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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啸卿:“现在你是连长——准备渡江。”
年青军官:“不行。我们过去了根本没有后援。”
虞啸卿:“我马上就送过去一个营一个团!整个师!”
年青军官:“您不可能就这样把全军给送过江。”
虞啸卿把枪口狠狠戳上了那家伙的胸口,但那也是个不怕死的。
年青军官:“攻击立止,团长走时早把这道命令传得无人不知了。这样过去就是送死,死了还叫哗变,连名字都要除了。这辈子对别人对自个都像发梦一般。”他让虞啸卿看他袖口里的手,确切说是有肘无掌的手:“我已经很假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还有两米半的肠子留在江那边。”
虞啸卿:“……是你们他妈的正在哗变!”可他能对这么个人开枪吗?他只能溅着水咆哮:“那你就由得他毁船啊!鬼叫什么?!”
那军官就又一次让他看自己不存在的手:“我总得留条路,给它拿回来——可不是今天,不是搭上全连。”
虞啸卿木了一会,冲冲地走回岸上,一路上推开那些试图搀扶他的亲卫们,用力极猛,几个人被推得翻倒在水里。倒像是打架一样。
李冰:“师座,军部急电!”
虞啸卿:“钧座还是唐基?!”
李冰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真话抑或假话?但他还挡不住虞啸卿剐刀般地眼神,他离唐基还差得远。
李冰:“……您的父亲。”
虞啸卿倒笑了起来:“还不够吗?老子已经像个土匪一样!拿枪逼着部下去死了!——还要十二道金牌吗?”
他哗哗地登了岸,冲向那具马扎后的滩涂。那里的一个掩体里陈设着通讯设备,除了拉进去的电话线,还有无线电台。几个通信兵正在忙碌——那是为了虞师座需要而挪前了的通讯部。
通信向他敬了个礼,线早接好了在等着,通信把话筒递了给他。
虞啸卿根本没等那边发声,用他的家乡话对话筒里来了一句:“爷老子。你只当莫生我。啸卿……要翻天了。”
然后他把话筒砸了。拔出他亲随背的刀,砍断了电话线。他走出掩体。看着他用不上的军队,现在他倒平静了,选择题他已经做完了。
虞啸卿:“好吧,我现在就从名册中除名了——老子现在就哗变了!”
他瞧着他的亲随们,一个个年青,从无挫折的脸上写满沮丧愤怒和忍无可忍。
虞啸卿:“要么势如破竹,否则粉身碎骨,做人的根本要拿命来换的——至少我们撞上了这么个年头。”他振臂高呼:“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上南天门?”
那帮孩子没让他失望,至少在这方面从不让他失望,十几几十个发出上千人的音量,但说到头他们也只是十几几十人。
“愿意!”
“做鬼去吧!愿意!”
虞啸卿:“由头多得很,咱们现在是没理的!那就走,过了这奈何桥,去做我们没理的无名鬼!留他们在这里,做有理有名的人!”
在军队出现这种事便叫炸营,一师之长当先,领着他一众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从滩涂冲向水里的渡船,分开人群就如船头分开水流。少年们自觉火力不足,一路抢掠着他们眼中退缩者的武器弹药,气壮得可以,也乱得可以。
虞啸卿当先上了船,他的人抢了桨,解开缆索,船头在混乱中掉向,还不断有人一身水花地跳了上船。
虞啸卿在溅湿中看着雾气里旋转的天地,听着从山肚子里传出来的爆炸,这也许真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结果,一事无成但终于自由,这让他有些晕眩。
李冰:“师座!师座!”
虞啸卿扫了眼被他们抛弃在水里的旧日亲信,李冰是踩着水追来的,手里高高举着一张薄纸。
虞啸卿:“不看。”
李冰:“是南天门上刚传回来的!联络官发的电文!”
