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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它会长回来?”她低语。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但没仔细想过。不过我应该清楚事情会如此演变的。”有好一段时间,她仍以无精打采,定定的眼光盯着我。
“难道这些……事情,没有什么让你惊惶害怕?”她问道,声调是不常听到的喉音。“难道没任何事曾让你灰心气馁?”她的嘴大张,完全像个凡人的举止。
“我不知道。”我无助地轻语:“我抓不住你问题的要点。”说着,我自己也混乱迷糊了。接着我又告诉她,头发反正每天可以剪掉烧了,很简单的。
“不错,烧了它!”她叹息着:“否则时间一久,塔里四处就被我的头发塞满了。
不是吗?这简直像是童话里,拉朋蕾不断长的头发;也像童话里,磨坊主人的女儿,听命替那坏矮人伦波金,以草纺成黄金,纺到后来黄金太多,坏矮人想叫停都没办法了。“”吾爱,我们何妨写下自己的童话?“我说:”我们已学到一课;我们已具金刚不坏之身,头发剪不短,伤口会愈合,你是一个女神啦!“”一个饥渴的女神!“她说道。
个把小时以后,我们手牵手,像两个小学生挤在人潮汹涌的大道。短发变长的插曲已丢在一边。我们脸色红润,肌肤温暖。
然而我没离开她去找律师,她也没如她所想,去寻求安逸宽阔的乡野。我们靠近在一起,只有那幽魂的微光,三不五时出现,使得我们常不自禁回头张望。
三点钟左右来到出租的马厩时,我们知道幽魂潜近了。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钟,我们什么也没有听见,然后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又现,这令我恼怒发狂了。
虽然我们试图捕捉一些可理解的讯息,但是却只感到怨恨于恶意,偶然有些不安骚动,像枯乾的树叶,焚化在熊熊大火里。
她很高兴我们骑马回家,倒不是有事惹她烦,而是她想接近安逸空漠的荒野。
开阔的田野呈现在目前,我们奔驰着,耳边只传来飕飕的风声,偶尔我好像也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但并不能确定。她跟我一样喜爱奔驰在风中的感觉,她也喜爱黑暗小山岗上初升的闪烁星星。
只是,今晚她有没有黯然神伤的时刻呢?我不知道。她有时阴沈难解,有时不瞅不睬,有时眼眸眨动,好像泫然欲泣,但是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我思潮起伏,沿着浅滩河岸,我们来到一处茂密的林丛;猝然间,马后腿直立,马身歪向一边。
事出仓猝,我差一点摔出马下;好在卡布瑞紧紧抓住我的右臂。
每晚,我都骑到这块森林中的小空地。穿过狭窄的小木桥,我喜爱马走在林子里的碲答声,马跃爬河岸斜坡的舒畅感。这条路,她已是老马识途,未料,此刻却像置身陌生地带一样戒慎恐惧。
惊怯地,马几乎又再次后腿直立,她自己想掉头,想转回往巴黎的方向。我全神贯注,驱使她继续往前,同时也拉稳 绳。
卡布瑞盯着后面的矮树丛,那黑黝黝的一大片,枝叶茂盛,遮掩了小河水面。风的飕飕声传来,树叶的籁籁声也穿来,紧跟着风声树声的是幽魂的喘息声。
我们同时听见了。我揽紧卡布瑞,她点头示意,抓紧我的手。
“它的声音更强烈鲜明了。”她迅速地说:“而且不是单独一个。”“不错。”我生气地说:“它竟敢挡在我于我的墓穴之间!” “你不可以往那里骑!”她叫出声来。
“见鬼!为什么不行?”我说着,试图稳住马。“离日出已不到两个钟头。拔剑吧!”她还想说什么,我却已勒马向前,她只好如我说的拔出剑来,她握剑的手,坚定正像一个男人。
竟然,抵达树丛之先,那些东西一定已抱头鼠窜,这点我是确定的。这群乌合之众,一向只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如今,它们不但吓了我的马,还吓了卡布瑞,大令我深恶痛绝!
