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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大人。”
怡良呆坐了一会,颓然说道:“没想到我还是躲不过事鬼一途。”
事鬼?原来巡抚大人是在担心这个啊。
“大人放心,与洋人接洽事宜,我李颖修责无旁贷,断不致连累大人清名。”
“那就好,那就好。”怡良有些魂不守舍。
“只是我们有些准备,还请大人帮忙。”
“什么事啊?”
“《辛丑和约》中,有一项,就是中止十三行的垄断,这第一步,就要先封了十三行的帐。”
“行啊,虽然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伍秉鉴等人一直算是为朝廷办事,但既然和约要撤销,那也是为朝廷办事啊。你们去封帐吧。”
“而十三行直接通着广东藩库。所以……”
“你们要查封藩库?”
“是,而且还要封了藩库的帐。制台,我就是问问,徐布政使,和您交情好吗?”
“呵呵,颖修,你究竟不会做官,哪有这么问人的。”怡良沉吟了一会,“本朝官制,乃是大小相制。徐藩台虽然品级比我低,但从纸面上看,他才是广东的第一位大人。我不过是朝廷派下来,巡视安抚地方而已。”
怡良这番话,说得太明了了,他和徐藩台,就是互相监视,大小相制的关系,谈不上什么交情。
李颖修会意,转换话题说道:“日后开了通商口岸,制台还可以有一番大作为。”
“老夫年过不惑,还说什么作为,事鬼之事,再也休提。”
看来怡良大人是上不了贼船了,也罢,又随便谈了几句,楚剑功和李颖修就告辞了。
李颖修去做封帐查账的准备,楚剑功回到白云山营里,下令将第二十五连的张彪找来。这两天都在休息,朱雀军还没打散去训练补备兵。
张彪,字静初,十三行老板张大富的独苗。
“张彪,来朱雀军这么久了,觉不觉得苦?”
“报告均座,不觉得,就是二十五连没打上仗,有点憋屈。”
“你也提了目长,要去训练补备兵了。不错了,你看水师的赖恩爵,赖副将,他可是当了十年大头兵,一刀一枪剿海匪,才熬成了目长。”
“可我想打仗,想立功,想当正儒锐士。”
“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完成吗?”
“能!”
“你不问是什么任务?”
“均座交给我的,我保证完成。不管什么任务,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让你爹把家产捐给朱雀军呢?”
张彪沉默了。
“我说笑呢。是这样,十三行要改,你知道,十三行以前是帮朝廷做事的,现在还是帮着朝廷做事,不过呢,朱雀军直接管理,各大商家也要整合成一体,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我根本就听不懂。”
“不要紧,李军师现在去你家了,和你的父亲谈这件事。他需要你的父亲,为他在十三行内部接应,将十三行打开一个缺口。亏待不了你家的。”
“既然和我父亲谈了,那我做什么?”
“你父亲肯定会犹豫,你就要坚定你父亲的信心,给他打气。你放心,亏待不了你家里,你回去大可向你父亲打听清楚。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敲敲边鼓,你办得好吧。”
张彪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办得到。”
“好,你办成这件事,就是为朱雀军立功,我推荐你进入讲武堂,成为守阙锐士。”
“真的?”
“真的。其实,这是一个信心问题,如果你认为在朱雀军更有前途,就不用恋着那点家产。你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你的父亲。”
晚上,李颖修回来了。
楚剑功问道:“今天拜访了几家?态度怎么样?”
“现在十三行,有影响的大行商有二十七家,我往最大的伍秉鉴、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叶上林等人家中,都去了一次。下一等的张大富等,我也去了几家。情况不乐观啊。”
“他们不想合作?”
“至少最大的五家,不愿意合作。人那,拿到手的,就不愿意放弃。”
十三行中五家最大的行商:伍秉鉴、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叶上林,可以说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东方贸易之王。他们一方面,受清政府的委托,代理与外商和外国人的一切相关事宜。另一方面,又接受洋商的委托,办理入关、完税、采购等一系列外国人没有权利在清国进行的贸易活动。他们是清国和洋商之间唯一的接口,仅仅靠着这种唯一性,就保证了他们的利润。
同时,十三行最大的五家行商,又是清国出口的垄断商,他们手中,控制着湖广数以千计的小手工作坊,垄断着茶叶、丝绸、玉器、瓷器等清国主要出口商品的生产。由于十三行是受朝廷委托的官商,所以行商往往借助衙门的势力,来对付不听话的手工业者。
现在,李颖修就是要把以五大家为代表的行商的进出口垄断权收回去。五大家怎么可能愿意呢?
“不愿意?五大家的外贸特许权是朝廷给的,现在和英国人新订了条约,要收回他们的特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五大家把持广州外贸,数十年来各方利益勾连,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那个什么绳结的故事,一剑斩断,可行吗?”楚剑功的意思,就是把行商全抓起来,抄家。
“那就是一切变成白纸,我们要重建广东的工商业体系。我们有这个时间吗?而且,我和你的职务,似乎都不是当管此事。”
“通商洋务善后使,不是正管着行商吗?”
“自行商设立以来,就是由广东布政司主管。无论是五大家还是二级行商。”
“二级行商呢?他们怎么选边?”楚剑功问。
“他们在犹豫,按我们开出的公私合营的条件,他们得到的利益不比现在给五大家做下线少。但是,我们提出的形式太过新颖,他们有些放心不下。像张大富等人,对我提出的合营草案问东问西,连签名的排序都要问清楚。”
“有签的么?”
