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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多搞一些。我们谢过雷旅长和李大哥,赶紧收拾停当,趁着天色尚早,由雷旅长派的两个弁兵护着,由临江门坐船到了头塘。
唐俊清戴顶瓜皮帽,穿件灰布长衫,外面套件青布马褂,仍是个贩鸡鸭的行商;其余的人在空篾箩里放了些红绿花纸、年画和纸糊的笑罗汉头,像是赶回家去过年的力夫;我装成一个农妇,夹在他们中间。上了路,才下雨,我的一双布鞋糊满了稀泥,怪不好走,慢慢地就落在了他们后面。在离罗锅凼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凉亭,夏林他们坐在凉亭里等我,看样子都等得有些着急了。唐俊清老远就迎上来说:“大姐,不好了,罗锅凼住了连大连人①,卡子守得很紧,进出的人都要检查。”
我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在凉亭歇气时,听到过路的一个老大爷说的。”“前两天从这里过,都没有军队嘛。”
“是呀,昨天才开来的。”
“是哪个的队伍?”
“听说是杨森廿军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了。罗锅凼是重庆到广安、上华蓥的必经之路,这里两边高山环抱,中间一条独路经过,在这里设了卡子,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路上行人稀少,我们这一行人十分打眼,处在这眉毛底下,迈不过,躲不了,连往回走也不行了。
大家在凉亭里商量了一阵,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只得让唐老六到前面去打探一下再说。
唐老六解下了身上的手枪和子弹,挑了副空篓子,大摇大摆向场口走去。我从篾篓上拆了根竹片子,装着在路边撬草药,静观场口的动静。不一会儿唐老六走出场口,假装在田坎边小便,直是朝我们摆手,意思是不得行。大家一下子把头都转过来,你看我我看你的,半天没得人说话。唐俊清闷不住了,把手中的半截烟锅巴一丢说:“大姐,我们与枪共存亡,怕它啥子,冲过去!”
夏林也说:“就是,跟廿军又不是没打过,打它个出其不意,请他几爷子过个热闹年。”
我说:“你们说得倒轻巧,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们想想,现在下雨路滑,对面是山,即使我们冲过了卡子,敌人使的是步枪,我们使的是手枪,他打得到我们,而我们打不到他,不是要吃大亏吗?何况一打响,人家连大连人,场里场外一下子围拢来,恐怕要把我们全都煮在这锅里头!”大家又不说话了。唐俊清低着头,在凉亭里踱来踱去。夏林眉头一皱,凑上来对我说:“大姐,硬冲不行,我倒想了个调虎离山之计,不知行不行。先叫唐俊清和唐老六将卡子上那几个哨兵招呼到场口边那个饭馆里去吃酒,我们设法从馆子后面绕过卡子混过去,如不行,就只有老办法,冲!”“大姐呢?”唐俊清问。
夏林接着说:“大姐就装成本地人混过卡子,只要你爬到对面那座山坡,我们就动手,不然你跑不赢。”
我想了一下,说就这样办吧,接着招呼大家将身上的枪弹捆紧点,谨防跑落了。
唐俊清敞开马褂,解开长衫的扣子,露出一件蓝色点点花的夹衫,急步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夏林他们才挑着竹篓子,慢腾腾地吊在后头。
唐老六站在饭馆门前,看到唐俊清过来,大声喊:“王大哥,走快点,菜都冷了。”馆子门口站着四个兵,都唏哩哗啦一阵地拉着枪栓,大声喊:“是啥子人?站住要检查!”唐老六掉转头去对那哨兵说:“一起的,是我们一起,由重庆卖鸡回来。”说着上前几步,拿出一包烟来向四个哨兵各散了一支,然后拍着一个哨兵的肩膀说:“天气冷,走,喝二两。”
那几个哨兵一听说喝酒,馋得喉咙里伸出了爪爪,你望我我望你地迟疑了起来。
唐俊清也走向前去打招呼:“出门人,四海之内皆兄弟。
一回生,二回熟,走,不要客气,吃点耍酒。“
唐老六与唐俊清边说边拉,一个戴上等兵领章的对另一个哨兵说:“你守着,等一阵来换。”然后向其他两个把嘴一翘,跟着唐老六走进了饭馆。
我蹲在饭馆侧边的田坎上,手上在扯草药,耳朵就在听饭馆里的动静,然后随手扯了一把“泥鳅串”拿在手里,大大方方地向卡子走去。
“干啥子的?”那哨兵有气无力地问。
我漫不经心地说:“扯草草药的,细娃病了。”“你是哪里人?”
