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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天雪地,易水失去了滔滔之势,河水呜咽。他与燕太子丹等人送荆轲入秦,白衣白冠,到处是一片白色的海洋,一种悲壮的色调。易水河畔,荆轲伴着他的筑音引亢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数千送行的人们悲壮的兮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接着是荆轲的诀别吟唱——生死聚散兮弹指间,壮志不酬兮誓不还!
“生死聚散弹指间”。如今,荆轲已死,太子丹亦殁。他高渐离独留世上苟延残喘。曾经他为自己精湛的筑艺自鸣得意,可是此时他方感觉到自己在茫茫人世是那么渺小。荆轲、太子丹未竟的事业他不能完成,而且为了活命,他连自己最喜爱的筑也不能击,难道就这样委屈一辈子吗?
筑音回旋,转而高亢、雄壮。不知不觉,泪水已涌出高渐离的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好!”
听到悲壮之处,他不由自主发出大声的赞叹声,声音呜咽。众人也随着他的喊声报以热烈的掌声。
咸阳令自以为得意,但没想到第一声喝彩不是出自同僚之口,却出自一个酒保之口,弹完《易水送别》,他看着泪水满面的高渐离,似乎找到了知音,起身招手道:“酒保,你也懂筑?”
高渐离的心还沉浸在乐曲的意境之中,郑重地点点头。“噢,”咸阳令略显惊异,态度谦和地说道,“请他出来。”
高渐离用肩上的抹布擦去泪水,迈步走到咸阳令座前,门口的店主叫道:“蔡保,跪下向大人回话。”
高渐离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站立不动。咸阳令却不在乎他的无礼,仍旧谦和地问道:“此曲你熟悉么?”
“当然熟悉,”高渐离不亢不卑,侃侃而谈,“这是高渐离所作《易水送别》,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不但可以击筑,而且改成琴、鼓、瑟、笙、钟等八大音奏的乐曲。凡有井水处,即有人吟唱。虽然朝廷下令禁止。可是屡禁不止,弹唱依然弹唱,像大人这样的高官不是在天子脚下依然弹唱么?这是音乐感人的地方。乐曲好,留在人们心里,岂是一条禁令所能禁止的。”“大胆,竟敢藐视朝廷律令!”一位县尉怒喝道。
“不,他说得很对。”咸阳令制止县尉,说道,“就是当今始皇陛下也在宫中听过《易水送别》。大秦律法虽严,惟有这一条禁令没有认真执行过。也没有人因为弹奏此曲而被治罪,大概始皇陛下也知道韵有感人的地方是禁而不止。因此,下官才敢当众弹奏此曲。酒保,你姓甚名谁?”
“小人蔡保。”高渐离揖首答道。
“好,蔡保,请赐座。”咸阳令为了表示爱惜音乐人才的风度,待高渐离在他身旁坐下后,诚恳地说道:“听你之言乃是内行话。一定也会击筑,可否对下官的筑艺赐教一二。”
高惭离见他对自己如此礼遇,显然不是个庸俗之辈,便谦逊地一笑,真诚地说道:“小人只是略知一二。说得不对,请大人多多包涵。”“但讲无妨。”
“论技艺,大人可以算得上击筑的高手,当今天下没有几人能及。可是,大人击筑却不能曲尽人意。”“愿闻其详。”
“大人想必知道,《易水送别》是高渐离先生在何种情况下创作出来的。可是,大人在此场合击筑,未免有哗众取宠之意。与曲作者的心境难以合拍,自然不能曲尽人意。”咸阳令眉毛一挑,盯着高渐离的脸,笑道:“依你之言,只有高渐离先生亲自弹奏,方能曲尽人意?”
