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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岂不污了他当初一片拳拳真心,被人看了取笑去。尤其是我哥哥更会将他狗血喷头地大骂一通。”
“他说了没有到哪个朋友家里去?”狄公问。
“没说。我猜来会不会又去找孔庙商场的那个什么掌柜了。”
狄公微微点头,一面又去衣袖里取出那枚金戒指放在桌上,问道:“沈云,你说你从来不要万茂才的钱财,那你又为何要将他的这枚戒指送到当铺去?”
“不!老爷的话说到哪里去了。这枚戒指是老万叔祖上传下的宝物,我岂会要他的?他见我喜欢,便让我戴着玩,戴了两天我便还了他。那一天我们恰好路过一家大当铺,我便好奇地进去与这戒指估价,这仅仅是好玩而已。不意那当铺的掌柜却缠住了我不放,说了许多腌脏话,我正经了脸,抽身便跑出了那当铺。那天也是合当多事,我刚跑出那当铺,迎面正撞见一个高个儿后生家,他一把扯定我的胳膊就要做嘴,说我是他的心肝肉儿。我正待泼口叫骂,老万叔赶过来拉开了他的手,说‘休得无礼!光天化日竟敢调戏我的女儿。’那后生直愣愣了眼正待撒野,我哥哥上前一把扭着他的胳膊狠狠扇了几下巴掌。那后生被人打了反咧嘴嘻笑了一下,踉踉跄跄,歪扭着脖子去了,我疑心是个呆痴。——老万叔对我们兄妹也真像个父亲一般,我不信他会上衙门告我们什么。”
狄公脸上开始变得沮丧,他默默地捋着他的胡子,双眼凝视着前方,似在深思着什么。
陶甘捻着他那颊上三根长毛不禁频频点头,沈云一番话又使他相信这万茂才乃是走私案中的重要人物。他与这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游民混迹在一起,正是他从事违法走私的掩护,一个不惹人注目的老乞丐谁会怀疑他的真正身份?万茂才今番来汉阳正是为了联络孔庙商场的那个蓝掌柜,蓝掌柜是他们一伙在汉阳的头目,而万茂才本人则是最重要的枢机人物,走南闯北,周游各地,把全国的走私人犯织成一片网,听命于京师朝延上一个首领的指挥。陶甘几次干咳,提醒狄公注意这一层关节,但狄公看来仍无动于衷。
狄公忽然从沉思中醒来,以一种温柔的眼光看看沈云,说道:“沈小姐,你的那老万叔昨夜被人杀害了!”
“你说什么?老爷,老万叔被人害了?谁干的?”沈云惊奇、激动、迷惘。
“我正想间问你是谁干的?”狄公平淡地说。
“哪里发现的他的尸体?”沈云紧迫地又问。
“城外山坡上一间无人居住的茅棚里。看来是昨夜被人杀了后搬到那里去的。”
沈云细眉倒竖,圆眼怒睁,原先一双云恨雨愁的眼睛顿时射出灼灼怒火,那玉手捏紧的拳头狠狠敲着桌子,说道:“准是那姓刘的狗杂种!老万叔帮我们逃出了刘掌柜的手心,刘掌柜不甘,他派人跟踪我们,而老万叔竟误入了他们的圈套,被这帮杂种王八害了!”
她忍不住悲切哭出声来,双手捂住了脸。
狄公等沈云稍稍恢复了平静,问道:“沈小姐,我看你们的左手小指上都少了一截指尖,万茂才跟你们合了伙,他是否也切掉了他左手小指的指尖?”
沈云答道:“他几次想割,但都没有胆量下手。好几回他把左手放在树桩上,右手拿刀,我站在旁边帮他数一、二、三,但每次他都胆怯地把手缩了回去。”
沈云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一笑。
狄公慢慢点头,沉吟了一会,又长叹了一口气,拿起朱笔在官笺上写了几行字,纳入封套,又在封套上写了几行字,命当值文书马上将这信函送出。
狄公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沈云一眼,说:“小姐肯定已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心上人了吧?”
