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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与昌平君和隗状三人坐在大堂上,被带上来了。
吕不韦抬头细看,仅仅几天不见,简直判若两人,白净的面皮又瘦又黄,眼睛凹陷,布满了血丝,浑浊无光。胡须仿佛一夜间疯长起来,又粗又长,把脸衬得更加难看。再配上这一身囚衣,活脱脱一个死囚犯,昔日王侯的神气尽荡然无存。也许这才是的本来面目,吕不韦暗想,他从狠毒的眼神里读出一丝恐惧,说不定今天的形象就是自己明日的下场。
吕不韦不敢和目光对视,他拿起惊堂木敲击一下堂案,喝道:“,见了本官还不下跪,难道要大刑伺候不成?”早已得到李斯暗示,心中暗想,吕不韦你也别神气,嬴政要借我的嘴治你死罪呢。本不想同嬴政合作,但他也不想看着吕不韦神气的样子,转念一想,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哈哈一笑:“吕不韦,人们不是说胜如王侯败如贼吗?我如今是贼而你是王侯,你也别高兴太早,你很快也会沦为贼的,咱们二人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飞不了我也蹦不走你。”
隗状喝道:“,你别废话,快把你的同党一一招来,大王会酌情给你从轻处罚的,也许会饶恕你的宗族。”瞪了隗状一眼:“你少插嘴,我现在正供出同党呢。”又转向品不韦:“吕不韦,本来不想供出同党,都是你们苦苦相逼的,我只好从实招供了。”吕不韦从的话听出不对劲,斥道:“,如实招供,但不允许诬陷好人!”
又是哈哈一笑:“诬陷好人?吕不韦,你还算好人么?我假腐入宫是你为了讨好太后,也是你为了摆脱太后纠缠一手安排的。”
吕不韦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气急败坏地喝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诬陷本侯爷,不怕株连九族吗?你说你假腐入宫是我一手安排的,何人作证?”
“太后即可作证,除了太后之外,宫中也有负责行刑的太监作证。”得意地笑道,“这还不算,我作乱也是你指使的。”
吕不韦更是气炸了肺:“大胆!、你血口喷人!我让你求死不得求活不成。”
昌平君说道:“文信侯不必连连打断犯人的口供,这是审讯不是对薄公堂,侯爷若想辩驳,等到审讯结束到大王那儿再辩驳也不迟。”
吕不韦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才真正明白让他审理一案的真正用意。
又说道:“吕不韦,你想作乱犯上却又不直接起兵,特意把调兵令牌交给太后保管,本来我并不知道太后那里有令牌,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暗示我用令牌可以从雍城周围县城调出地方兵马——”
又说了些什么吕不韦一句也没听见,他头一歪气得昏厥过去。
当吕不韦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府中,他见司空马与几位夫人还有儿子吕钟也围坐在旁边,让众人扶他起来,吕不韦拉着几位夫人的手说:“你们快收拾行李,准备回雒阳封地,我要入宫去见大王,再晚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司空马不解地问:“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不韦摆摆手:“你们赶快在府中准备吧,是吉是凶还难以预料呢。”
吕钟拉着吕不韦的手:“爹爹,你快去快回,我和娘在这里等着你,要走全家一起走。”
吕不韦抚摸着儿子的头一阵心酸,自己把整个心思都扑在秦国的朝政上,梦想着有朝一日——想不到如今是这样的结局,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有其实而无其名的儿子,自己冷落了自己的夫人,更耽误了自己的儿子,像他这把年纪有这么小的儿子真令人难以置信,真是公而忘私吗,吕不韦自己也糊涂了。
嬴政从赵高手中接过抄录下来的口供,满意地说:“高,你干得不错,有这份口供足以将吕不韦满门抄斩,就看他是否识相了。”
嬴政话音未落,有传事太监来报,文信侯求见,嬴政和赵高相视一笑:“让他进来!”
吕不韦入内叩拜说:“臣身为百官之首,对作乱一事一无所察,臣有失察之过。臣掌握兵权时曾私给太后一调兵令牌,当时臣只是为太后安全考虑,事后没能及时奏报大王收回令牌,酿成大错,这也是臣的过错。假腐入宫臣确实一无所知,请大王明察。说他作乱受臣的指使更是对臣的诬陷,谨望大王明鉴。但臣为相多年无功于秦,并且惹出种种祸端,非臣存有私心,而是臣无能也,如今臣年事已高,更不堪任用,请辞去相国一职,并望大王网开一面,放过臣的家小,将臣一人治罪。”
吕不韦说完,老泪纵横,俯伏于地。
嬴政并不想立即将吕不韦治罪,他怕数日之内搬倒两侯引起群臣恐慌,动了秦国的根本,影响统一大业,于是,淡淡地说道:“丞相还算有自知之明,还没有像一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对所供丞相之罪过寡人自有分寸,本王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寡人恩怨分明,看在你多年为大秦辛苦操劳的情份上,本王同意你辞去丞相一职回雒阳封邑颐养天年。激流勇退,见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这是识时务者所为。丞相不是把《吕氏春秋》十二纪按春夏秋冬四季顺序分别论述生、长、收、藏吗?自然四季如此,治理国家如此,人的一生荣辱福祸不也是这样吗?人不可能永远得志,也不会终生时运不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周朝兴盛不过八百余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法则,丞相为人中姣姣者,定然比常人更能参破自然之理,望丞想回雒阳封邑有一个美好的晚年。”吕不韦明白嬴政这些话的用意,再次施礼说道:“罪臣多谢大王宽宥,一定谨记大王教诲!”