“那倒未必。弹筑虽是雕虫小技。但击筑者必须摈弃世俗观念,无哗众取宠之心。用心投入其中,才能人筑合一,弹出极高的境界来。”
客人中间传出唏嘘之声,有人低声说道,“如此说来,只有圣人才能弹奏此曲,我等俗人岂不是今生与筑无缘。”
“别打岔。”咸阳令制止住客人,向高渐离说道,“可否请蔡先生击上一曲,让我等一饱耳福。”
“对,让他弹一曲,看他是否真材实料。”大厅里的人们早已看不惯高渐离的傲气,趁机起哄道。高渐离点头道:“击筑可以,不过,小人要提出几个要求。”
“蔡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咸阳令满口应承。
“第一,请各位出去,吹吹风,洗洗脸,驱散一下酒意;第二,请媚娘按照献艺的规矩焚起一柱香;第三,小人要去沐浴更衣,而且小人的席位要设在正中间。”
客人们见他不过是个酒保,竟登鼻子上脸到如此地步,忍不住叫嚷道:“哪来这么多规矩!大人命你弹,你就坐下来弹呗!”
“你当是什么人。让我们大人在此等侯。谱摆得太大了吧!”“……”
高渐离面对众人,冷然道:“小人是酒保,没有义务为你们击筑助乐。如果愿意听,请按照小人的要求去做;否则,小人告辞,为各位送酒菜去了。”说着,起身欲走。
咸阳令慌忙拦阻,面对客人们说道:“蔡先生说得有道理。要听美妙的筑乐,必须诚心诚意。下官先出去洗浴。”说完,起身拉起几位同僚出去了,其他人见大人如此,也一个个步出酒店大厅。高渐离也去后堂沐浴更衣。
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咸阳令与客人们神情肃然地回到座上。高渐离也从后堂出来了。经过沐浴更衣后的他显露出本来的面目,长相清奇,风度翩翩,高高瘦瘦身躯,罩一件宽襟大袖的白色长袍,戴着白色高冠,浑身洋溢着飘飘欲仙的美感。与先前的蔡保简直判若两人。他往正中一坐,咸阳令的座位反在他的身旁。一筑在手,大有君临天下之势。
客人们先前都以为高渐离是故弄玄虚,只是碍于咸阳令对他的宽容态度,方隐忍不发。现在见了他的装扮气度,开始为之心折,惊讶财源酒楼竟藏有人才。大厅里雅雀无声,惟有香炉里飘出的袅袅香气充溢其间,有一种如临仙境的感觉。
高渐离拱手向客人行礼,又转身向咸阳令稽首道:“大人如此纵容小人,可见雅士风度,筑本是为知音而击。小人已将大人视为知音,自当尽所能,博大人一笑。”
说完,用筑槌轻击筑弦,击奏出他的呕心之作——《易水送别》。初始筑声低回晦涩,表达的是永别的朋友沉痛之情。既而转而高亢,表达的是易水河畔,万千人送别的悲壮场景。高渐离身边响起荆轲的悲壮高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凝滞不流,河上风雪呼号,筑音由低回艰涩终于转为慷慨激昂之声,高渐离仿佛看见图穷而匕首现,荆轲抓起匕首,追着秦王嬴政满殿绕柱奔跑的情景。
他的脸上露出好久不见的得意之笑,虎视天下,欺凌列国的嬴政平日是何等的威严、尊贵,不可一世。可是在这一刻竟然被一名市井游侠在宫殿之上,当着臣子的面,追赶得抱头鼠窜,再也没有王者的尊严和仪态。
高渐离每弹奏一次《易水送别》,都要经历一次灵魂的洗礼。此时的他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他和筑融合成一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用手中的筑尽情地宣泄抑郁已久的感情。
他似乎看到荆轲被车裂时的情景。成千上万的人围观,人们为荆轲的大勇而惊叹。虽然他们都是秦国的臣民,却在为敌国的英雄而歌唱。
筑音时而哀痛欲绝,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荡回旋,时而如断金玉;时而如怨如诉,时而悲壮欢唱。旷古未有的精妙筑音吸引了楼上和店外的人们。那名俊美公子和四名侍从不知何时也走下楼来,站在廊前,神情肃穆地倾听着,店主和伙计们也忘掉了手上的活,呆立在各个角落。
高渐离的眼前渐渐显现出荆轲的形象,他在用心声和他交谈。“荆兄,你勇击万乘之尊,虽然不成功,却也千古留名。小弟虽苟活于人世,都是生不如死。”
“不,渐离,别灰心。机会总会有的。只要你有勇气。”荆轲含笑鼓励他。
“可是,我比不得荆兄。”高渐离汗颜答道。“荆卿,荆卿,衤鬼兮归来!”他用筑音呼唤着。
……筑音嘎然而止。高渐离衣襟尽湿,泪眼迷,连客人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众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潸然泪下。虽然好多人并不懂得音乐,但精妙的音乐连草木也能感动,何况是人呢。
酒店里一片唏嘘之声。咸阳令将思绪从筑乐的音境中收回,打量着相貌清奇的高渐离,他岂能是一个酒保?咸阳令的心头一震,突然打破沉寂,惊奇地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将曲中意境渲泄得如此淋漓尽至!”“在下高渐离,此曲的作者!”高渐离突然傲然答道。“高渐离?”
