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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今天有什么要事必须前来?”
“的确是天大的要事。”蒙武认真地说。
“日出而作,日入而自,葛天氏之民也有天大要事?”
“不是为臣自己,而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始皇开始感到惊诧,但立即明白了蒙武的来意,他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为了这件事,朕正想找你们。”
他说着话,一边拿起李斯的奏简,要近侍捧去交给蒙武。蒙武就在席位上读毕,交近侍捧回给始皇。
始皇问:
“蒙卿有什么意见?”
“臣正是为这件事而来,陛下,焚古籍的事千万做不得!”蒙武避席顿首:“要是这样做,陛下会让天下人感到遗憾!”他底下还有句话不敢说出,始皇要是这样做,会在千古历史上留下骂名。
“朕也是委决不下,”始皇紧皱眉头说:“但李斯说得对,让儒生这样煽动,黔首如此盲从下去,最后会损及朕的威信,动摇国本!你是否为此事而来?”
“正是。”
“你怎么会知道的?朕还没作决定,”始皇怀疑地问:“你身居边荒鄙野都知道了,那咸阳岂不是人人都知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蒙武笑着说:“李斯上这本奏简时,和门客讨论多时,免不掉有些门客在外宣扬。”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千万不可?”
“凡事都有个源头,没有古哪来今?诸子百家有如支川水流,然后集成江河,汇为海洋,要是学术思想没有源头,很快就会干涸。”蒙武忧心忡忡地说。
“杨朱不是说,歧路多会走失羊,学说太多,也会教人无所适从?朕的意思是要天下定于一,法令制度定于一,学术思想也定于一,这样天下才能长治久安不乱。”
“防民之口有如塞川,”蒙武诚恳地说:“杜绝黔首的思想更是不可能的事。人心不同正如其面,各有各的想法说出来,才能集思广益,互作比较,让治国者选择最好的做法。”
“朕认为秦国的法令和制度都是天下最好的,不然不会如此快富国强兵统一天下;朕的作为也远超过三皇五帝,不然不会有中国空前的真正统一和广大的版图。朕不明白这些愚儒和无知黔首为什么还要怀念旧时制度,以古非今批评朕!”始皇越说越气愤。
“……”蒙武一时插不上嘴。
“有人在背后批评朕刚愎自用,不如遵守古制,不肯效法古人,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朕大公无私的地方。朕不分封子弟,乃是鉴于诸侯一多,就会战乱不息,中原几百年的战祸,难道还不能作为前车之鉴?再说,只有事功统一才能真正的发挥办事效率,各国各自为政,什么都做不好!”
蒙武正想答话,忽然有名近侍进书房报告,朝门外聚集了大批儒生和黔首,说是要观见始皇请愿。
“蒙武,你们跟朕到外面去看看,这是秦国从来未发生过的事!”
始皇带着近侍护卫,由蒙武夫妇陪同上了午门城楼,只见城下跪着黑压压一仆人。他仔细一看,带头的正是博士齐人淳于越,跟他跪在一起还有二十多位博士,后面则是数千名百姓。
始皇不悦地问:
“淳先生,有事可以向朕当面说明,为何带了这许多黔首同来?”
“他们不是臣等带来,而是一路上自动跟来的。”淳于越跪伏着说。
“平身起来说话,”始皇大声说:“你先要众人散去,有事进宫来说。”
但众百姓听到始皇说话,先是高呼万岁,接着群声如雷的喊着:
“我等要听陛下亲口答复,否则跪死在宫门口!”
“淳先生,这是怎么一回 事,他们要朕答复什么?”
众百姓异口同声各说各话,顿时现场一片嘈杂,淳于越站起来挥手,要群众安静后又复跪下。
“到底是什么事?”始皇明知故问,心头怒气已经暗生,他转向蒙武低声说:“你看这就是思想分歧的好处,挟众威胁!”
“陛下请息怒,看淳先生怎么说。”蒙武柔声安抚。
“外传李斯丞相上奏陛下,要焚毁天下所有经典古籍,不知可有其事?”
“李丞相虽然上奏,但决定权在朕,朕仍在考虑中,你这样聚众要胁,该当何罪?”始皇已忍不住愤怒。
“臣罪该万死,但焚毁古籍,断绝数千年的思想源流,这件事不仅事关天下治乱,而且涉及后世万代子孙,臣不敢不冒死劝谏。”淳于越俯地叩首说。
“这件事朕自有考量,你先带着黔首散去。”始皇强自再忍住怒气,和言悦色地说。
“这事由臣引起,臣万死不能辞其咎,但求陛下亲口答应不予批准,让臣等及百姓安心!”淳于越又再顿首。
“朕说过自有考虑,难道说你一定要当面逼朕屈从?”始皇怒声说。
“臣劝陛下分封子弟,也是为了巩固国本,愿大秦千代万世流传下去!”
“朕并没有怪你!”
“臣怒斥周青臣谄媚,也是为了陛下好,但想不到引来丞相如此议论。”
“朕说过决定权在朕!”始皇不耐烦地高声说。
“请陛下亲口允准,否则一旦焚书令下,陛下在历史上留下污名,臣亦成为千古罪人!淳于越叩首流血。
“不要理他,这个老头子真顽固!”始皇一拂袖转向蒙武夫妇说:“让他们跪在那里,看他们能跪到何时!”
蒙武正待进言,只见淳于越忽然翻身跌倒,滚了几滚,腿一伸直,就不再动弹,博士中有人围上来查看,原来他早已服下剧毒,此刻是毒杀身亡。
“让朕去看看。”始皇就要下城楼。
“群众不久就会发生骚乱,陛下还是先回南书房。”蒙武劝阻说。
果然始皇还没有下得城楼,就看到人群乱奔,全围挤上来看淳于越的尸体,你推我挤,竟有人互相殴打和践踏。
在混乱中有人高声骂:
“嬴政,你要是焚书,你就会留下千古骂名!”
