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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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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分。俗语道,有钱的大十岁,无钱的小一轮,我看那没钱的穷官,还不如我体面,【穷官岂只于不如财主。唐末司空图曾为相国,破后至于无食。一日,途遇一银工,乃向在他门下者。怜而邀至家,盛设款待。司空图感而赠之以诗,末句云:悔不当初学冶银。失时宰相求为银工而不得,况于穷官乎?】也就罢了。【多少读书人求进而不知止者,较此老呆心胸何如。】这个寿字就保不定,要一死了,人说,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这个大家俬白白的撂下,一文也拿不去。【更达,妙。】我常听见人说,一个阴德十年寿,我若救活了万数多人的命,一百个人保我过一岁,一万个人可不保我活一百岁了,这岂不妙。”【念头虽贪,以天绠人事论之,亦雅当然。】想定了主意,欣欣自得。
  他又算计道:“不要冒失,且再算算着,扯大带小,一个人一日半升米,一万多人一日要五六十担米,如今是十月起,到明年四月尽,才接得上新麦,那时就好了,方可歇得。这七个月,一个月用一千五六百担,毛毛要一万一二千担米。我家不知可有这些?不要弄得有头没尾,就没趣了。因叫了个管事的家人童可用来,道:【谚云:有了铜,救了穷。这名字甚合拍。】”你把各房堆的稻子帐查了来我看,算共有多少?“ 童可用把帐取来一算,道:”这几年南乡江北各庄上收的稻子吃不着,总没有动,约有三万多担。“他听了一算,三万多担做得一万五六千担米,心中大喜,道:”够了,够了。“又想道:”这事不要对奶奶说,倘或他一时舍不得,可不把我这场好心打脱了,如今且瞒着他,过后他不知道就罢了,要知道了再说不迟。舍了出去的难道还要得回来么?“自己赞道:”我这个想头真正妙极。“忽又算计道:”这万把人得多大地方才存得住,在那里煮饭与他们吃,这倒是件难事。“想了半日,总想不出个道路来。他道:”一人不如二人智,去请了钟兄同宦家二位哥来,再约了邬合,大家来商量个妙法。“叫家人备下酒饭,又叫人去请他众人。
  不一时,都来了,大家坐下,看那童自大满面喜色,【喜色,妙。所谓诚心喜舍,不是屈意沽名,才是大英雄手段。】笑嘻嘻的,都疑他有甚么喜事。钟生先问道:“兄今日喜气洋洋,府上有甚喜事么?”他笑道:“没有喜事,倒有一件破财的事,故请众位来,大家商议。”众人道:“有甚么破财的事,但请见教?”他遂把看见这些难民无食,意思要独力养活他们,因没这个大地方,想不出主意来,故请众位来计较。二者我家没多人,还要借二位哥的管家相帮照看,众人听见他有这番好事,都赞扬道:“贤弟有这一番盛举,真是莫大阴功,我们共做善事。”宦萼道:“贤弟既舍饭食,我盖几百间大席蓬与他们安身。人人都是没有衣服的,我再舍万把件棉袍与他们救寒。”贾文物道:“我虽不能如长兄贤弟这样巨富,也还薄有家俬,柴是我认,腌小菜盐酱我出。”邬兄我供他家紫米盘费,托他在那里照管,只是没这地方,倒是难事,邬合道:“晚生愚见,万不得己,借各寺庙分开赈济罢。”童自大道:“我也想来,人太多了,一座寺能容多少,庙中分得七零八落,那里有这些人手照看,做着日里吃饭罢了,夜间叫他们何处存身?” 