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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灵-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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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度过了一段失去母猫西西的日子。我的父亲谢未阳对西西的消失并没有什么难过的举动,本来他就不太喜欢家里养小动物,他之所以容忍西西以及西西以前那些猫的存在,只是因为他爱我母亲白露。我想西西也明白父亲对它的态度,自从母亲白露死后,西西再不肯踏进谢未阳的卧室。
  母猫西西再次回家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它顺利地生下了三只小猫,两公一母。生产之后的西西身体和精神都飞快衰弱下去,它经常长久地看着我,向我传递着将死的气息。
  母猫西西死在卫生间的洗衣机上。
  我不明白西西为什么要选择它十分惧怕的洗衣机作为它的死亡场所。它安静地趴在洗衣机顶盖上,并不像是被洗衣机再次发出的嗡嗡声所惊吓。而且那晚,我并没有听到洗衣机有任何异常响动。
  我一直在想,母猫西西死在洗衣机上,它想向我说些什么呢?
  母猫西西死后,我父亲谢未阳找了两户人家收养了两只公猫,那只小母猫因我的极力坚持被留了下来。我一直认为母猫西西之所以在逃离这个家后重新回来,为的就是留下它的后代。
  黑衣女孩西西似乎很愿意做我的倾听者。
  这次,我的讲述持续了两个小时,白露酒吧里了解我底细的人都知道我又在讲洗衣机的故事。我猜他们这回应该感到很奇怪,因为头一次有人愿意倾听我荒诞的叙述,并且长达两个小时。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黑衣女孩西西安静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那是两只美丽绝伦的眼睛,在白露酒吧幽蓝色的光线里,她的瞳孔闪烁着琥珀一样的光泽,温暖而又清冷,迫近而又疏离。只要她的目光存在,我就抑制不住叙述的欲望。
  在我的讲述里,除了洗衣机,我还产生了讲讲1982年的母猫西西的欲望,因为她的瞳孔让我想起母猫西西,它在1982年的春天,踩在我梦里窗台上,转过身来看我的那一眼,那两抹闪在黑暗中的琥珀色的光芒。
  女孩西西身体娇小,坐在贝壳状的圈椅上,黑色的衣服裹在幽蓝色梦幻般的光影里,产生一种极端不真实的感觉,似乎随时会消失。我的嗅觉里充满了奇异的香味,淡淡的,完全没有被酒吧里浓郁的酒味、烟味以及皮肤、汗腺分泌出来的杂味所覆盖,使我感觉,它们仿佛游离于空气之外。
  我说,西西,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些熟悉?
  是吗?西西恍惚地笑了笑。
  是,我说,你让我想起母猫西西。只有它相信我所见到过的那些荒诞事情。除了猫,我几乎找不到愿意靠近我的人。我现在养的也是一只母猫,它名叫落落,它究竟是母猫西西的第几代子孙,这个问题我已经弄不太清楚了。在西西和落落之间,还存在过北北、断断、莫莫、行行等。它们都是母猫,都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睛,有一身漆黑如夜的毛发,和一条有黑白斑纹的美丽尾巴。
  而且,它们都对洗衣机午夜里的异常响动有着一种天然的敏感,它们像它们的老祖母西西一样,对它发出的嗡嗡声响非常恐惧,嘶哑地尖叫。
  至于洗衣机,现在,我家卫生间放着一台西门子滚筒式洗衣机,它是我家里换过的第几台洗衣机,这个问题我也弄不太清楚了。1982年的春天,我第一次看见洗衣机里旋转着红色的血流之后,我的父亲谢未阳就重新买了一台洗衣机,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我依然能看到同样的场景。在换到第五台洗衣机之后,谢未阳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
