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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了鬼子,常常出发到沙沟乡,但是总是扑空。沙沟站鬼子特务队长黑木,在嚎叫着,怎么“匪情”总在沙沟乡出现呢?据他估计和侦察报告,沙沟乡公所一定通飞虎队。不久就把李老七抓去了。鬼子给他一顿苦刑拷打,灌了一阵辣椒水才放出来。可是“匪情”还是不断发生。没几天,李老七又被黑木抓去。到第三次被捕放出后,李老七被鬼子折磨的已经不像人样了。黑木对他说:“下次再在你乡发生情况,就枪毙了你!”
李老七过去死心塌地当汉奸,现在,已完全失掉鬼子的信任。再这样下去,不但乡长干不成,脑袋也要搬家了。他托了好多人,秘密的到铁道游击队去找李正,替他说情。一天夜里,李正把他找来,一见面李正就严肃地对他说:“怎么样?你也尝到鬼子对待中国人的滋味了!”说到这里,李正细长的眼睛严肃地正视着李老七,提高了嗓音,用激愤的语调说下去:“本来,我们要把你作为汉奸杀掉的;哪怕你在鬼子据点里藏得再严密,我们也能把你掏出来打死。临城站的冈村特务队长比你厉害得多,可是也没逃出我们的手掌。我们所以对你这样客气,主要是想拯救你!”
李老七哭丧着脸说:“我过去是瞎了眼了呀!你们要我好,我不识抬举,留下我这条命吧,我现在从迷晕里醒过来了。你们以后叫我怎样,我就怎样啊!”
“好!”李正说,“我们记下你这笔帐,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就看以后的行动吧。如果我们再发现你破坏抗日,我们就对你不客气。”
“我一定要改过啊!我还能往死路上走么?我再不敢了呀!”
“那么,你回去还是当你的伪乡长!可是要按时给我们送情报,鬼子出发要报告,特务到你乡活动也要报告,我们的队员到你处去,要妥为保护。这些如果都能作到,以后我们就暂不在你乡战斗。有战斗任务,到别处打。可是如果我们发现你破坏了我们的工作,我们不但在你乡展开激烈的战斗,而且首先要打碎你的脑袋。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一切都能办到。”
经过这样一搞,铁道游击队两三个月来,不断的从伪沙沟乡公所得到鬼子的情报,有的队员不但可以在沙沟乡活动了,而且还能直接到乡公所去找李老七。同时沙沟乡在这一个时期,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到处都很平静。黑木对李老七的态度也变了。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的乡长大大的好!”
就这样,鬼子称沙沟为模范乡。现在李正带了一个分队,为了解决山里部队的寒衣问题,就插进这沙沟乡,并秘密的派林忠到站上进行侦察。因为临城站经过几次的战斗,松尾很警觉,不好下手。这边还是个空隙,所以李正就秘密的潜伏到沙沟站附近了。
林忠化装到乡公所了解一下站上工人的情况,有几个工人他过去是熟识的,他便找到了他们,经过几天的侦察,他了解到列车上也常挂有布车,不过都挂在票车上。由于枣庄打票车,鬼子在票车上的警戒是加严了。每个车门都有岗,端着枪监视着旅客。用临城搞药车的方式也不行了。因为临城出事以后,一般货车都不往站上甩,就是甩下了,都换上鬼子警戒;同时,沙沟站四下的戒备也很严,不容易搞。从半道扒车吧,一扒上去,准和鬼子展开战斗。既然战斗起来,布匹就不好搞。还有个最大的困难是不能事先侦察出,什么时候挂布车。要弄清这个情况,只有找站长。
沙沟站正站长是鬼子,另有一个副站长是中国人,姓张,名兰,过去在铁路多年。林忠和他自小就认识,他就溜到张站长家里了。
张兰是个矮小瘦弱的人,枯黄的脸,象有痨病一样咳嗽着。这使林忠有点奇怪,在他的记忆中,张站长过去是个很活泼的人。他娶了个漂亮的妻子,过着中等职员的、还算舒服的生活。平日在站上作事,嘴里衔着烟卷,还会哼两句京戏。可是现在一见面,对方竟瘦弱成这个样子,简直有些不认识了。
林忠坐在张站长的家里,望着对方枯瘦的脸颊,破旧的制服,已挡不住寒冷的气候,使张站长总像夹着肩膀。张太太的脸过去是圆圆的,现在也成了尖下颏了。她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夜里曾痛哭过。小孩子四五岁了,也皱着眉头,活象个小老头。林忠感到这家庭里是那么冰冷,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想不到几年不见面,张站长竟这么寒伧了。
“走,还是到外边去走走吧!家里真闷人。”
他们到了一个小酒馆里,林忠叫了几个菜,两人就喝起来。张站长望着街上来往的伪军和鬼子,担心的问林忠:“你有良民证么?现在什么地方作事?”