那就不得不看了,船止了,还在船下的亲随拿自己身体当着锚桩,虞啸卿从船上伸了只手接过——然后便开始皱着眉头。
发完电文的麦师傅收拾好了机器,像每个经历今天的人一样,他使劲看了看雾气,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他只好罔视了这片已经让他麻木的焦土,在士兵的护送下进入我们清扫过的坑道。
那确是麦师傅发的电文,只是被唐基遥控着做了拉回他家虞侄的道具。麦师傅以他惯常的据理力争和宽容说道,他理解这样大地强攻不可能步步到位,但为什么十五分钟前就该展开的炮火支援还未来临。
虞啸卿愤怒地盯着他的下属,尽管那不是他任何一个下属——甚至包括李冰——的错。
虞啸卿:“炮兵呢?”
他的亲随惶恐地往东岸——大雾的深远处指了指:“师炮兵和军里的重炮早在那里放列了。不知道怎么……”
还能怎么?虞啸卿重重地从船上又跳回水里,随手抄过了部下手上的长枪。
虞啸卿:“跟我去!老子至少亲眼看他们把炮弹打完!”
于是又一次乱哄哄的劈波斩浪。我们的师座又一次分开人群。
把自己填过去,只是个良心的交代,派的用场还不顶炮群一次齐射。偌大的炮群可不像唐基一样好藏,虞啸卿想,这是他至少还可以为他兄长争到的东西。他那么骄傲,在他心里,让他愧得以命相报的团长周围,没有我们这帮小弟。
那个兵冲了上去,把枪举到一个九十度的仰角准备射击,那是不可能和上边的人比射击速度的。砰砰地几枪从我们瞧不见的上边盖了下来,最致命的一发从他颈窝穿入。肋下穿出。我们抓着他没撒手的枪把他拖出射界,子弹还打在他的脚后跟上。几个和他做过同样尝试的人先已经躺在射界里,连救都不用救了。
这里的坑道几乎是垂直的,很陡的金属梯级东一折西一折地直折了上去,我们看不见的日军就在我们看不见地上头守着,火力并不强。但守这么个地方并不需要多强的火力。
上边扔下来的手榴弹在我们眼前爆炸,扰得我们一身土。我和不辣把那个伤兵靠洞壁坐着,也救不了他了,坐着吧。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捂着自己的颈窝。
死啦死啦,半疯狂状态,唾着嘴里的土笑骂:“龙王爷爷庙奶奶!上边就是南天门!”
不用他说,我们的伤兵就是靠在从土里突兀出来的一截大树根上的,我摸了摸那树根,拿枪轻砸了一下。
不辣:“石头做的?”
丧门星:“树生得太久了,就长成了玉。”
不辣:“那老子还屙金条呢。骗鬼。”
但他从此就开始做弄下一块来的企图。我懒得瞧他的洋相,正好死啦死啦在我前边出馊点子。
死啦死啦:“——干它?!”
他满是期待地看着何书光,何书光沮丧地摇了摇头,他用“扑”地一声模仿他喷出地火焰,然后让那火焰落在自己头上:“我们都会烧死的。”
那就瞧张立宪。张立宪只管摇头,屁都懒得放一个了。
我不想瞧这份一筹莫展了,我转过头来,那个伤兵已经歪在墙上死了,神情倒是恬静得很。麦师傅已经在护送下到了我们身边,他神情茫然得很。我们拍他的肩也没个反应。
死啦死啦:“狗!狗!杀了它!”
我们瞧着那家伙忽然开始抽羊角疯。他对着狗肉大叫,那架势好像狗肉已经把他咬死了一样。狗肉瞧着他如看一个习惯了的怪物。无动于衷。
然后那家伙在狗肉脑袋上轻拍了一巴掌,声音也很轻:“狗肉,上!”
于是狗肉忽的就冲上了楼梯,我们瞧着它在阶级上一闪而没,像枚会拐弯的炮弹。
死啦死啦还在鬼叫:“它咬人!小日本的狗!杀了它!”