我知道这一带姓罗的很多,就说:“我姓罗,是那边湾湾头的。”
“检查。”那家伙嘴在说,手脚并没有动。
“先生,我就这一身,有啥检查的?”
唐俊清听见一声检查,就走出饭店,假装在一个摊子上买花生,不转眼地瞟着我。那哨兵见我一手拿个竹片,一手拿把草草药,把手一扬,就让我过去了,唐俊清才放心地回到饭馆去。
我走进场口,在一个草堆上扯了一把谷草,胡乱做了一双草脚码子①绑在脚上,又捡了一根竹杆,拼命地往山上爬去。雨越来越大,山上的黄泥,一见雨就硬头溜,真是爬一步,滑一步,心越急路越滑,一连跌了好几交。
我爬上半山腰,忽听得啪啪几声枪响,回头一看,夏林他们丢了空篓子直向山上跑来。
敌人的集合号不住地吹,大人细娃在街上东闯西碰,家家户户忙着关铺门,口哨声、呼喊声、啼哭声混成一片。不一会儿,场上的敌人已经召集人马,四五十个人散开,向山上围了过来,子弹呼呼地从我头上飞过。好不容易看到夏林他们追了上来,却不见唐俊清。夏林拉着我边跑边说:“老唐在后面掩护我们,快跑!”
我拉着夏林的手爬过一个陡坡,还不见唐俊清的影子,心里越是着急,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忽然,唐俊清包着青丝帕子的脑壳从陡坡下冒了出来,我心里一阵惊喜,刚喊出一个“唐”字,那脑壳又不见了。我忙喊夏林快下去救他。这时候唐俊清抓住了山崖边的野草,眼看就要爬上来了,脚下一滑又不见了。眼看敌人已经追上来了,不住地喊:“捉活的,捉活的!”夏林一看万分危急,连忙打出了一梭子弹,跑上前去扯着一棵小松树,将唐俊清拉了上来。
我们又往山上爬了一阵,在一个山崖边隐蔽起来,唐俊清说:“同志们,沉住气,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一个同志没有经过火线,有点胆怯地说:“大姐,我们跑吧。”
我说:“路这样滑,跑不动,敌人在后面追着打,危险得很。”
夏林有点不耐烦地说:“不要罗嗦了,准备好,叫这些狗日的到阎王那里去过年。”
不一会儿,敌人追上来了,像狗一样的,两手撑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着走。他们人多拥挤,前面一个刚到唐俊清跌交的那个地方,脚一滑就滚下去,后面一长串人像坛子碰坛子,唏哩哗啦滚了一串串。
山下出现一个穿黄呢军服的家伙,骑在一匹黄色的高头大马上,挥着手枪老远地指着半坡上的那些兵骂道:“妈的,都这么不中用,还不给老子冲,冲上去!”
那些糊了一身泥巴的兵只得转过身来,又往山上爬,嘴里叽哩咕噜地发着牢骚。就这样爬上来又滚下去,滚下去又爬起来,好容易上来了十多个人,站在那里指手划脚,得意得不得了。唐老六见了,有点沉不住气,扯出枪来就想打,我一把按住他说:“不要慌,等人多一点儿,一枪一个,不能浪费子弹。”
敌人又上来了好几个,我们每个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地盯住各自的目标。敌人向我们围了过来,眼看只有五十来步了。唐俊清用手拐子撞我一下,我喊声“打”,六个人都是双枪,噼里啪啦连打了两槽子弹,敌人立即慌作了一团,掉过屁股就往山下滚……兵败如山倒。不管那个骑马的家伙在下面怎样打枪怎样乱骂,丘八们还是泥糊糊地落了魂一般往下跑。夏林收起枪哈哈一笑:“妈的,这些草包硬是不经打,可惜了老子这么金贵的子弹!”