林忠说:“有!我现在兖州和朋友开炭厂,铁路上的事我早不干了!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很好吧?”
张兰闷闷的喝了一杯,叹口气说:“别提了!总算还活着,不过活得没大意思罢了。”接着他的唉叹声就被干涩的咳嗽声所淹没了。
林忠知道他过去是个很乐观的人,现在竟这样厌世,甚至有点活得不带劲了。林忠觉得张站长一定有沉重的苦痛压在心头,他便问:“怎么样,生活过得不太好么?”
“不!生活苦些算不得什么。可是,”说到这里,张站长的眼睛红了,他颤抖着嘴唇,激动得端在手里的酒杯里的酒都洒了,说:“这气可受不了啊!”
“是的!在鬼子底下作事,还有不受气的么?”林忠像颇为谅解似的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干点别的,还在这思受这个熊气干啥!”
“我能干什么呢?你知道我自小在铁路上,不干铁路干啥?现在你不干也不行呀!请长假鬼子是不准的。话又说回来,不干了,家里几口人又吃什么呢?唉!为了几口人吃饭,我在这里忍气吞声的干,要是没有家我早也远走高飞了。唉!家!家!”
张站长说到家,像什么东西刺了他的心似的,他两手抱着头,像犯了热病。林忠看到这个鬼子铁路上的职员,显得那么脆弱和可怜;他过去曾经靠着每月几十元的薪俸,过着较优裕的生活,养成细皮嫩肉,穿着呢质制服,是安于个人生活的乐天派。正由于他疏忽了甚至不敢正视生活斗争,所以一旦大的事变到来,他在暴风雨里,就经不起风吹雨打,一站不住脚,就跌倒泥坑里,爬不起来,过去的神气现在完全变成了愁眉苦脸的可怜相。林忠看到对方这副神情,心想一个神气活现的人,现在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这次访问,本来是带着任务的,想从这张站长身上得到些帮助的,想不到在未得到对方的帮助以前,需要好好的先来安慰他一番了。“我看你心里很痛苦,怎么回事呀!咱们是老朋友了,有啥困难告诉兄弟一声,我一定帮助。钱上有难处?”
林忠看到张站长薄薄的破旧制服,就去掏腰包,把一叠票子放在桌上。张站长抬起了头,眼里充满着感激的神情,却说:“钱上是有困难,可是这却不是主要的。我的痛苦在心里……”说到这里,张站长的眼圈红了。
“怎么?有人欺侮咱弟兄们么!是谁?告诉我,咱就跟他干。我虽不在沙沟,可是这里也有些朋友能够帮忙!”
林忠的语气里充满着正直和义气。他用激动的眼睛望着张站长,可是张兰却摇了摇头,低低的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的苦处还让它闷在肚里受吧,这个忙没人能帮的。唉……还是不提这个吧!我要上班了,你要马上回兖州么?”
林忠说:“不!我还要在这里待两天,因为有点事还没办好,说不定我还得麻烦你,到站上运货。”
“好!这忙我是能帮的。”
林忠付了酒账,最后把那迭票子塞在张站长的手里:“留着你零花吧!老朋友了,不客气!”
