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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你是承认失败了?”第二个吕不韦说。
“这不是承认失败,而是要保全我十多年在秦国所作的经营,也是要我的子子孙孙做天下的共主,想达成这个愿望,只有让我离开这世上,嬴政才能放心地统一天下!”
第二个吕不韦不再说话了。
吕不韦端起那杯下了鸩的酒,缓慢地踱到南窗前。他推开窗户,只见长空无云,一轮团圆满月高挂在空中,亭台楼谢,花草树木,石山荷池,小桥流水,全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
“多美!这个世界多美!”他惊叹着:“习久不察,临去前的回顾,才明白人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习惯于在女色歌舞中追求美,却忘了在大自然里,美是俯拾皆是的东西!”
同时,他又回忆到和玉姬月夜泛舟的美好时光,心中升起一阵酸楚,他举杯向着西方说:
“玉姬,来世见了,他是你无可怀疑的儿子,但愿他不会逼你像逼我这个没有名义的父亲一样。”
“今夜的月色好美!”他凝视皎洁明月,由衷地赞叹着。
接着他举啤酒杯,一口干了下去。
第十一章 一切逐客
秦王政高冠朝服端坐在殿上,陛阶下排列着文武百官,大半都是愁容满面,这些都是吕不韦和太后的心腹。
刚才秦王政宣布了吕不韦饮鸩自裁的消息,正注意观察各大臣的表情。
有的立刻面露喜色,差点欢呼出来,这多半是宗室大臣和秦国的旧臣。
有的满脸笼罩惨雾愁云,如丧考妣,偷偷的拭擦眼泪,这都是吕不韦生前的知己。
另外有些呆若木鸡,神情颓丧,这些是吕不韦重用的人,他们不是伤心吕不韦的去世,而担心自己的前途。
还有些刚听到消息,脸色转白,但顷刻之间变得神色自若,这是标准的骑墙派,也许他们曾向吕不韦输过忠诚,吕不韦失势以后,他们早已从事投靠宗室派阵容的活动。
有些听到这项消息毫无反应,那包括陛阶下执戟的郎中和侍立秦王政背后的近侍。
秦王政昨晚深夜得到蒙武带来的消息,先也是心头一震,接着感觉除去喉中硬骨般的轻松。
“文信侯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臣已将文信侯府整个全找遍了。”蒙武禀奏。
“还要什么遗言?”秦王政着说:“这就是他对寡人最好的答复和遗言!”
他看到蒙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也许他认为我太残忍,也许他知道吕不韦是我父亲的事,但他不知道父子相争,有时候父亲应该退让,至于退让的程度和方式,全看个人的性格和当时的情势,吕不韦是聪明人!”
秦王政当时对吕不韦兴起一点知遇的感恩。
但今天一看殿下群臣的表情,他不能不触目心惊,大略统计一下人数,吕不韦的知己和心腹,占了重臣的一半,再加上那些墙头草两面倒的人,三分之二以上是吕不韦的遗产,这样沉重的遗产,他承受不起!
这棵老榕树,砍掉地面上的树身不能算数,必须根除蔓延在地下深处的这些盘缠错综的大小根。
他沉吟着该采取激烈的手段,一夕之间拔起,还是用缓和的办法,逐步斩断这些根的养料,让它们凋残而死?
两者都有利害,秦王政早就一再衡量过。
采取激烈手段,利是不浪费时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举清理掉这些残根,不让它们再有时间长出新根来。但害处是这些根和整个秦国的各阶层都已纠缠在一起,一不小心,轻则伤害某部份的国家利益。重则可能动摇国本,予各国诸侯趁势来袭的机会。
但用缓和的办法呢?利是可以防止前述的害处,但毛病是出在可能旧的未去,新的又蔓生出来,斩不完理还乱,永远没有清理干净的一天。
人正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禀奏的声音,转眼一看,正是大将军桓齮,他恭身行礼说:
“启秦大王,嫪逆已受刑,文信侯也怕连坐而自尽,嫪逆反叛案该告一段落,以免人心继续不安。”
“大将军所言不错!”秦王政笑着说,接着喊:“廷尉!”
