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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琦看了眼顾景同,双手一拢:“顾大人如此维护那女贼,搞不好别有个什么。”说完,他眼珠子一翻,便昂着头走了。
顾景同看着他背影,扬起手中扇子,做了个打他的姿势,气的牙痒。
以往,蔺伯钦总会笑一笑。
可今日,他却面如寒霜。
“盛风,她的确是玉璇玑。”蔺伯钦垂眸看着海捕文书上的字,将那柄软剑从抽屉中取出。
细细的剑身通体金色,闪烁寒光,锋芒毕露。
与海捕文书上所画的武器一模一样。
顾景同一怔,不死心道:“或许是她捡的?她看这剑好看,便捡来玩的?”
蔺伯钦闭了闭眼。
“她的软剑,一直藏在腰带。我亲眼看她使出的剑法,连冯河也打不过她。”
顾景同彻底没了语言。
蔺伯钦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他也曾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玉璇玑不可能是姮儿,姮儿是他夫人。但事实摆在眼前,疑点太多,他根本找不到借口来说服。
顾景同忍不住问:“按照大元朝律例楚姮的下场,是什么?”
蔺伯钦脸色怔然。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按律当斩。”
顾景同明明知道是这个结局,却还是不敢相信。他上前两步,道:“佩之,我知道你执法严明。可是可是她对你当真一片真心,绝无虚假,你就徇私这一次吧!”
蔺伯钦浑身一怔,朝顾景同厉目而视。
“你我踏仕途为官,首需谨记,便是决不能徇私枉法!盛风,你今日竟说出这种话来?”
“我”
顾景同也知道失言,更知道蔺伯钦最痛恨的便是这点。
蔺老太爷当年左迁望州,因何而死?对外一直都说是因病早逝,但他知道,真实原因乃蔺老太爷徇私放走一名囚犯,被政敌揭穿,后畏罪自戕。
顾景同无奈的长叹一声,“我先出去了。”
说罢,他掩门离开。
蔺伯钦垂眼,望着手中金丝软剑,反反复复的摩挲,想到和楚姮相处的点点滴滴,喜也好,悲也好,尽数化为心头一片凉寒。
不知不觉便是夜深。
便在此时,杨腊敲门来报。
“大人。”
蔺伯钦将软剑收入抽屉,抬起泛红眼,“说。”
杨腊指了下门外:“霍大人在乾州搜查玉璇玑,冯河知晓,已快马加鞭的赶去,将此事汇报于他。”
“什么?”
蔺伯钦沉冷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缝,他倏然起身,怒斥道:“你为何不拦住他?!”
事发望州,他尚且可以想法违心的保全楚姮的,若传到霍鞅耳中,他便再也没有办法留下她的性命!
霍鞅是谁?是当朝皇上的心腹,是手握重权的禁军统领。楚姮落到他手中,不脱一层破皮就怪了。
杨腊也很焦急无奈:“大人,冯河武功高强,卑职虽然劝慰,但根本拦不住啊!”
“他走了多久?”
“半刻钟不到。”
“追!”蔺伯钦一拍桌案,“务必把他给我追回来——”
杨腊答是,立刻扭头去办。
待屋中空无一人了,蔺伯钦才颓然坐下。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
楚姮最喜欢拉着他的手了。
她曾向他保证,她绝不会做任何坏事,她要他相信。她还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他也说,此生此世,必不相负。
蔺伯钦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他突然想起醉酒那夜,手上为何会沾有浅血了。她不是寡妇李四娘,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她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他怎能辜负呢。
冯河骑术精湛,晚上路途难走,杨腊定是追不上的。若霍鞅知道消息,她便真的难逃一死。
蔺伯钦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苍茫黑夜,目光悠远。
“罢了。”
他认输。
终究无法硬着心肠,将她亲手送上囚笼,赴往刑场。
他微微叹息,从柜子里摸出监牢大门的钥匙。
从未想过,他蔺伯钦会有今天。幼习礼数,从不违背大元律法,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破了恪守多年的纲纪!
第125章 华容()
监牢上方只有半尺见方的小窗。
楚姮坐在潮湿的干草上,抬头正好可以看到几粒星子。
真好啊,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明明天气已经在转暖了,可为何她仍觉得冷?
楚姮不知想到什么,抬手抚了抚鬓上的牡丹花银钗,她一把将其拔了下来,端详片刻。
这是蔺伯钦送她的钗子。
结果,也要像陈子扬对待云氏那样,曾经的深爱誓言都要化作过眼云烟?
不蔺伯钦和陈子扬不一样。
他只是一时蒙蔽,他会相信自己的。
楚姮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一抬手,将银钗又插进鬓间。
她也不知道为何,可心头那点儿希冀,如烛火明明灭灭,始终对蔺伯钦抱有期望。
楚姮暗暗打定主意,只要蔺伯钦相信她她就告诉他一切真相。
他设计自己,误会自己,这些统统她都不再计较了。
只要他相信。
正这样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楚姮心头一喜,以为是蔺伯钦来了。
但仔细一听步履声并不熟悉,面色微凝,忙胡乱擦干脸上眼泪,压低声音,冷道:“是谁?”