张站长把票子留下,紧紧的握着林忠的手说:“我今天碰到你真高兴,这是我到沙沟站以来,第一次这么高兴。虽然,我还有好多话没给你谈,你不是一两天不走么?改日再谈!”说到这,他又一阵伤心,眼圈红了,摇摇头说:“唉,有啥说呢?叫我怎么说呢?”就在暮色中叹着气走了。林忠看着他那瘦瘦的身影在车站的灯光下摆动。
林忠和张兰自小就认识,因为他俩的父亲都是铁路工人,曾经有几年在一起作工,是朋友,所以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以后分开了,林忠就在铁路上干活。张兰因为上了几所学,托人介绍到车站给站长当学徒;一边学习站上的事务,一边给站长作助手帮忙。由于业务熟悉,遇机会站长向上边说几句好话,就到站上作了个小职员。他就这样由司事慢慢的熬到副站长,而林忠却当了工人。虽然职员和工人之间界线很悬殊,可是由于自小在一起,所以两人见面,还像一般的朋友一样,兄弟相称。
鬼子沿着铁道线来了以后,张兰暂时躲在车站附近。以后鬼子勒令过去的铁路员工复工,他被鬼子用刺刀赶到车站,从此以后,他就被迫着为鬼子作事。他以往的安逸生活从此结束了。每天在鬼子正站长的斥责之下工作,四下是惊恐和扰乱,他经常怀着紧张的心情上班下班。鬼子的残暴终于波及到他的身上。一天晚上,他回家取大衣,听到屋里自己的女人在嘶哑的哭叫。在哭叫声里,夹着鬼子的狂笑。屋里闹得桌倒凳翻,显然自己的女人在和鬼子挣扎。孩子哭得不像人声。他的心紧跳着,血往头上直冲,他握着拳头推门进去,看见一个喝醉酒的鬼子正抱着自己的女人,女人在拚命的挣脱着。鬼子听到门响,一回头,张兰看到这鬼子正是正站长。他猛扑上去,抓住正站长的肩膀,正站长这时才对他的女人松了手,可是转过身来拍拍两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鬼子还要去掏枪,被女人一把拦住。这时,鬼子摸了一下女人的脸蛋,一阵狂笑,摇摆着出去了。
从这以后,这家庭就失去了欢乐。鬼子正站长经常到他家里坐,他又不敢驱逐,只有忍气吞声。在气不过的时候,他就偷偷的打自己的女人。可是能怪女人么?女人在哭叫着,要去寻死又舍不得孩子,大人孩子哭成一团。他几次拿起菜刀要向鬼子劈去,可是都没有下手,他知道这样下去,一家就都完了。带着家眷逃出这火坑吧,可是往哪里走呢?就这样他气的得了一场重病,还得带病上站值班。从此,他便偷偷的吐血,身体更瘦弱了。
像这样的沉重的隐痛,他怎能向林忠说呢!他只有积压在心底。虽然他是隐藏了这些难言的苦育,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风快的都传到站上人们的耳朵里了。
当第二天晚上,林忠见到张兰时,他的脸色也变了。他从工人那里知道张兰的隐痛。一见面,林忠就严正的对他说:“你是个人,就应该像人样的去干!”
这声调里有着说不尽的关怀、埋怨、鼓舞和愤怒。林忠的眼睛正视着他童年的朋友,张兰没敢看林忠的眼睛,只哭丧着脸低低的说:“我这个样子已经成了个快入土的人了啊!还能干个什么啊!”
林忠愤愤的说:“入土?忍气吞声的入土,对一个满怀仇恨的人来说,是天大的耻辱和罪恶,要消去仇恨只有斗争。我们不但不入土,而且要看着鬼子葬身在中国的土地上。”说到这里,林忠就关切的问:“说实话,你愿意摆脱这苦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