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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号楼保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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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锁?
  记得我在古城西安时,曾经有一次门锁出了故障,我开了几个小时,怎么都打不开。那是防盗门。
  天黑了,太太急得团团转。我绝望了,甚至想用大炮把门轰炸开。
  最后只好打电话找职业开锁的人。
  大约半小时之后,开锁的人就到了,他很瘦小,眼睛很警觉。我感觉他的衣着和神态更像一个侦探。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些神秘的工具,背对着我和太太,只用了几分钟就把那锁打开了。
  我付了钱。他转身就走了,始终没说一句话。
  当时,太太看着他的背影说:“假如,他再来……”
  是啊,他再来怎么办?束缚他的仅仅是职业道德了。
  我觉得,这种专门为人开锁的人,就是跟秘密打交道的人——能破解所有秘密的人,是最秘密的人。
  我又开始怀疑这个保安j了。
  这个城市有无数个家,有无数个门,有无数个锁。对于他来说,任何人家的门都是虚掩的…
  …
  “后来怎么不开车了?”
  “出事了。”
  “撞人了?”
  “压死了一个小孩。男孩。”他冷冷地说。
  “开车总是有风险。”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我没跑。我想,赔多少钱都行,哪怕让我当十年用人。其实错不在我——小孩都死了,说这些没意思。可是,那家不让。那家有钱,不要钱,就想要我命,花多少钱打点都行。我就跑了。”
  “前些天,我在我的车轮下看见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2门丢了一个小孩,你知道吧?就是那小孩的照片。他满脸都是血。”
  “那真是怪了。”他淡淡地说。
  我一直观察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超越一切演技的眼睛,始终木木的,即使刮十二级大风,照样古井无波。我甚至怀疑那是一双假眼,因此,我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我举杯喝了一口葡萄酒,突然说:“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介意啊。”
  “你说吧。”他也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后把水晶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竟然没有一点响声。
  “我……怎么看见你总在雨中站着?”
  他突然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向了门口。
  “哎……”我站起来。
  他不看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再见啊。”然后,他开门就走出去了。
  他忌讳提这件事!为什么?
  我傻傻地站着,心里想:虽然我给他喝的是纯法国酒,但是最后我的问话又让他跟我重新结了仇。
  ——我打开了他某一把锁。
  十七、邻家小孩
  这天,吃过晚饭,我在住宅区里散步。
  夜很黑,路灯就显得挺亮。那些奇怪的虫子还在静默地飞。它们那毛烘烘的翅膀在灯光里更加毛烘烘。
  我觉得是两个人在走,那声音很轻,像猫一样收敛。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是一条石板甬道,泛着青白的光。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爬,是那种没有五官的飞虫。它爬得极快,转眼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我又继续走。我这不是在散步,是在经历一个恐怖故事。
  走着走着,我感到后面的脚步声真切了许多。
  再次回过头,那个飞虫又从草丛里爬出来,我停下后,它又钻到草丛里去了。
  我转过身,慢慢走过去。我产生了一个决心——踩死它。它是我的敌人。
  终于,它又从草丛里露头了,我一脚踏过去,把它踩在脚底下。我感到它很坚硬,好像不是肉身,是石头。
  它终于死了。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好像杀了人一样。
  接着,我就看见,有无数没有五官的飞虫朝我飞过来,把天空搅得乱七八糟,它们围着我乱飞,仍然无声无息。
  我在飞虫中穿行,心中无比恐惧。我听见有很多的脚步声。
  迎面出现一个孩子,他站在甬道中间,喜洋洋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没有血。
  是他,那个丢了的孩子!
  我停住脚步,心猛烈地跳起来。
  “叔叔,你看,有这么多虫子,真好玩!——你帮我抓一个,好不好?”
  “它们飞得太高了,我抓不着。”
  那孩子有些失望,捡一根树枝跳着打。
  “你不是丢了吗?”我问。
  “我又回来啦。”他专注地打飞虫。
  “谁把你送回来的?”我又问。
  “我是和外公一起回来的。”他一直打不中,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候,传来他妈妈呼喊他的声音——那女人已经杯弓蛇影了。他扔下树枝,一溜烟地跑了。
  我当晚就找到了他家,向他妈妈问起事情的原委——这孩子真的是和他外公一起回来的。那老头痴呆,一问三不知。这孩子太小了,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说,领他走的那个人是男性,他的脸是京剧脸谱。他还说,那个人说的话一点都听不懂。
  十八、母亲
  这夜,刮大风。
  风把那恐怖的哭声又送到了我的耳边。
  没有太太和孩子在身边,我反而胆子大了许多。胆子大了许多,判断也就准确了许多。它就在地下。
  我从我家里不能走到地下去,入口在外面。
  我走了出去。出门前,我揣上了一包纸巾。
  外面很冷。想起那次端着落地灯走出去,我感到很滑稽。一个落地灯能抵御什么?
  我现在改变了观念,觉得住一百层高楼是一件幸福的事,在不在华尔街,搭配不搭配印度女仆都不重要了。1楼离地下太近了。地下是文物,是尸骨,是梦,是埙的声音。
  高楼离明天更近一些。
  我一步步走近地下室。那哭声跟我捉迷藏,突然又没有了。
  这时候,从地下室里慢腾腾走出一个人来。蓝色的制服,红帽子,红肩章,红腰带……
  虽然这里很黑,可我还是认出他是保安j。我尽量显得很沉着,把纸巾高高地递向他。
  他没有接,他说:“出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我一步步退出地下室入口。他也走出来。
  他问:“你还记得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吗?”