“嬴政,你这个昏君,你连桀纣都不如!”
“不错,桀纣虽然暴虐,还不至于愚蠢到焚毁古籍!”
蒙武忧心地看着始皇,深怕他一怒之下,下令将这几千人都坑埋了,这在他不是不可能的事,他急忙对他说:
“陛下,群众一骚动起来就是这样,请陛下移驾回南书房!”
众近侍也来相劝,谁知始皇不怒反笑,冷静地看着城下像开水沸腾般地乱哄哄的民众,静听着百姓的怒骂,转脸对蒙武说:
“你看看,这就是阅读古籍的好处,他们知道有桀纣,也知道拿来和朕作比较!”
“群众都是这样,仗着人群遮掩壮胆,什么平时不敢讲的话都敢讲出来,请陛下息怒。蒙武为这些群众说好话。
“蒙武,不要担心,朕现在是一点怒意都没有了。”始皇微笑着说。
他这一微笑,反而使蒙武更为忧心,因为他熟知始皇的脾气,他只要在怒极时转为微笑,下面一定是出人意料的残酷行动。
“虎贲军为什么还未出动驱散民众?”蒙武接着在心里想。
就在这时,响雷似的马蹄声从城两侧响过来,黑盔、黑甲、黑旌旗的虎贲军出动了。
跪求和叫骂的民众全都纷纷向四处逃散,逃慢的挨着一顿鞭子,只有二十位博士仍围在淳于越的周围不去。
抓了两百多名没来得及逃走的群众后,虎贲军都尉来到城下,下马行军礼启奏:该如何发落这些群众和跪在淳于越尸体周围不走的博士。
始皇看了一眼蒙武,转脸对那都尉说:
“将他们都放了,家里人都在等他们吃晚饭呢!”
蒙武夫妇都长舒了一口气。
“交待奉常,淳先生予以厚葬!”始皇转向近侍说。
蒙武尚未说出心中宽慰的的话,只听到始皇又对他说:
“回南书房去,表妹伉俪过了这么久田园生活,到宫中来应该换换口味,在这里多盘桓几天,但是不要再谈国事,国家的事朕自会处理!”
这下完全封住了蒙武的口。
他回到南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朱笔在李斯的奏简上画了个“可”字,字迹比平时大三倍!“
丞相李斯的奏议得到批可后,他立即召集所属百官紧急策划并雷厉风行地执行。
首先他以始皇的名义诏告天下,限期焚书,令下三十日不烧者,黥为城旦,发往北边筑长城。
然后由朝廷派出监御史到各郡监督执行;郡则派监察人员到各县;县则派检查人员到乡里。
开始还有人观望,也有人赶快挖地窖、筑复壁,将书藏进去,这项行动不能请人,也不能在白昼公开进行,只能利用深更半夜,邻人、家人都睡着时,一个人偷偷起来摸黑做。
因此,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学究,平生第一次拿起锄头或泥锹,弄得满手都是水泡,但他们为了保存传统文化,只有兴奋和喜悦,没有半点怨悔和恐惧。
这类行动以齐鲁两地进行得最为积极,也是若干年后古文(大篆)经典出土的唯一来源。
还有的人怕藏书迟早会被找到,干脆将自己的脑子变成书窖,三十天内日以继夜地背诵,能记多少算多少。他们也有集体合作的,大家分配你背《周礼》,我背《诗经》,他背《春秋》、《易经》……等等,这是日后由他们自行写出,或他们口述,而别人用今文(小篆)记载的古籍众的多来源。
当然,他们为了怕其中有人背叛,全都经过神前发誓、歃血为盟等郑重的仪式。
不过,也有更多的人按照规定将书简交出去。
于是古籍竹简,羊皮、丝绢手抄卷,以城、乡为单位集合起来焚烧,岂止是汗牛充栋,简直是堆集如山。
北自辽东,南至南海,东自平地,西至临洮,只要是大秦统治权能及的地方,只要是中原文化所流到的处所,这三十天内,每天日夜都在焚书。
在眩目的火光下,几千年来先圣、先贤的智慧结晶,无数工匠巧艺体力的付出,全化成飞烟灰烬。
群众有的就近围观,有的含泪忍住心痛,远远看着多少代遗留下来的传家之宝,花费了多少祖先心血和时间才能保存完美的宝贝,顿刻之间变成乌有。
本来群众多数时间是对立的,一件事有人喝彩,一定有人会怒骂,但这些围观焚书的人,全都是一个模样,一种心情,他们沉默含泪,在心头流血。
没有人愿喝彩,更没有人敢怒骂,他们只是沉默,只是心头流血。
三十天内,朝廷、郡县使者奔驰不断于途,有报成果的,有请求叙功的,但也有要求罚罪的。
原来,始皇诏命刚下,不但民间,连很多官员都心存观望,认为这只是一声迅雷,响过了就没事,因为焚尽天下古籍,这就跟下令天下都不准吃杂粮只准吃面一样荒谬!一样无法执行!连李斯派出的监御史都大部分存有这种看法。
更重要的是,无论大小官吏都是读过书的,多多少少对这些古籍都有一份浓厚的感情和甜美的回忆,毁掉这些古籍也等于否定了自己所有的过去,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向一般不识之无的平民、略通文字的商人自傲的?
结果是李斯看到大小中央地方官员都在虚应故事,他动用了最可怕的特务组织,查报了一些执行不力的官员,处以抗命罪名,处斩的处斩,下狱的下狱,这下大家才相信是玩真的了,再也不敢松懈,都认真执行了。
三十天内焚书虽然热闹,害了不少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