大厅内响起一遍惊讶之声。
咸阳令虽然已猜测到对方的身份,但经高渐离之口证实,仍然吃了一惊,便冷笑一声,问道:“高先生既然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为什么要身入虎口,自露身份?”高渐离面色平静,答道:“高某不愿过苟延残喘的逃命生涯。而今天下一统,再无出头之日。与其苟活而作瓦全,不如还我真实面目,以求玉碎。”
“说得好!”咸阳令赞叹道,“下官不但佩服你的筑乐奇才,更佩服你豪气干云的气概。可是在下身为朝廷命官,身在所辖之地。如果不依律缉拿你这样的朝廷钦犯,便是大逆之罪。”
他完全没有了刚才爱乐者的风度,突然站起身威严地向身后侍从命道:“来呀,将钦犯拿下!”
高渐离依然不动,淡淡一笑,说道:“大人身在公门,自然心在公门。这就是大人筑艺难臻化境的根本原因。”
侍从们遵命,一拥而上,将高渐离双臂擒住,取出绳索,就要捆绑,忽听门口有人叫道:“慢着!”
众人吃惊地往门口看去。只见一名俊美的年轻公子昂然而入,径直走到高渐离跟前,根本不理会咸阳令和他的同僚,凛然向侍从们命道:“把高先生放开!”
侍从们被他的气度不凡震住了,竟真地把高渐离放开,不知所措地望着咸阳令。咸阳令没想到有人竟敢阻止自己执行公务,勃然怒斥道:“尊驾何人?竟敢阻止本官缉拿钦犯!”俊美公子正眼也不看他,傲然道:“我是谁,你没有资格知道。钦犯你也没有资格带走。高渐离就交给我了。没你的事了。喝你们的酒去吧!”
咸阳令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女声女气,却霸道十分,料定必有来头。但在同僚和手下人面前不能跌面子,因此,仍硬声硬气地说道:“尊驾是哪个衙门的?不亮个腕儿,本官实难从命。”
“噢,”俊美公子轻笑一声,突然叫道,“厮儿,给他看一样东西。”紧跟在他身旁的厮儿一听,走到咸阳令跟前,轻轻揭开衣衫一角,轻蔑地笑道:“大人看清楚没有?”“啊!”
咸阳令吓了一跳。厮儿腰间竟挂着一块出入宫禁的金色令牌。对方是咸阳宫里的人。也许是始皇陛下派出的密探。看来是要跟自己争功。他一个咸阳令哪敢跟始皇帝的密探争功,还是把高渐离交给他们吧!咸阳令头上冷汗直冒,慌忙向俊美公子稽首施礼陪罪,道:“下官不知大人驾到,多有冒犯。下官告辞。快,都给我退下。”同僚、侍从们不知何故,但见咸阳令恭谨惊慌样,便知对方大有来头,慌忙起身离座退出酒店大厅。俊美公子见此情形,得意地嘻笑道:“这帮蠢蛋!厮儿,把高先生带走!”厮儿却迟疑着说道:“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