已是黄昏时分,雨还在下,枪声却停了。山下的坝子上空无一人,出奇地冷清。我站起身来,催促大家收拾上路。夏林却盯着前面摆着的几具尸体,说哪有送上门的财喜都不捡的道理,说着就和唐老六一道,到死人身上去扯子弹,一边扯一边说:这回我们这么多人才运了这点枪弹,拿回去怎么喂得饱杨森的那些草包兵……正说着他突然唉呀一声,大家连忙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死人爬了起来,翘起个屈股直喊饶命。唐俊清一脚踢去说:“你狗东西装死,把老子吓了一跳。”那丘八连忙说:“不是装的,硬是挨了枪子儿呀。”夏林过来看看,觉得奇怪,走上去用枪口点着他说:“你起来指给我看看,到底伤到哪儿了?”
那人连忙爬了起来,浑身上下一摸,愣了,连忙再摸了一遍,声音颤颤地说:“天啊,我没有挨枪子儿,好好的,老天真是有眼睛!”
大家都笑了。夏林用枪点着他说:“说老实话,我不打你。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那家伙捣蒜一样地磕头:“没得好多,没得好多,我们那个连长心凶得很,说是一个连,其实连老弱病残炊事兵加上一起才五十来个人,平日里都像我一样,连枪都很少摸过,其余的编制和省下来的子弹都叫他狗日的吃了空额。”夏林又说:“这附近还有没有你们的卡子?”
那家伙说:“本来上面都喊要设卡的,可是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尽都懒心无肠的,只有我们这个狗日的连长想升官讨好,拍着胸口说只要我们来守着这罗锅凼,就可以确保这一方平安……”
夏林问完了看看我,然后把他身上的枪弹搜光了,撕破他身上的棉袄,扯出一团棉花将嘴堵了,捆在一棵大树上,然后说:“等你的狗连长来救你嘛。”说完我们就扬长而去。
我们一行人爬到一个山崖边,钻进崖腔里坐了下来。雨越是下得密了,打湿了衣服也打湿了我的头发,我这才想起一天没吃东西,真是又冷又饿。唐老六摸出一串东西递给我,说是专门在馆子里为我买的白糕。我听了心里一阵欢喜,可是往嘴里一塞又连忙吐了出来:那白糕面上尽是泥巴。夏林见了又要笑我,忽听得远处有人说话。正在外面放哨的唐老六伸了脑壳进来说:“大姐,有一群人从后山上来了。”大家立即扯出枪来,上好子弹,在崖边找地方隐蔽好,唐俊清和夏林摸到前面去看动静。又过了一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还夹杂着鸡鸭咯咯的叫声,接着听见唐俊清在说:“伙计们,去不得,前面在打仗,我们都在这里等着呢。”那群人停住了,叽哩咕噜商量了一阵,一个年长点的说:那我们也歇一下吧,反正路不好走,等天亮了再说。说着这十几个鸡鸭贩子就和唐俊清、夏林一道走过来。放下篾挑子,也在崖边上坐了下来。
夏林看着笼子里那些肥溜溜的鸡鸭,露出一副馋相,摸出几块银元凑过去说:“老板,我们商量一下,把你那些鸡呀蛋的卖点给我们如何?”
我们的一个同志说:“老夏你莫多事,这半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肯信你把那鸡鸭就生啃了?”
唐俊清说:“大活人一大堆,未必拿着这些好东西就没法子了?烧堆火来烤嘛,烤鸡烤鸭鲜得很呢,我听说洋人就专门爱这样吃。”
唐老六说:“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