叫归叫,手上一点没耽搁,一枝满弹的冲锋枪抓在手上,扶持护木的手上还抓着他的霰弹枪,毛瑟二十响插在腰里一抓得的位置,然后他开始随着狗肉往上冲,他刚起步时我们已经听见上边的咆哮与撕咬,以及日军的尖叫和枪声。
我们醒过神来,跟着他一涌而上。我眼前还是七拐八弯的阶级,已经听见上边冲锋枪的扫射,然后霰弹枪轰轰地响了两下。我奔跑着,眼前终于出现那一片狼藉——被狗肉咬过的也被死啦死啦打过的尸体,狗肉正和拿着刀的最后一个在撕咬着,死啦死啦连换弹匣的功夫也没有,拔出他的毛瑟二十响,砰砰的一梭子。
这里有扇小门通往外边的不知处,死啦死啦的枪口指向那里,何书光这回会意得快,听着日军奔来的嘈杂声就冲了出去。然后焰光和热流从外边卷了进来,更多的人冲出去填补他,爆炸和枪声。
门小得很,一窝蜂而上要卡住的。我们几个精疲力尽的窝在那里候着,死啦死啦沉默地摸着狗肉的后腿——它也挂花了,腿上着了一枪,但那家伙一声不吭忍受着的德行真是叫我们汗颜。
于是我们一边排着队等着冲出去厮杀,一边每个人都摸了摸狗肉的头。
我知道竹内连山养了条狗,和狗肉生得像孪生兄弟。但我们肯定,全世界只有一条狗肉,我们的狗肉。
张立宪也摸了摸狗肉。他一向对这条大脏狗敬而远之的。
张立宪:“该给它个一等宝鼎勋章。”
我:“那你拿什么?”
张立宪就有些气结,换个时间也许就要扑将上来。可瞧了连他在内我们一班烟熏火燎,连土埋带血糊的,他也有些黯然起来。
张立宪:“打这种仗,没人还想要勋章的。”
然后他紧了紧手上的枪,冲了出去。
我们终于得窥了这座妖怪一样的树堡内部全貌,从外观上它狰狞扭曲得已经超乎了现实。永远像日军向我们伸着的一只巨掌,从内里看,它、连同它其下的根基和土石都已经被日军挖空了,又用钢筋和水泥加固过,一看就结实不过的金属楼梯连接着环内周长筑造的二层环道,更高处的三层监视哨则用一个竖梯连往了树顶。从一层到二层都分布着层层叠叠参差不齐地枪眼炮眼,对外部想攻占它的人来说,那就是要命的三百六十度重叠射界。除去那些专用于杀人的构造,它的内观乍一看很象一个工业化的机械生产车间,甚至还安装了用于吊运轻型装备的小龙门架。架子上密布着钢筋的吊索、滑轮组、射灯,让我们这些来自农业世界的人第一眼就觉得到了异世界。
很多的门,金属的门,连往我们现在还不知用途的各个房间,也连往和主堡一体的各子堡。
那些错落层叠的子堡用于把主堡本已滴水不漏的火力再度加强。
但它所有的设计都不是用来对付像我们这样从它内部的地底下冒出来的人——我们摸上来的本只是一条用于把主堡和整个工事网络连线的应急甬道。我们从那道小门里蜂拥而出,在近距离上卖弄着自动武器所占的便宜,扫射那些正企图把重机枪和轻火炮掉头的日军,往每一个房间里扔进手榴弹,喷射火焰,惨叫从这个蜂巢结构地各个部分传来。迷龙几个已经悍不畏死地在向二层冲刺。
在这场杀戮中。一条巨大的狗站在主堡洞开地门边,向我们拼命吠叫着。那绝不是友好。我也很发愣。
我:“狗肉?!”
我知道狗肉伤了,应该是还在我们上来的地方歇息的,死啦死啦给了我一个耳刮子。
死啦死啦:“是竹内的狗!”
我认为我挨得活该,但那就没什么犹豫了,我抬枪就要打,但死啦死啦向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