  西门子洗衣机使我能够更方便地看到它的心脏,我不用打开顶盖,就能通过透明的缸盖看见它心脏里那些红色的血液。它优良的减震性能使它在工作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震动,我曾经试过把一枚硬币立在机顶上,它从来没有倒过。但是,我依然能在寂静的午夜听到它自己开始工作的声响,那声响清晰地穿透黑暗抵达我的耳朵,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雷鸣。
  我长久地蹲在卫生间冰凉的瓷砖地面上,看着圆形的机门玻璃里旋转的血流,它们充满了整个滚筒,激烈地旋转,像揉碎了一筒红色的花。有一次,我试着在它旋转的时候打开机门,结果我很轻易地就打开了它,我以为那些血会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淹没整个卫生间。
  但是很奇怪,它们并不向外流淌,只在滚筒里激烈地旋转。这种状况总是会持续一段不确切的时间,然后,在我眼前倏忽消失掉,血流没有了,嗡嗡声静止了。我把手伸进滚筒里,清凉的不锈钢滚筒干燥而又空洞,我伸展手指,触觉所到之处是完全的空气。
  我觉得有些累,于是停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我也像我母亲白露一样,喜欢喝点酒。但是我没有我母亲的优雅。这个时候,女孩西西依旧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我忧伤地注视着她脖颈上那条雅致的黑白纹路的围巾,它轻缓地绕在她苍白的脖颈上,让我感到一种微微的迷恋。我确信我对她产生了某种迷恋的感觉。
  第二章
  蒂森娜不知道她将要到达的目的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在一个深秋的夜里梦见了一朵美丽而高贵的花,花瓣的形状看起来极像人的眼睛,有着湖水一样的干净蓝色,散发着透明的光芒。
  蒂森娜把脸凑近那些花瓣,它们反射着镜子一样的清晰光泽,她很容易地通过透明的花瓣看见了自己新月一样的脸,它有着一种月光一样无瑕的美。
  蒂森娜在梦里伸手触摸了那朵花,她惊奇地发现它有着温暖的热度,花瓣上细微的绒毛轻轻划过指尖,像睫毛一样柔软。这些触觉以蒂森娜没有预计的速度深刻地穿透了她的肌肤,令她感觉,仿佛是那些花瓣轻柔而坚定地穿过了肌肤,贴在了她的心房上,并迅速在那里生长下来。
  蒂森娜醒来后,在镜子里发现自己新月一样无瑕而美丽的容颜消失了,一片胎记遮盖了镜子银色的明亮。她把面纱轻轻罩回到脸上。即使是在黑夜,蒂森娜也不喜欢轻易除下面纱。
  李家克在厨房里烧菜,这有些影响了我编造小说的速度。我还想写一写蒂森娜是如何痛不欲生地戴着面纱进入睡眠,眼角挂着美丽而忧伤的泪滴。蒂森娜长着一双举世无双的美丽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脸上那片与生俱来的胎记,她将会赢得天下所有男人的爱情。
  我闻不出李家克烧的是什么菜,因为他总爱变换花样,仿佛每天烧出不同往日的菜是件令他非常满足的事情。
  除了烧菜,我跟他之间的交往中还有一件更为旷日持久的事情,那就是他如何使我变得正常,而我如何使他认为我极端正常。这是一件令我们同样感到麻烦的事情,但是我的麻烦跟他的麻烦又有着本质的不同,那就是,我清楚地明白他根本没法深入我,而他却认为他完全可以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解开锁住我思想的一个结。我认为,他一贯的热情和韧劲用错了地方,他根本就不应该认定我思想深处系着一个死结。我对他说,我的思想平展得像条马路,根本没有任何死结。
  李家克是个很帅的小伙子。我之所以称他为小伙子是因为他年龄比我小,小三个月。李家克对此非常耿耿于怀,他觉得在我们的交往中,年龄也是其中一个障碍。我经常叫他小李,就像我经常叫我父亲谢未阳为老谢一样。李家克不喜欢我叫他小李,他说,年龄能代表什么呢?我说,你想说明什么呢?李家克说,心理年龄才最重要。我说,你认为我心理年龄不比你成熟吗?李家克说,对,我认为。
