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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书-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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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魁老汉起了个大早。
  他已经下了决心,实施那个危险的行动,他一直沿着通往镇上的公路行走。来到一个下坡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等着赵晓钢的汽车出现。他显得很平静,目光中没有焦灼感。他平静地看着那乡间公路,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汽车在早晨的阳光中从远处出现了。
  李文魁走向那汽车,他迎着汽车走去。
  当汽车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佝偻的身子机灵地跃起来,朝汽车扑了过去。他想,就那一刹那的工夫,他的计划就会实现。
  他扑倒在公路中间。
  汽车“嘎”地停在了他的面前,相距不到一尺。
  赵晓钢跳下了车,扶起李文魁:“大爷,没事吧。”
  李文魁说:“没事,没事。”他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赵晓钢见李文魁没事,一颗心放了下来,好险,要不是他开车的技术好,就出人命了。安全是多么重要,他不想在复员之前出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李文魁是故意给汽车撞的。
  所以当第二次李文魁往汽车上撞时,他一点儿都没有提防。
  因为第一次撞车失败,李文魁心里老大不高兴,他怪自己没用,没掌握好时间就飞出去了,让赵晓钢捡了个便宜。
  他经过盘算,又实施了他第二次撞汽车的计划。
  这回,他学乖了。他躲在一块巨石的后面,等车开过来之后突然现身肯定就能成了。汽车又开过来了。他看着那快速滚动的汽车轮子,眼中幻化出美丽的景象,他把钱痛快地交到了王定远手里。他家里张灯结彩,红烛映红了李金斗和王晓红这一对新人的笑脸。李文魁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像一只大鸟朝汽车飞了过去。“扑”的一声,汽车把李文魁撞倒在地,不好了,出事了!车上的人骂:“李文魁这死老头疯了,撞汽车干什么。”赵晓钢赶紧下了车,扶起了李文魁,因为赵晓钢车刹得快,李文魁并没有被撞死,只是断了一条腿。李文魁呲牙咧嘴,大呼小叫:“解放军撞人了,解放军撞人了。”
  车上的群众纷纷跳了下来。
  赵晓钢显然是吓坏了,抱着断腿的李文魁不知如何是好。
  李文魁的老泪流了出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解放军撞人了,解放军撞人了。”
  赵晓钢说:“大爷,不怪我呀,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有人说:“对,是李文魁自己撞汽车的,不能怪赵司机。”
  又有人说:“赵司机人多好哇,他为我们曲柳村的人做了多少好事,怎么能撞人呢,李文魁是自己找死。”
  其中一个人说:“赵司机,不用怕,和你没关系,是李文魁自己撞上你的车的,我们大家给你作证。”
  大伙说:“我们大家给你作证。”
  赵晓钢说:“哎,无论怎样,先把老大爷送到医院吧。”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李文魁抬了起来,搬上了汽车。赵晓钢开着车,把李文魁送到镇卫生院。
  尽管是李文魁自己撞上车,有那么多群众给他作证,赵晓钢还是挨了一个处分。李文魁的药费全是部队出的,另外,还给了李文魁一百二十元的营养费。
  李文魁的眼中发出迷人的光芒,他在点着钞票的时候,心情就像晴朗的天空。他一出院,就来到了王定远家。对于李文魁的行径,王定远没有什么评价,只要李文魁能如数把钱交到他的手里,把人要走,其他一切和他无关。
  王晓红却恨透了李文魁。
  李文魁的主意得逞了,却害了王晓红心爱的赵晓钢。王晓红不生气才怪呢,提起这件事,王晓红心里就冒火。
  王晓红看李文魁走进来,便说:“野神野鬼进门了!”说着气呼呼地把一盆脏水泼在了院子里李文魁的脚边,脏水溅在了李文魁的裤脚上。李文魁笑笑,他的笑容挺难看。
  王定远大声呵斥道:“鬼女子,你想造反!”
  王晓红的脸涨得通红。
  王定远骂道:“鬼女子,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公公。”
  王晓红气呼呼地说:“他是野神野鬼,不是我的公公,我没有这样的公公。”
  李文魁十分的尴尬。他站在院子里,翻着眼,进退两难。她的话语针一样刺着李文魁的心尖。李文魁忍了忍,他想,无论怎样,只要王晓红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他和他们分家一个人搬出去住也心甘情愿,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儿子李金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为了这个愿望,他什么都无所谓,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
  王定远见女儿这么张狂,狠狠地掴了女儿王晓红一巴掌:“我打死你这个鬼女子!”
  王晓红挨了父亲一巴掌,泪水哗地流了下来:“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要我嫁给李金斗,我就死给你看!”
  王定远气坏了。
  他跳过去,又狠狠地打了王晓红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王晓红眼冒金星。她的两耳“嗡”的一声巨响。她哭叫着:“我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看,你们把我当成你们饲养的猪了,养大了养肥了就可以拿去卖掉了。我死也不嫁给李金斗,就是不嫁,就是不嫁。”
  王定远气疯了,女儿哭吼使他丢尽了脸面,他觉得女儿是疯了。他坐在那里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李文魁站在那里,钉住了,他一动不动,他进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他觉得事情好像会有巨变。
  王定远走到李文魁的面前,拉起了他的手:“亲家,进里面坐吧!”李文魁被他拉了进去。他们俩坐在那里无言地抽着烟。
  王定远的老婆对女儿说:“晓红呀,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呀,你和李金斗是从小就定亲了的,你们已经有夫妻的名分了。”
  “屁!什么夫妻名分,现在是什么社会了,还兴你们包办婚姻,没打结婚证就不是什么夫妻!我死也不会和他结婚!”