双脚用力一踢,全身斗志昂扬,我驱马跑向木桥。
我的手抓紧武器,抱着卡布瑞伏身向前,我怒气冲冲,好像一只凶猛冒火的龙,当马碲声在桥上碲答着时,我看到它们,那群妖怪,这还是第一次哩!
白森森的脸和手就在面前, 瞄了一眼,它们就张嘴吼出惊吓的怪叫,它们猛摇树丛,将树叶如淋水 满我们一身。
“该死的,你们这群妖魔鬼怪!”当我们的马到达河岸另一边,卡布瑞猛然大叫。
有东西扑向马上的我,马在潮湿的泥地上滑行,这家伙捏住我的肩和手,我则试着挥剑迎敌。
剑越过卡布瑞的颈和我的右手,我愤怒地砍着妖怪,它飞跑了,黑暗中只见一阵白影闪过。另外一个也跳上来,它伸手如爪,卡布瑞的刀锋挥断它伸出的手臂,手臂飞上半空,血喷得像是泉涌,叫声顿然变成哀嚎。我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砍成碎片, 绳勒马太急了,马后腿直立差一点跌倒。
卡布瑞抓紧马鬃,躯马往大路奔驰。
我们往塔楼奔驰,跟在后面的妖怪大声吼叫;马不支倒地,我们只得丢下她拔腿就跑,手拉手,冲向塔楼前门。
我知道我们必须行动迅速,在它们攀墙之前,必须爬进秘道,躲进秘室,绝不能让它们看见我们移动秘道口的大石头。
尽快锁上门,我拉着卡布瑞迅速爬上楼梯。
我们终于回到秘室,大石头也恢复原位;我听到它们在墙角开始往上攀爬,它们又咆哮又尖叫不已。
我抓起一堆木柴,向窗外用力猛扔。
“快,去拿引火棒。”我说道。
然而,铁栏杆外已有五、六张白森森的脸,吱吱鬼叫回响在小室,益增它们的鬼魅之气,那一瞬间,我情不自禁退后,只能怒目而视。
它们抓住铁栏杆,好像一只只的蝙蝠,但它们不是蝙蝠,它们是吸血鬼,正如我们,是人模人样的吸血妖怪!
黑色的眼睛,在蓬乱的脏发下骨碌碌瞅着,咆哮着更大更凶;抓着栏杆的手露出赃兮兮的指甲,身上穿的是破烂的污秽布片,发出墓穴一样的臭味。
卡布瑞将引火棒丢向墙壁,当它们想捉她时,她跳开了;它们在栏杆外,露出獠牙,吱吱鬼叫,又伸手捡到引火棒回丢我们。在此同时,它们死命拉住栏杆,好像要把栏杆从石头上拉断一样。
“去拿火绒盒来。”我大叫。我抓起一根坚硬的木头,戳刺靠近的一张脸,轻易地让怪物摔出墙下,我听到它摔下去时的惊叫声!没用的怪物!当我又驱离一个怪物时,其他的全抓紧木头,剧烈地于我搏斗;此时,卡布瑞已经点燃了引火棒。
火舌往上跃起,咆哮之声顿止,却转成普通的话语:“烧火了,往后腿,往下走,快滚开,笨蛋,下去,下去,铁栏杆滚烫了,走!”标准的普通法语,正确的说,乃是一种流畅、急促、咒骂三字经越来越多的粗俗法语。
我捧腹大笑,一边看着卡布瑞,一边顿脚指着它们。
“渎神的人,诅咒你!”有一个喝骂着,火舌舔向它的手,它嗥叫摔了下去。
“邪魔外道,法外之徒,诅咒你们!”底下传来叫声,叫吼逐渐异口同声:“该死的法外之徒,竟敢大胆闯进上帝的圣殿!”一边咒骂,一边跌落在地面上。木头烧着了,火焰往天花板上窜起。
“回到你们来的坟墓里去吧,你们这群恶作剧的家伙!”假使我离窗子够近,真会把燃火的木头丢下去呢!