钟生见他三人如此仗义,各有所任,思量了一会,便道:“弟自弃官归来,从未足至公门,于竭当道,三兄既有此美举,弟也说不得了,明早到魏国公府内去求,暂借教场中空地搭棚赈粥,以活众人,以朝廷之地救朝廷之民也,未必就为不可。他如今理管京营,不得不先去求他,他若不肯,再往各上台处去讲,虽是弟破了戒,此乃公事,非为私情。也还无妨。”众人大喜,道:“妙极,事不宜迟,明日兄就去,倘说明白了,我们明日就要动手的。”童自大吩咐拿酒肴来,众人有此高兴,都心中甚喜。说说笑笑的共饮。正饮之间,童自大道:“哎呀,几乎忘了?”叫了童可用来,道:“你到各房。叫他们连夜做米,陆续送来,不可迟误。”童可用答应去了。
  却说这新任应天府府尹,姓乐名为善,系原任北京礼部侍郎。向日与辅臣杨嗣昌不合,告病回去。崇祯素常知他是个好官,因与宰相参差,只得放了他去。此时杨嗣昌以阁部督师在外,征讨流寇,他畏贼如虎,探听得贼在数百里之外,他便引兵趋避,任贼攻城屠杀,他只袖手旁观。每日在营中叫军士们搓绳子,云预备困贼,众人无不匿笑。
  张献忠攻破了几座城池,杀害了几位亲王,杨嗣昌畏避,总不敢领兵去救援,又恐陷藩伏法,只得在军中自尽了。崇祯见杨嗣昌已死,又闻知南京荒歉时,起用了他,以侍郎卫管府尹事。他到任才数日,见了这些流民,伤心惨目,要想救济,因人多了,不能遍及,就自己一人捐,谅不济事。到任未几,又不知这些众官谁人可以同为善事,要劝地方上财主共助,这是强不得人的,必定要乐心行善者才可劝。他想不出个妙策来,偶然想起,道:“我的门生钟情,他是本京人,必定知道这城中可有好善者。除非请了他来商议,况他那样敢为的豪杰,胸襟自别有个主见,但我到任数日,他竟不来见我,这也古怪?或者他不在城中住,也不可知?”因叫了一个衙役来,问道:“有一个致仕回来的刑部员外姓钟,你们可知道这人在那里?”衙役道:“不知可是上本参论太监,坏官回来的钟老爷?”乐公道:“正是他。”衙役道:“这是阖城闻名的,小的知道。”乐公道:“你问礼房拿来我个侍生门帖去请他来,说我立等要会。”那衙役应诺而出。
  少顷,同了礼房书办进来,禀道:“这钟老爷做人孤介得很,他终日闭门在家,从不肯到各衙门当道拜往,人去拜他,他往往推病不出。前任慕老爷也曾去拜过请过,他都辞有病不会,也竟不来会拜,只差人拿帖来谢罪,说病躯不能出门,慕老爷虽久慕他,始终竟不曾会着。如今老爷差人去请他,大约也是不来的。”【有此书办一禀,方见钟生之高。闭门静坐,绝口不言当道事也。故乐公到任数日,彼但知其姓而不问其名。若钻头见缝,访闻新府尹姓名,忙忙求见,则是钻热灶门之滥乡绅行事,大非钟丽生之本色矣。】乐公笑道:“只管叫衙役去请,你看他来不来?”那书办不敢多言,将帖子付与衙役去了。
  钟生正在童家吃酒,忽见家人忙忙拿了个名帖来递上道:“新任府尹乐老爷差衙役到家中,立请老爷去会,小的领了他来的。”钟生接帖一看,见是乐为善,又惊又喜,道:“原来乐老师补了本处京兆,我竟不知。”因对他众人道:“这乐府尹是弟会场座师,为人极忠直仁慈,他告病回去久了,昨日虽闻得小介们说新府姓乐,况他是侍郎,如何改调府尹,决想不到是他。【有此一句,所以更不知其名也。】弟因从不问当道的事,所以竟不知他的名字,竟不曾去拜见,他今来请,自然要去。”又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一丝不谬,适见三兄发了这一段菩提心,今遇乐老师在此,弟去恳求他,转说借教场,他万无不肯之理,岂不强如我求别人。”众人听说,也是欢喜,钟生忙叫人去买了个大红全柬来。【妙,此物是童家所无者。】写了,别了众人,便坐轿到了府尹衙门。先烦巡捕官将门生帖投进,里面就差人出来请钟生进到后堂。