吕不韦告退了,走到大殿廊前,不由自主地又回过身去,瞥一眼端坐在御座上的秦王政,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吕不韦只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呀,这里曾留下他们父子二人快乐的身影,吕不韦耳畔仿佛又听见嬴政那童稚的笑声,但一切都恍若隔世。吕不韦多想忘情地扑倒在地,哭喊一声:政儿,我是你的亲生爹爹呀!但他不能,不能,不能!他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政儿,政儿”,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去。十里长亭摆满长长的车队,渭水岸边挤满了送行的人,吕不韦频频举手与送行的人作别,人生能有一次辉煌就足够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人们反复宽慰吕不韦,但吕不韦总觉得遗憾。当他最后跨上车的刹那,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一去他还能再次复还吗?心中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今年才刚刚五十出头,并不老,他还能做许多事。姜子牙八十三岁不是仍垂钓渭水等待上钩之人吗,可嬴政,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把他赶得远远的,他小小年纪行吗?等他不行时一定会来求我的,那时——吕不韦这样想着,他的思绪随着滚动的车轮旋转着,有遗憾,有思恋,更多地是无奈。
嬴政将母亲幽禁阳宫的初衷并不是把母亲打入冷宫,而是让她隔绝起来,不再惹事生非给他增加烦恼,不使王室声誉再次受损。每天仍是锦衣美食,宫中仍有服侍的宫女太监数百人。众臣错会了嬴政的意思,纷纷登门或说教或斥责或劝慰。这样惹恼了嬴政,真是欺人太甚!赶走一个吕不韦仍有那么多人敢来在他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这是嬴政所不允许的,他要树立自己冷面铁人的强权形象,不威服众臣如何让他们唯唯诺诺听从自己使唤。于是,嬴政又给群臣上了一堂生动的试验课,用血淋淋的人头告诉众臣:君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臣只能去看去听去服从,决不允许妄加指责,更不允许胡说八道。可是,嬴政也想错了。正如孟子所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天下就有不怕死的人,群臣中就有甘愿舍生取义的人。尽管嬴政命人在咸阳宫的正门树起一块牌子:有为太后事敢再谏者,定斩勿赦!
但庄严的秦宫前,血淋淋的人头却一天天上升,从一个、二个,到十个、二十个。
接连几天没有人敢入宫劝谏了,嬴政似乎有点寂寞,也许他杀人已经杀上了瘾,没有人与他作对,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舒服。为了试试众臣有没有被威服,嬴政又在宫门外挂一个带有挑衅的牌子:看有谁胆敢再来送死!
牌子挂上的第二天恰逢十天一次的大朝。按照秦廷规定,三天一小朝,十天一大朝,小朝时一般只许三公九卿一级官员参加朝会,大朝时九卿以下所属的官员也必须列班议事。
上朝不久,嬴政向群臣安排好杨端和率军攻打魏国衍氏的事正要退朝,御史大夫陈忠出班奏道:“大王,臣昨日整理史书,看到一段《春秋》上记载的一件事,十分令人感动,今天特来讲给大王听。”
“寡人这几天正憋闷得慌,你讲来给寡人听听。”
“郑武公娶了申国公主武姜为妻,生下两个儿子,长子因为难产而生,因此取名寤生,次子叫共叔段。武姜讨厌寤生偏爱共叔段,想让武公立共叔段为太子,但武公不同意,武公死后寤生承袭君位,这就是郑庄公。庄公元年,封他的弟弟叔段于河南京邑,人称太叔。郑国大夫祭仲劝阻说:京邑超过郑国都城,不应当这样封赐你的弟弟。庄公说:这是母后让我这样做的,我做儿子的怎么可以违抗她老人家的心愿呢?叔段到了京邑,训练兵马,屯积粮草,打造兵器,暗中与母亲合谋,准备偷袭庄公取而代之。庄公二十二年,叔段果然出兵攻打郑国都城,武姜也在城中作内应。但庄公对叔段叛乱早有所知,故意装作不知罢了,因此叔段作乱很快被庄公平定,郑庄公对母亲支持叔段与自己作对十分恼火,于是把母亲武姜软禁在城颍,并指天发誓,不到黄泉绝不相见。一年后,庄公十分后悔这样对待母亲,也常常思念母亲。这时,考叔去拜见庄公,庄公盛情款待了他,席间,考叔留下许多精美的肉舍不得吃,郑庄公询问原因,考叔说:臣是想带回家给老母吃的。庄公一听也非常感动地说:其实我也很想念母亲,可是我怕违背自己的誓言呀。考叔就为他想了一个办法,挖了一条地道,看到了泉水,让郑庄公母子二人在地道里相见。这样既不违背誓言,母子又得以团聚。”
嬴政心中冷笑道:啊哈,你小子原来是想变个法子劝谏我,那也不行。
陈忠讲到这里,转口说道:“庄公都能知错就改,释放出被囚禁的母亲,母子重新言归于好,大王何尝不能做到这些呢?依臣之见——”嬴政不容陈忠说下去,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下面还有谁不怕死,敢出来劝谏寡人迎回太后吗?”嬴政话音刚落,接连又有六人站了出来。
这一下子把嬴政激火了,他觉得众臣不是在劝谏,而是在向他示威,向至高无上的王权挑战。他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瞪着这七个人,吼道:“来人,把他们全部推出宫外枭首示众!”
又有七个带血的头颅挂在高高的杆上,已经整整二十七个了,嬴政估计再也不会有下一个了。就在这七个头颅刚刚挂在杆上的同时,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来到宫门前,回首瞟一眼挂在杆上的人头,摇摇头,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向宫内高声喊道:“齐国茅焦叩见大王——”
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