沈云略一诧异,不禁点了点头:“嗯,是长江里的一个船夫,他已经等我许多年了。我想将来我们自己买上一条船,来往长江中运货搭客,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又可玩游许多名山大川。我不愿一直流浪,更不想去做妓女。老爷,你不会将我面上刺上金印,押去边庭充军吧?”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你暂时委屈几天,我现在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子了。”
沈云退下后,陶甘忙说:“万茂才这家伙很狡猾,他正是利用他的游民身份槁走私犯罪的。沈金兄妹是粗心人,哪里会知道他是一个跨县连州的走私网上的大蜘蛛。案情已很清楚,杀他的可能是他的同党或上司,我疑心正就是孔庙商场的那个什么掌柜。只要抓住这个人,这两起案子便可一并破获了。”
对陶甘的这一番话,狄公没有评论。他对万茂才的人生态度却发了一通感慨:“象万茂才这样的人真可算是看透了人生的人了,几十年养尊处优,重姻而卧,兼味而食,娇妻美妾包围,一旦得了悟头,便厌倦了原来的生活,怀疑起走过的道路,毅然跳出旧的圈子,与以前的自己一刀两断,根据新的人生意识追求新的精神慰藉,探索新的生活模式。我们不知道他后来是否萌过后悔之心,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仅有大胆尝试的精神,而且有果敢决断的行动。”
一席话说得陶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等狄公稍停话头,赶紧问:“老爷,是否将张旺带来审问?”
狄公抬头淡淡地看了陶甘一眼:“张旺?对,沈金的那个同伙,就由你明天审吧,只须一般问问就行。我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处置他们。沈金和张旺好办,我将送他们去北镇军都虞侯的苦役营去,先医痊愈他们的懒惰,一年后再让他们披甲执锐去边庭立功,报效朝廷。只是对沈云却感十分的棘手,朝廷律法对女的乞丐游民与暗娼相同,都视作是社会治安的隐患,刑罚最是无情。我不忍看她一步步堕到不可救药的田地,我想将她派给韩虞侯家去当侍役,韩虞侯是一个非常注重严格训练的正统人物,如果在他家里呆上一年半载,她将会理解一个女人如何在世上生存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对生活会产生新的热情,感到新的责任。然后我再帮助她嫁给那个钟情于她的长江船夫。她便会成为一个既贤惠又勤劳的主妇。”
狄公自顾一个劲不着边际地谈论,一旁陶甘不觉发了急,忍不住又开口道:“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办?”
“下一步?”狄公扬了扬他那浓黑的眉毛,神秘地笑道:“你说下一步?我们没有下一步了,我们应做的事都做完了,你没发觉我们所有的疑难都解决了?你不是听到了全部的证词,侦查鞠审了与这起凶案有关的所有人物?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万茂才是怎样被杀的,以及是谁将他的尸体搬到好小茅棚里去的。一切明如白昼,当然那个走私帮在汉阳的头目是谁也知道了。”
陶甘听罢,如合在缸底一般,瞠目结舌望着狄公,吐不出一句言语来。
狄公见陶甘那滑稽的表情,知道他还蒙在鼓里。笑了一笑,意旨遥深地说道:“这是一个不幸的故事,它的结局总算还不太糟糕。奇怪得很,今天一早我刚从猴子那里拾到这枚戒指时就隐隐感到这是一个凶兆,这枚戒指闪烁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寒光。我看到原本不应该流而白白流掉的血,原本应该珍藏而不得不舍弃的爱……”
狄公语未落音,衙卒已将黄掌柜带进了书斋。