  李家克永远这么认为。既然如此,我努力改变对他的称呼,也像我父亲谢未阳称呼我那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李家克。李家克有一次喝醉了酒,明目张胆地要求我以后称呼他为“克”,我试着重复了一声,克,觉得非常滑稽,像婴孩学语。而李家克非常激动,他攥住我的手,因为不停地咽唾沫,喉结频繁地上下滚动,我盯着他的喉结,计算着它滚动的次数,直到感到有些眼花和不耐烦。从此我发誓再也不叫他克。
  李家克把高压锅弄出非常难听的吱吱声,像严重哮喘病人间歇性的艰涩呼吸。我对类似的声响都不太喜欢,我认为这缘于洗衣机的午夜怪响。
  求你了,关了它。我跑到厨房门口忍无可忍地要求李家克。
  李家克并不知道,我其实不太喜欢他在我家里制造出来的生活响动。我的母猫落落平时在家里走动的时候非常注意,它尽力让自己的爪子悄无声息地落到地板上,但我依然对它的行踪了如指掌。
  李家克推断说,也许我大脑深处控制听觉的那根神经超常敏感,由此,他想当然地认为我对洗衣机的敏感也完全来之于这根超乎常理的听觉神经,他认为它发生了某种病变,看不见的非器质性病变。
  我说,李家克,你还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我患了臆想症。
  那不一样,李家克说,你这么理性和智慧的女人是绝不会患上臆想症的。
  李家克认为我理性,是因为我对我跟他之间关系处理上的不温不火。在我们之间长达十年的关系中,除了那次我尝试着叫他“克”以外,他没有从我的态度中发现一点点妥协意味。我对他说,李家克,在没有遇见懂我的男人之前,我是不会嫁的。
  你想让男人懂你什么呢?相信无论换什么牌子的洗衣机,只要到了你家就会午夜惊魂?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你的理想吗?
  李家克烧的菜是道酱肘子,我对此还比较钟情,因为肘子是有益于美容的东西。我不理会李家克的质问,一边啃肘子一边看电视,潘虹在对徐帆说,在即将因为癌症而死去之前,其实我已经死过很多回了。嗓子毁了,青春没了,爱情走了。30岁以后,我就没给自己过过生日。
  我记不住潘虹还说了一些什么话,总之,《青衣》里的这一段告白非常让人伤痛。我把酱肘子举在空中开始入神地琢磨作家毕飞宇,我认真地问李家克,你说,毕飞宇是不是特别懂得女人?
  李家克不知道毕飞宇是谁,他也没必要知道。如果他像我一样对毕飞宇钟情,他就不会对我的听觉神经妄下断言。
  吃完饭后,李家克看了看我新写的那段关于蒂森娜的梦境,他看得很专注,烟灰在烟头上攒了长长一截。但我清楚他并没完全把心思专注于我为什么要写蒂森娜这样一个容颜有缺陷的女人,还有她那个荒诞而美丽的梦境。他更多的是试图透过小说进一步寻找我大脑神经系统的非正常因素。
  你是一个性格分裂的女人,李家克说,你外表孤傲而内心自卑,你想融入平凡生活,又时刻幻想神话降临。你为什么把自己活得这么痛苦?
  李家克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为了证明我在精神方面与普通人正常轨迹的格格不入,想方设法做了很多努力,他甚至到图书馆查阅了很多心理方面的读物,有时还用我的电脑上网,浏览相关网站。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目前为止,洗衣机的午夜惊魂并未给我的生活造成多么难以忍受的损伤,它甚至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认为李家克的努力完全没有必要。
  我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对着李家克的烟头点燃。我边抽边思忖要不要告诉他,我的一成不变了二十多年的生活产生了一种新鲜感,这种感觉来之于我父亲谢未阳56岁生日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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