  “记得。”
  “她死了。”
  “怎么死了?”
  他没有回答我,反问:“你知道她儿子是谁吗?”
  “不知道。”
  “他就是j号楼的保安,白班的那个。”
  我愣了:“前些日子,那个女人捡了一只三条腿的凳子,那么多保安打她,她儿子为什么不阻止?”
  “他一直隐瞒着这种关系。”
  然后,保安j挡在我的面前,木木看着我,淡淡地说:“你睡吧,没什么事。”
  他在等着我回家。似乎如果我不走,他就不会离开。
  我转过身,打开密码门,进屋了。我感到他一直在身后看着我。躺在床上,我感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保安j告诉了我什么?到底是谁在哭?那个白班保安?他自己?或者……是那个捡破烂的女人?
  他在风中缓缓地游荡,在人们梦的外面缓缓地游荡。世人皆睡,惟他独醒。他对这个黑的世界了如指掌。
  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挡在这个保安j的后面。
  保安j把他覆盖了,保安j的身材跟那个人差不多一样大小,他把他覆盖得严严实实,以至保安j在我眼前晃荡了几个月,我才看到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衣角,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藏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是那个乖孩子?是那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
  我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趴在谁家的窗户上静静地观看,他还会像梦一样渗透任何一家,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抚摩睡熟的人,像念经一样说着那谁都听不懂的怪话。
  那怪话像无孔不入的虫子,它们爬得飞快,径直冲向睡熟的人,迅捷地钻进他们的耳朵眼。
  不知道它们进了耳朵眼之后的去向,反正都没有出来,还在一条条地朝里钻着……
  最后,那个人的躯壳里就被蛀空了,变成了虫子的家。那些虫子在里面翻滚着,曲伸着,抓挠着……
  天慢悠悠地亮了,太阳蔫头耷脑的。草有点老了,花也有点老了,它们身上的露水也不那么重了。
  那一两个老人在晨炼。他们在和寿命掰手腕。
  天一亮,那些没有五官的飞虫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这天,我开车出了王爷花园,果然没见到那个平板车,也没见那个捡破烂的女人和那个小女孩。那条路上,显得有点空荡荡。
  十九、目击
  远在东北的儿子打电话来,他给我讲《武松打虎新编》。
  “……武松喝得太多了,使尽全身招数也打不过那老虎,眼看就被吃掉了,他撒腿就跑。武松是天下第一大英雄,跑得还是非常快的,一般人追不上。老虎追了一阵子,没追上,就不追了。它也不想吃他,他刚刚吃完狼,那狼肚子里有一只刺猬,那刺猬的肚子里有一条蛇,那蛇的肚子里有一只青蛙,那青蛙肚子里有一只蚊子——它吃了这么多食物,当然不饿了。它正得意,突然,漫天飞舞着很大的毒蚊子,它们饿了。它们落在那老虎的身上,吸它的血,像给它穿了一件黑毛衣。这件脱下后,又换上一件。这件脱下后,又换上一件……老虎换了那多很多件黑毛衣之后,就死了。这时候,武松回来了,他看见了死虎,立即来了精神,扑上去猛打,架势很勇武,正巧有人路过,见到这景象,大惊,立即回村子把消息传开。大家就来了,给武松戴上大红花,敲锣打鼓把他抬回了村子……”
  这绝对是我妈教的。我妈叫隋景云——作家的母亲。
  几天后,儿子又给我打电话。
  他说:“爸爸,昨天,有个北京的叔叔打电话来,说是你的朋友,问我喜不喜欢京剧脸谱。
  什么是京剧脸谱?“
  “就是面具。”我沮丧地说。
  我惊慌起来。他知道我父母家的电话?他的胳膊伸得太长了!
  这天夜里,我又要打字。
  我把那个饮水机又一次搬到了厨房里。我还是不想半夜回卧室的时候见到它。
  我写的还是恐怖故事。在这本书里,我写到了这个饮水机,写到最后,我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
  将来你们可能会见到这本书。其中的一个情节是——半夜,在黑暗中,那个饮水机自己端起一个杯子,打开自己身上的出水开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喝下去……
  半夜我回卧室的时候,经过客厅,又看了那个角落一下,空空的,它没有回来。谢天谢地,它没有回来!——太太没在家,如果它再回来,那我就只有逃命了。
  我睡着之后,被一种细碎的声音弄醒了。
  我有个特点——身边不管有多大的声音,只要它是光明正大的,哪怕是学生朗读课文,哪怕是吵架,哪怕是唱戏,我都可以睡得踏踏实实。
  但是,假如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比如老鼠走过,哪怕它很轻很轻,哪怕它不咳嗽,我都会醒来。
  我觉得我有第三只耳朵。
  声音来自客厅。
  我想到了我写的故事中的一个情节——那个饮水机在慢慢地走动。客厅很宽阔,月光铺在上面,正是踱步的好地方……
  那声音真的很像什么在走。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来到客厅,我的头发都立起来了——饮水机又回到了客厅!
  我想开灯,没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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