“大王,臣在。”廷尉出班恭身行礼。
“嫪毐叛逆案该结案了,为了表示寡人宽容,与人改过向善,先前那些不知情或被迫从逆而流蜀的人,著准予赦免还籍!”
“是,大王仁慈。”廷尉行礼回到班中。
“桓将军,还有事吗?”秦王问。
“大王此举,惠及万人,臣没事了。”桓齮恭敬地回答。
“那好。”秦王目视殿前司仪。
司仪正想宣布退朝之际,忽见左边文官班里闪出一人启奏,秦王政皱皱眉头,正待责问——有事早不奏,偏偏要等退朝时凑热闹,但看清楚是蒙武后,他不禁微笑着说:
“蒙骑射,有何要紧事,可否明日再议?”
秦王政自认对他特别,可是蒙武并不领情,他大声说道:
“启禀大王,嫪毐叛案已结案,轻微从犯也会都赦免,大王却忘记一个人!”
“什么人?”秦王政不高兴地问。
“太后,”蒙武回答说:“大王至今三年都未曾和太后见过面!”
“你退回去!”秦王政一听太后,怒气就上升:“这事以后再说!”
蒙武一见秦王政发怒,警觉地想起这涉及太后和秦王之间的私事,不能在朝中公开争论。刚才只是见桓齮歌颂秦王,秦王心情好,他想顺水推舟解决这件事,既然秦王不愿谈,只有以后找机会。
他顺势退下,秦王点头笑着宣布:
“太后的事,寡人自有主张,今后有人再提及太后事者死!”
他话刚说完,只见文武列中出来一大群人,全都同声启奏:
“请大王迎太后回咸阳!”
秦王政惊诧地看着这些人,仔细一看,全都是太后的死党,有宗室大臣,也有来自赵国的吕不韦门下。
他不怒反笑,缓缓说道:
“各位卿家,寡人刚才宣布提太后事者死,你们都是不怕死的,来人!”
出列奏事的众大臣面面相觑,他们只是看到秦王面带笑容,认为蒙武没事,他们也乘机为太后一表忠忱,博得敢谏的美名,却没想到秦王笑着说的“死!”乃是说真的。
其实秦王政是想藉此机会,名正言顺地除掉几条“榕树根”。他的一声“来人”,殿下执戟郎中应声而至。
“将这些人全部推下斩了!”
“是!”众多武士蜂拥上前,将这些强谏大臣捆绑起来,秦王政一点数,整整二十七个。
“大王且慢!”蒙武急闪出班跪伏在地:“这件事是由臣所引起,臣愿同罪!”
“不干你的事,”秦王政笑着说:“你说话在寡人言死之前,不能怪你。”
“大臣谏事,罪不至死!”廷尉亦跪伏在地,以有司身份发言:“请大王三思。”
“哦!”秦王皱皱眉头,沉吟良久:“廷尉亦如此说?那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这样吧,”他转向值殿郎中说:“将他们都打入囚笼,笼内要堆满荆棘蒺藜,让他们先尝尝寡人转侧难安,左右为难的滋味。全放在殿前示众,等待进一步发落!”
次日,齐王使者茅蕉来见秦王政,在殿门口看见这个怪异大观。
廿七个关野兽的铁笼里面,坐着廿七个只穿犊鼻裤、光着上身及两腿的大臣,笼中只留出坐的地方,其余空间全堆满了荆棘蒺藜,只要一行瞌睡或是动一动,就会被刺醒或刺痛,有的人已被刺得全身鲜血淋淋。
茅蕉向陪同的专司礼宾的秦国奉常江简说:
“贵国大王这种举动有如儿戏,朝中就没有人劝谏一下吗?”