“没有,中层的行商都在观望。”
“有什么好观望的?不是可以保障他们的利益么?何况,民不与官斗。”
“五大家背后的,可是广东布政司。”
“喔,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难怪你要去找怡良。怡良会支持我们吗?”
“他支持我们,有什么好处?他支持徐藩台,又有什么好处?”
“真想造反算了。不用真么费神。”
与此同时,中级行商张大富的家中。
“爹爹,李军师给爹爹的合营草案,孩儿已经看过了,孩儿想来,没什么坏处。”
“可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们与五大家分营,得到的利润也差不过。我们和五大家的合作已经形成定例,往往成例可循。但李颖修提出的公私合营,看起来是不错,但做起来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
张大富继续说:“而且,五大家的后面,可是站着广东藩台,李颖修不过是个道台,胜负难料。我们张家,可不能随便就把身家压上去。”
张彪抿了抿嘴,说道:“可是,均座说,只要父亲答应了李先生,孩儿就可以成为守阙锐士,入讲武堂。”
“守阙锐士是什么?”
“孩儿也没弄得太明白,看均座的意思,守阙锐士就是嫡系了。孩儿就有了好前程。”
“你都没弄明白,那还谈什么前程?下去,早点睡吧。”
张彪不甘心的还想说什么,张大富疲倦的摆了摆手,靠在太师椅上,闭上了眼睛。椅子前后晃动起来,嘎吱嘎吱响。张彪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张大富等张彪出去了,张大富把眼睛睁开,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56 十三行
7月10日
广州西关,被称作荔湾的地方,便是十三行聚集之处。若在太平时节,这里便会挤满了伙计、苦力、商人和手推车,清国全部的出口产品,都汇聚于此,然后被送往老中国街,由小筏子载着货物,下内河,入珠江,直到狮子洋面上停泊的大海船上,运往欧洲。
自去年六月英舰封锁广州湾以来,这里已经繁华不再,苦力们一群一群的散坐在街边,满身腥臊,浑浊的眼神在路过的大行商身上扫过,希望能被人揽着做活。
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在十三行之首的伍秉鉴家中聚齐,商议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
伍秉鉴、潘振辰、潘有度、卢文锦、叶上林,五家最大的行商坐在上首,二十二家中级行商沿着厅壁落座,大致形成一个议事的圈子。
“谁来掌茶?”伍秉鉴在上首发问,“白老板,听说您的茶艺是一绝啊,不如今天让大家开开眼。”
白老板赶紧摆手:“我那是糊弄洋人,卖茶具的,哪敢在伍老板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其他的行商也纷纷推让。
“那好,就请潘二老板掌茶吧。”潘二老板,是指潘有度,他和潘振辰是远房堂兄弟,十几年前他这一支分了出来单做,四大行商也就变成了五大行商。
潘有度谦虚了几句,开始在盘子里把杯子放好,这当口,伍秉鉴说道:“今天为何请大家来,想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李颖修,李道台,要把行商的外贸特许权收回去,而且行商还要整合,搞公私合营。形成和洋人的东印度公司一样的结构。可不是我伍秉鉴倚老卖老,我在这一行做了几十年了,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
“是啊是啊。”大行商叶上林附和道,“行商代管口岸,这是康熙爷时候就传下来的成例了,我们给朝廷的银子,一年也没有少缴过。这李颖修一来,就要把口岸的大权拿过去,他算哪根葱?”
这时候,潘有度的茶冲好了,分在小杯子里,用茶盘装着,递给边上的行商,那行商取了一杯,又把托盘向下递给另一位行商。
托盘在传递,大行商卢文锦说道:“李颖修,哼哼,九年前,他起家的时候,还是拜的我的门子。现在他和那个楚剑功、那个军头勾结在一起,饿虎反噬。真是养虎为患。”
“卢老板,可千万再别引入外人,真是引狼入室。”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说是签了什么和约,要把十三行的权利收回去。几位老板,我们怎么应对?”
伍秉鉴欲言又止,闭上了眼睛,慢慢的捋了捋胡子。
“说吧,伍老板,大家都听您的。”
伍秉鉴突然睁开双眼,说道:“要说也简单,我们二十七家同气连枝,帐不交,仓库不交,银子也不交。李颖修一个外来户,我看他怎么办?”
“他可是官府啊。”有人担心。
“官府?徐藩台可不愿他来插这一手。再说,李颖修后面靠着的,无非是那楚剑功的朱雀军,可现在仗打完了,狡兔死,走狗烹。没了朱雀军,李颖修就成了无根之木。”
“朝廷要对付朱雀军?伍老板,这消息可靠吗?”张大富担心的问。他儿子还在朱雀军呢。
“要什么消息,雍正朝大将军年羹尧,侍卫大臣隆科多,有拥立之功,最后结局如何。楚剑功算什么。我看朱雀军解散,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我们怎么答复李颖修?”
“不反对,不合作,拖。拖到朝廷处置楚剑功的圣旨到来,就万事大吉了。”
“各位老板,”卢文锦说道,“最重要的,就是我们要齐心,不能让人各个击破。来,各位老板,喝了这杯茶,同舟共济。”
张大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