黄掌柜脸上增了几分苍白但依旧举止利落,态度轩昂,见了狄公从从容容地躬身作揖。
“不知县令老爷唤鄙人来又有何贵干?”他彬彬有礼地问了句。
狄公指着桌上那枚闪出碧荧幽光的戒指,问道:“”你拿走万茂才五十两黄金,为何不将这枚戒指一并拿走?“
黄掌柜见那戒指并不吃惊,说道:“老爷这话意思小民好不明白。”
狄公说道:“我先来破个头吧。刘掌柜由江夏运来交给你的两箱走私贵重物品因在界河被巡卒截获,你须求助万茂才放在你那里的五十两黄金,救一时之急。”
黄掌柜这才吃一大惊,不觉蓦地心慌,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万茂才来找你帮助他切掉他左手的小指尖,他要用血的咒誓来表示他对沈云小姐决无反顾的爱。他要求正式加入他们的帮会。万茂才看中了你家那架切割药材的大铡刀,用那铡刀来切去小指尖是最干净利落的手段,不仅切得恰到好处,痛苦也可减小到最低程度。然而万茂才还没来得及将手放到适当的位置大铡刀就落了下来,当即切去了万茂才左手一排四个指头。万茂才尚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一柄碾药的石杵已击中了他的头颅。随后他的尸体从你家中被搬到山坡上那间小茅棚。你搜查了尸体,拿走了所有能表示万茂才身份的东西。你深信不消两日尸体便会腐烂,即使被人发现,官府也只是当作过路的游民而很快焚掉。然而天网恢恢,白日昭昭,一只猴子捡到了他落在茅棚外的这枚戒指,它准是在搬挪尸体的慌乱中从万茂才被切去了手指的残桩上掉下来的。而你黄掌柜也终于被押来了这里。”
“一只猴子?”黄掌柜有点迷惑。
书斋里死一样寂静。
黄掌柜的脸变作了死灰色,他的嘴唇抽搐着,牙齿“格格”打颤。他沙哑着声音说道:“老爷莫非有神灵暗助,分判来句句是实。老爷无需动怒,容小民从实招来。这谋财害命的弥天罪名小民认了,只是一点想要分辩:那两箱走私物品并非是分与我的赃财,我须依上司的指派一一分与汉阳的几个同行。至于刘掌柜如何得来这些东西,小民实是不知,不敢虚供。”
狄公厉声道:“你且将犯罪违法的缘由细细供来!”
“近两年我的生意连续亏本,折了几千两银子,四处告贷求助。长安一个大员外,实也不敢瞒老爷,他是朝廷里那户部尚书的哥哥。他给了我一封书信约我去长安商谈一笔大生意。我喜出望外,赶到长安。他热情地召见了我,私里告诉我他已组织了一个连州跨县的金银宝物的大走私偷运网。他要我坐镇汉阳从中专管转运分拨,这样不仅可以把前两年亏的本银全数翻回,而且从此交了财运,黄的金,白的银,圆的珍珠,扁的玉璧,弯曲的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还愁没个齐全。我很快就落到了他的手心之中,再也不能动弹挣脱了。我抵挡不住他的利诱和胁逼,直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还望老爷知我本源酌情宽恩。这次从江夏运来要转拨的两箱物品被官府查缴,我必须自己垫出一笔金银才可遮盖漏洞;否则,刘掌柜就是我的榜样。”
他一面说一面用手帕不停地擦着头上、脸上的汗珠。
“万茂才是我的老朋友、老同行,他存放在我这里有五十两金子。我想求他通融一下暂时借我救燃眉之急。昨天夜里他来我家没有别人知道。他羞于让人知道他来我家借用铡刀割小指之事,甚至要我对我的家人奴仆都严守秘密。他来时是我亲自开启花园的角门放他进来的……”
“黄掌柜,我问你,万茂才这五十两金子打算作何用处?”狄公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回老爷,这万茂才想他切去小指尖正式加入他们游民一伙,那女子便会同意与他结婚。那时他就将这笔巨款分作两份,一份馈赠那女子的哥哥作聘礼,一份准备在乡间买一处馆墅或庄子,开始他们新的安居生活。……唉,想不到我见这五十两金子动了心,起了个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