  乐公见了,一把手拉住,笑道:“贤契闭门养高,连我也不来会一会?” 钟生挪正了坐儿,请他坐了拜见,乐公那里肯,钟生只得作了揖,跪下,道:“门生叩迟,万望海涵。”乐公扶住,道:“贤契快些请起。”钟生道:“门生向蒙老师培植之恩,毫无仰报,礼当一叩。再者门生被放归来,惟闭户在家,所以老师荣任到此,门生竟不知道,叩迟,又当谢罪。”乐公道:“贤契高尚,我学生尽知了。”苦苦拉住,钟生只得立起作揖,师生坐了,彼此说了许多想慕的话,乐公道:“向年我学生告病回家之后,后来闻得贤契上谏监军一本,恨那时我已还乡,我若在朝,宁舍此一官一身,决不肯使贤契抱屈放归。”钟生逊谢道:“蒙老恩师过爱,门生一片愚忱,恨不能挽回圣心为愧耳?”乐公道:“贤契虽失此一官,直声动朝野,无不慕其忠义,羡其胆勇,为荣多矣。”钟生又谦逊了几句,复道:“老恩师今日宪临此地,不但门生得觐慈颜,欣喜若狂,古所谓,一路福星,这些闾阎小民皆得蒙恩庇了。”乐公惨然道:“我学生不才,本心终老林泉,不意荷蒙圣恩,改授此职,连日来见这些流来难民,竟无一策可救,赧愧之甚,真令我寝食不安,今日屈贤契到敞署来,一者久别,要想一会,以伸积愫。二来仰仗贤契高明,为我筹一良策耳。”钟生正要求他要转借地方,听了这话,满心暗喜,答道:“老恩师这一种爱民盛心,百姓闻知,定当感泣,老恩师不须过虑,门生与舍亲辈俱有成议了。”遂将童自大捐米,宦萼搭蓬舍衣,贾文物助柴助菜等详说了。道:“这三人俱是门生先好友而后亲戚,只因无地方可为,正在商议要将教场暂借数月。门生正拟破戒到魏国公府中去恳求,尚不知他允与不允,今幸老师驾临,望祈鼎言,或易于为力。”乐公大喜,道:“贤契一时之英杰,贵亲友定非凡品,他诸兄这一番为国为民的盛举,真令我辈汗颜,借教场这一件事,我力任之。”钟生深深一恭,道:“老恩师爱民盛心,门生辈亦感激不尽,但这些穷民都冻饿久了,皆将就木的时候,还要求老恩师以速为妙。”乐公道:“贤契辈倒如此热肠,我学生上蒙圣主之恩,下有地方之责,忝为民之父母,可还有稽缓之理。本欲留贤契一饭,容日奉请罢。我此刻就去拜魏国公,若说明了,明日就可举事。”
  钟生大喜,就起身辞别出来,仍到童家,把上项事说了,众人道:“既如此,必定就有回信,我们大家坐坐等一等佳音?” 又浅盏更酌,不多时,门上人进来说道:“府尹差了个书办来见钟老爷。”忙叫把酒肴撤开,然后叫那书办进来,钟生让他坐,他再三谦让不敢。钟生道:“你我都是乡里,况你又是我老师差来的,敬其主以及其使,坐了好说话。”他方把座儿挪在下边坐了,说道:“适才本官到魏国公处,把众位老爷的盛举说了,徐老爷也甚是欢喜。道只管盖棚赈粥,特遣在下来奉复。还说或有不周,他还约这些动爵老爷们捐俸帮助。”钟生道:“烦兄回去多多致谢老师的鼎力,等我们诸事停妥了,同来叩谢。若再会徐公,承他借地,就是盛情了。一应事务都是他三位力行,捐俸一节,不必他盛心。”那书办辞了去了。
  钟生道:“事已明白,不必坐了,大家都去行事,就是明日起手,早行一刻,穷民早沾一刻之福。三位兄行此好事,弟无可为助,我今晚写数百张报帖,明日黎明遣小价四处张贴,知会众人齐到教场,尽我之穷心而已。”他三人道:“非兄借地,这一段好事还做不成,论起来,吾兄之功还在我们之上。”钟生道:“那是乐老师与徐公之美意,与我何涉。”众人道:“非兄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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