“夫人,是我和顾大人。”
胡裕的声音悄悄传来,“咔哒”一声,被他打开牢门。
顾景同和他一起走进来,手里还带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什么江洋大盗玉璇玑了?”顾景同将折扇插在脖子后面,拿着钥匙去给楚姮开撩开的锁。
楚姮听着他这句抱怨的话,又看了眼胡裕,心底暖暖的,瞬间红了眼。
“顾景同,胡裕,我真的没有杀人,没有做过恶事。”
顾景同给她三两下脱下镣铐,叹息说:“没做过就没做过吧,包袱里有盘缠和干粮,外头杨腊还准备了一匹快马,你马术不错,趁着天黑,往塞北去,有多远跑多远。”他说完,将包袱递给楚姮,目光复杂了看了眼她,“有多远跑多远,再也别回来了。”
楚姮提着包袱,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抿唇问:“他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放过我吗?”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穷凶极恶的坏人?还是说,因为她欺骗了他,所以他已经愤恨到了极点?
顾景同半晌才道:“别问了。”
短短三个字,却让楚姮那颗悬而未落的眼泪彻底决堤。
“夫人,顾大人,别耽搁了。”胡裕看了眼外面,催促说。
楚姮当着胡裕他们流泪,实在不好意思,抬袖狠狠的擦了擦眼睛,“走吧。”
顾景同从未见过楚姮这般伤心。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是海捕文书上的江洋大盗。
可海捕文书上的朝廷官印,以及霍鞅亲自带人满世界跑的捉拿,都让他不得不相信。
他们这些局外人都备受煎熬,可想而知楚姮和蔺伯钦两个又有多么难受。
顺着监牢阶梯往上,便是甬道。甬道正前方是个拐角,往左有个侧门,杨腊准备好的马匹就在那里。
楚姮兴许是哭的泪眼模糊,天色太暗,她不小心一脚踩空,差些滚下台阶。幸好顾景同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见她如此失魂落魄,顾景同忍不住道:“你说你,当初为何要冒充佩之的夫人?现在可后悔了?”
楚姮想到如今一去,便再也见不到蔺伯钦了,苦笑着打趣自己:“后悔又有什么用?”
她还不是付出了一颗心,再也收不回了。
便在这时,往前走的胡裕突然驻足,瞪大双眼,惊呆的看着前方。
楚姮和顾景同循着他目光看去,但见甬道前方的拐角处,隐绰绰的站着一个人。
“佩之。”
顾景同怔然道。
楚姮也惊呆了,她没想到这三更半夜,蔺伯钦会出现在此。他是来看自己的?还是想来拷问,抑或是想放她走?
楚姮越想越高兴,待反应过来顾景同还扶着她,立刻抽手。
蔺伯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她竟然后悔了。
她果然后悔了!
他那么喜欢她,甘愿为了她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可她却后悔了。
蔺伯钦心底在疯狂叫嚣,面色却愈发阴沉,执着一盏牛皮纸灯,缓步行来,冷硬的脸庞在灯光中半明半暗。
“私放朝廷钦犯,知法犯法,顾景同,胡裕你们该当何罪!”
胡裕从未见过蔺伯钦这种神情,他心下一急,忙跪地道:“大人,属下知错,但但夫人”
“是玉璇玑。”
蔺伯钦没有看楚姮一眼,舌尖却冰冷的吐出这几个字。
楚姮听到他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身子也微微颤抖。
这时,甬道左侧的小门突然打开,却是杨腊迈步进来,嘀嘀咕咕道:“怎么放个人放这么久,胡裕也真是磨蹭”他蓦然抬头,正好看见胡裕跪在地上,蔺伯钦提着一盏惨黄惨黄的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大大人。”
杨腊被撞了个正着,惊呆了,他忙不迭也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说话。
蔺伯钦仍是没有看楚姮一眼。
他却冷声讽道:“玉璇玑好本事,潜藏在本官身边,把本官的左膀右臂好友同窗,全都给策反了。”
顾景同不禁上前解释:“盛风,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和胡裕杨腊,念及朋友一场,不想看着她被斩首”
蔺伯钦猛然打断他:“朝廷钦犯!按律当斩!顾景同,你身为望州府衙经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顾景同愕然。
他退后两步,竟是跪下,叹道:“下官知错,请大人责罚。”
蔺伯钦身形微晃,却是侧身避开,不受他这一跪,但也没把他扶起来。
夜风凉初透。
楚姮也不知哭了多久,她几乎难过的无法呼吸。见得此景,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蔺伯钦熟悉的脸,苦笑着道:“蔺伯钦,你知道我此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若打开牢门放我离开的人是你,那该有多好。”
蔺伯钦听着她哽咽的语调,心头一痛,将袖子里的监牢钥匙,握的死紧。
楚姮哭的时候很少,可每次哭,眼睛都红彤彤的像兔子。谁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垂怜。
他不能心软。
所以蔺伯钦闭了闭眼,没有看她。
楚姮也很累了。
她折身往监牢走,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微微一停。
“对了,虽然你不信我,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玉璇玑,我没有杀人放火。”楚姮擦擦眼睛,忍住心中的苦涩,再没有回头。
夜色中,她纤瘦的身影如一只蝶,翩翩然然。蔺伯钦看着她远去,唇角嗫嚅,到底是没有叫住她。
其实
其实他方才只是看着楚姮和顾景同挨太近,她又说出后悔嫁给自己的话,才会那么生气。
可气来的快,消的也快。
她武功那么好,把他打倒,夺马而逃,不是不可以。为何为何要回监牢去?
她说她不是玉璇玑或许,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