  她母亲说:“你可别把你爹气死了。”
  王晓红看到父亲铁青的脸,不说话了,她坐在那里抽泣。
  她母亲说:“李金斗有什么不好的,他又老实又勤快,只要你们结婚了,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王晓红抽泣了一会,突然赌气说:“他李家要是能拿出一千块钱,我就嫁,拿不出一千块,就别做梦!你们不是爱钱么,那么我给你们价钱出高点!”
  王定远瞥了女儿一眼,眼睛顿时一亮。
  他心里的算盘又噼噼啪啪地拨响了。他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正中他下怀的话,他对李文魁说:“你看,这死女子就是这种脾气,我们拿她也实在没有法子!”
  李文魁头一下子大了。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佝偻的身子在颤抖。
  王晓红是想用高价来吓退李文魁,万万没想到李文魁是铁了心要王晓红做他的儿媳妇。李文魁为了儿子的婚事,做出了更绝的举动,那是令曲柳村的人惊悚的事情。
  李文魁要以死来换儿媳妇。
  他去打听过,汽车要是撞死了人,死者的家庭可以得到几百块钱的赔偿。他决定用自己的死来换儿子的幸福。他觉得自己是根本没有能力为儿子攒到那么多钱的,他只有去撞部队的车,才有可能换来那么多钱。
  晴朗的早晨。
  露水味很浓。
  赵晓钢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之后就到场长那里去。场长告诉他,今天去拉煤。赵晓钢受领完任务,轻松地去开车了。他记得场长语重心长的叮咛:“晓钢,车开慢一点,千万要注意安全,知道么?”赵晓钢记住了场长的话,自从上次撞了李文魁老汉后,他开车就十分的小心。
  赵晓钢开车朝镇上驶去。
  路过曲柳村的时候,他碰到了去晨读的黑子。
  他把车停在了黑子的身边,问:“要不要去镇上玩?”
  黑子说:“没时间。”
  赵晓钢笑了:“黑子,你一定能成为大博士的。”
  黑子说:“你太会说笑了。”
  赵晓钢说:“我走了,你好好读书吧。”
  黑子说:“路上小心点。”
  赵晓钢说:“我明白。”
  赵晓钢的车开走了。
  黑子看着烟尘中远去的汽车,心中有一丝感慨。
  黑子没想到他和赵晓钢的最后一次对话就发生在这个充满清新露水味的清晨里,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赵晓钢动听的标准普通话。
  赵晓钢开着车,心情很爽朗。
  昨天,他接到远方女友的来信,信的内容缠绵又充满了爱意,那一行行情深意切的句子让赵晓钢满心甜蜜,他还兴奋地把信读给农场的战友们听,战友们说:“好肉麻哟!”其实,战友们都十分羡慕他有那么一位好对象。他还连夜写了一封甜言蜜语的信,准备今天到镇上发出去。
  他给女友的信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在转一个急弯的时候,李文魁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过来扑倒在他的汽车轮子底下。他来不及刹车,车轮就碾过了李文魁干枯的肉体,发出了一种让人惊惧的声音,那是骨头破碎血肉迸裂的声音。李文魁是赵晓钢一生的梦魇!李文魁齐腰被汽车轮子碾成了两半。赵晓钢的车刹住了,他睁大了眼睛,全身冰凉,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冰窟。他呆了,他没有勇气走下车,他瘫软在驾驶室里,脑海一片空茫。
  黑子看着赵晓钢被几个穿四个兜的军官押上了一辆吉普车。他的手上戴着银亮的手铐。他面无表情,军帽上的红五星被摘掉了,鲜红的领章也被撕去。
  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黑子看到赵晓钢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他知道那眼神的含义。黑子的泪水流了出来。他不知道赵晓钢会不会被枪毙,听村里人说,赵晓钢压死了人,犯了法,要偿命。
  黑子茫然而又无助。
  王晓红终究没有嫁给李金斗。
  她在赵晓钢被押走之后,离开了曲柳村,她出走之后再也没有回到曲柳村。
  李金斗后来疯了。
  他逢人便说:“晓红呢,晓红在哪里?晓红是不是和一个当兵的走了?”
  无疾而终
  赤毛婆婆对黑子说:“我看到灵光了。”
  黑子问:“什么灵光?”
  赤毛婆婆没有回答。
  赤毛婆婆枯槁的手放在黑子的额头上,她露出了多年以来的微笑,那微笑让黑子战栗。
  黑子似乎在暗夜里看到前路的晨光,一种声音穿透了他的身心,他全身发冷。他想经历过这场冷却,他会变得更坚强,已经不怕死亡。他在成长的岁月里经历了各色各样的死亡,死亡让他懂得了怎样更好地活着,死其实并不可怕,它像诞生一样是一个人必须经历的两种形式,生即死,死即生。
  赤毛婆婆把手收了回去,告诉他:“黑子,你可以上路了。”
  黑子是要去县城里参加高考了。
  他已经给赤毛婆婆挑好了几天的水,劈好了几天的柴,他是来向赤毛婆婆告别的。赤毛婆婆给他力量。
  他走出赤毛婆婆的家门。
  他看到了大队文书王松国。王松国在赤毛婆婆家门口等他。他还看到王松国的老婆和孩子。王松国对老婆和孩子说:“你们回去吧,别送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况且,我又不一定能考上。我过几天就回来了。”老婆带着孩子期期艾艾地走了。
  黑子和王松国就出了村。
  在村口的那棵老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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