卡布瑞眯着眼静立,很明显地在仔细聆听。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陆续传来,新的咒骂之歌逐渐成型:打破神圣戒律的恶魔,亵渎神明的妖怪,向上帝于撒旦天遣挑 的鬼魅!它们一边骂一边用力推着门于底下窗子的栏杆,像顽童似的向墙壁丢掷石头。
“它们进不来的,”卡布瑞音调平板地说,仍然歪头凝神细听:“它们打不开大门的!”我不大有信心,铁门早锈了,老久腐朽了,我们只能坐等。
我瘫倒在地下,身体靠在石棺边,弯腰驼背,双手交叉抱胸,刚 的笑声早已停歇。
她伸开双脚倚墙而坐,微微喘息,发辫松开,松散的发绺贴在她雪白的两颊,使她的脸像是眼镜蛇的伞状颈部。她的衣服上尽是煤灰。
火的热度给房子带来压迫感,没有空气的小室水气蒸腾,火焰闪耀在幽暗的夜晚。我们尚能勉强呼吸着,除了害怕于筋疲力尽外,倒没受什么罪。
逐渐地,我知道她是对的,它们打不破铁门,我听到它们在叫过最后的咒骂后,已经离开。
“愿上帝的天遣,降临在邪魔外道身上!”马厩附近传来骚动之声,在我的脑海中,我看到那个傻楞的小马童,惊恐地从藏身处被捉出来;它们将谋杀男孩的影像传给我,这些该死的妖怪!我更加气急攻心。
“安静一点,反正来不及啦!”卡布瑞说。
她的眼睛暴睁,细细谛听之后又闭上。马童死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在看到一只黑鸟从马厩飞上去的同时,我意识到死亡,她坐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恍如也看到同样的景象;然后又似意识恍惚地坐直,嘴里则喃喃说着“红色天鹅绒”;只是声音微不可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没有听对她的话。
“我会惩罚你们的,你们这群恶棍!”我大声说,把话传扬出去:“你们再来扰乱,我发誓,你们一定吃不完兜着走!”我的四肢却越来越沈重,火的热度令我昏昏欲睡。这场莫名其妙的战役,战况激烈,敌我双方互有伤亡,问题是对方到底在战什么呢?
在筋疲力尽于火光闪烁的当儿,我不知道正确的时辰;我恍惚做了梦,又不自觉抖索醒来,唯恐时光已溜走了太多。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尘世的年轻男孩,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在秘室跺步。
当然,她就是卡布瑞!
她来回走着,看起来活力充沛,却又充满雍容优雅。她踢着木头,注视了一下烧黑的部份,又将木头放回远处。我看看天色,此时,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钟头吧!
“这批家伙是谁?”她问道。站在我前面,双腿微张,她双手挥动:“为什么叫我们法外之徒、亵渎神明之怪物?”“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全部所知。”我坦诚说着:“今晚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们,也不认为他们拥有脸庞、肢体,或者真正拥有语言能力。” 我慢慢爬起来,掸掸衣服的灰。
“他们谴责我们进入教堂!”她说:“你手到他们传递的影像没有?这群怪物斥责我们大胆狂妄,他们可不敢轻易踩脚在神圣之地哩!”这是第一次我注意到她在发抖,她的许多神情令我不安,譬如眼皮的跳动啦,手一直去拂垂下来的发绺啦等等。
“卡布瑞,”我说着,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具有权威于坚定。“最重要的是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们不晓得这些怪物起得多早?日落后他们几时会再来?我们必须另找安身的地方。”“地底的墓穴?”她说道。
“那里只有更糟,只要他们打开大门,我们便别想逃啦!”我再看看天色,将石头推离秘道口。“来吧!”我说。 “我们去哪里?”她问道,今晚以来的第一次,她显现出脆弱的模样。
“到东边的一个小村子。”我说:“很明显的,对我们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里的教堂。”“在教堂?你肯去吗?”她问道。
“当然肯,你刚 不说了,那群小妖怪绝不敢进入教堂!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