样。楚娣却毫不介意,她能屈能伸,看得开。无债一身轻,有一次提起“那时候欠二婶的钱。”
  九莉笑道:“我知道。二婶告诉我的。”
  楚娣显然很感到意外,十分不快。那是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也是为了表大爷的事筹钱,做股票,一时周转不过来,本来预备暂时挪一挪的,”她声音低了一低,“就蚀掉了,后来也都还了她了。我那时候还有三条弄堂没卖掉——也都抵押过不止一次。卖了就把二婶的钱还了她。”
  “哦。二婶到香港来的时候我也猜著是钱还了她。”
  楚娣默然了一会,又道:“你那时候听见了觉得怎么样?”
  九莉笑道:“我不觉得什么。”
  她不信。“怎么会不觉得什么?”
  “我想著三姑一定有个什么理由。”
  楚娣顿了顿,显然不明白,难道蕊秋没告诉她是为了绪哥哥?
  九莉因又笑道:“也是因为从前晚上在洋台上乘凉,听三姑跟绪哥哥讲话,我非常喜欢听,觉得三个人在一起有种气氛非常好。”
  “哦?”楚娣似乎不大记得了,但是十分喜悦。默然片刻,又道:“就只有一次,二哥哥见了面不理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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