“敝国国君英明果断,做事自有他的分寸,众臣是不须劝谏的。”江简一来是顾全国家体面,二来是怪茅蕉言语之间干涉别国内政,所以如此冷冷回答。
“为了何事如此?茅蕉不怕讨厌又问。
江简简略的说了昨天的事。
茅蕉大吃一惊地说道:
“事情糟了!齐王派我来此,正是要劝说贵国大王母子和好。”
江简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果然事情不妙,也许茅先生乃是外客,不会与敝国内臣同罪,但横批龙鳞,遭到难堪或是驱逐,恐怕就难免了。”
“但来此说服不成,有辱君命,我也不想活了,”茅蕉坚决地说:“请江大人转奏,齐国使臣茅蕉就为此事要求见驾。”
江简见他如此坚决,也起了同情之心,他说:
“茅先生暂时在殿门前等等,我先去为先生探个底,假若大王实在是盛怒难消,见大王时就谈谈别的吧。”
江简进殿先行启奏齐国使者茅蕉在殿门待见,并隐约说到他奉派来正是要谈太后的事。
“齐王凭什么管寡人的家务事?”秦王紧皱眉头,不悦地转向廷尉说。
“不只齐王,据臣得到的消息是各国使者络绎在路上,全都是为这件事来的,依臣愚见,他们也是好意,”廷尉回答说。
“好意?他们是想看寡人的笑话,揭寡人的疮疤!”他转向江简说:“你去问问他看清囚笼诸人的状况没有?你告诉他,要见寡人别谈这件事,要谈这件事寡人就不见,免得寡人将他关入囚笼直接押送出境!”
“是!”江简退出朝殿。
在他出去的同时,秦王政转向廷尉说:
“今后无论哪国使者来见,要是谈这件事,寡人不予接见!”
“不见来使,对派出国乃是项莫大羞辱,恐怕会引起战端。”蒙武器奏劝谏。
秦王政冷笑一声说:
“正好,省得寡人师出无名,迟早是要决一死战的。”
“依臣之见,”桓齮奏谏:“先安抚齐国使者,要他在迎宾馆多住几天,杀杀他的锐气,也许他自己会知难而退,再召见时,不会提起此事。”
秦王政沉默不置可否。
左丞相王绾这时修乘机出殿,亲自劝告茅焦。
等他到达殿门口时,见江简和茅蕉正争执得热闹。
江简说:
“等会朝见大王,最好你不要开口谈此事,否则大王发怒,破坏两国邦交,不值得。”
茅蕉神情凛然地说:
“老朽来此就是为了这项使命,为了怕羞辱甚至是怕死,要老朽有辱使命,我办不到!”
王绾来到正好解危,他先向茅蕉行礼,江简赶快介绍。茅蕉也连忙见礼说:
“丞相亲自来排解,真是不敢当。”
“我不是来排解,而是来传达大王的话:囚笼全是敝国大臣,先生引以为鉴,大王决定在三天以后接见,望先生在这段时间作详尽思考。”
茅蕉指着囚笼里的大臣说:
“士可杀不可辱,秦王对外使不致敢如此!”
“士可杀不可辱,孩子,你这件事做错了!”中隐老人对跪坐在几案前的秦王政说。
老人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又增多几条,可是面色红润,两目仍然如电。
“他们不该管嬴政的家务事!”秦王政虽年已二十五,做秦王已做了十二年,但在老人面前,举动言语仍同幼儿。
“孩子,王室的家务事亦就是国事,甚至是天下的事,大臣劝谏,邻国关心,亦是正常的。”
“那些人根本不是劝谏,而是藉此讨好太后,以待我们母子和好后巩固他们的权位,所以我乘机羞辱他们一番。”秦王政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得意地笑起来。
“你不只是羞辱。”老人也狡黠地对着秦王政笑,两眼注视着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