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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灵-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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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印象里,母猫落落的全部世界就是这栋房子,这栋房子以外的天地都跟空气一样可以视而不见。当然这种情况属于楼下那株罂粟花开放以前。罂粟花出现以后的母猫落落时常跃上窗台,把小小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向下凝望。
  我抱了母猫落落,锁了门下楼走到花圃里。罂粟花开放得依然艳丽,当然,白天它并不是罂粟花,而是一株美丽的虞美人。我蹲在花圃里长久地看着它,直到感觉似乎出现了幻觉——1982年的母猫西西从虞美人下面慵懒地站起来,它把身子伸得很长,然后弓起来,温和地看着我。
  母猫落落一直在看那朵灿烂开放的罂粟花,它琥珀色的眼睛美丽得像幻觉里的湖泊。
  我突然有些想念黑衣女孩西西。
  当我想见黑衣女孩西西的时候,我只能去我父亲谢未阳的白露酒吧。
  我预料里的一幕与现实有着惊人却又似乎理所当然的吻合,我父亲老谢正坐在女孩西西的对面。我不知道在我没来的这些日子里,黑衣女孩西西是不是每天都来,她来了之后老谢是不是每天都坐在她对面施展56岁男人无懈可击的魅力。
  对于生活和爱情,老谢永远都是迅疾而成功的猎人,他永远处在选择和拥有的位置。
  女孩西西换了一件衣服,一件黑色的羊毛质地紧身衫,领口闲散地开放着一圈细小的白色花边。她永远只穿黑色,淡淡地在领口或腰际点缀着一圈醒目的白。黑色和白色是最高贵的颜色,我母亲白露生前除了戏服,最喜欢穿的也是这两种颜色,继白露之后,女孩西西是我所见过的能把这两种颜色穿到极致的第一个女孩。
  她喝红酒,抽烟,于清纯中隐隐透着一股倦怠的风尘。这让我再一次想起我的母亲白露,有多少男人愿意死在她的风尘里。而我56岁的父亲老谢,他看女孩西西的目光显而易见穿透了1982年到2004年之间这段二十多年的时空。
  我得感谢我父亲老谢,他让我迷恋上了如何以近似享受的姿态承受疼痛,并且把它看成一种极致的美。好多年了,一直如此。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改变过。
  老谢跟女孩西西一起走出白露酒吧,女孩西西在门口站住了,回过头来虚无缥缈地看了一眼黯淡的大厅。我认为她是在寻找我,而我正坐在一个黯淡的角落里,随时准备当她跨出门去的时候,迅速地从那个角落里站起来,走出白露酒吧,在我父亲老谢的车子开动之后,拦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老谢的车子转过灯光璀璨的南大街,目的非常明确地朝着东郊开去。我猜他正在往他家开。他到底有一套还是几套房子,它们坐落在烟台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这个情况我并不很了解。按我的猜测,如果他不想让他的众多女人在某一时刻发生碰撞的尴尬,就应该多置办几栋房子。他的白露酒吧不是吃素用的,它到底为他赚了多少银子我不太了解,但可想而知。
  这个晚上我以偷窥者的身份在老谢房子下面呆了两个小时。为此我了解了一下出租车司机近一个月来平均每晚能赚多少钱,我说我承诺给你两个晚上的钱,你可以躺在后边座位上睡一觉,既养了精神又省了油钱还赚了两份钱。
  于是司机真的躺在后面座位上养了一会儿神,我坐在驾驶位右边抽了一盒烟。我父亲老谢把女孩西西关在东郊海边这栋房子里大约两个小时,我实在不愿意猜想他跟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后来他连夜把她送下了楼,我喊醒躺在后座上养神的司机,我们的车在凌晨两点多的街道上一前一后开到了我回家必经的铁路立交桥洞口。
  我父亲老谢像上次一样把女孩西西在桥洞口放了下来,这回他拥抱她的方式没有上次那么含蓄,他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吻别的时候他亲的不是她的额头,而是嘴唇。
  但是我不明白西西为什么拒绝老谢把她送回家。显然老谢对此感到无可奈何,他紧紧地箍了她一会儿就无可奈何地松开胳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融入了桥洞的黑暗里。
  我让出租车司机赶紧开进立交桥洞,进了桥洞后我看见女孩西西单薄的身影轻飘飘的,像影子似的。出了桥洞后向右拐就是西沙旺小区,直走可以到别的小区,但是女孩西西却突然不见了。我睁大眼,只能看到到处雾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雾,越聚越浓。我只好让司机开进西沙旺小区,这时候雾越来越重了,司机把车开得慢得像蜗牛爬,即使这样也免不了把车撞到了水泥路旁边的路边石上,车底盘发出被碰撞的沉闷声响。
  这时候我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大约是罂粟花的香气。我才知道车已经开到了楼下。我让司机停下车来,司机顾不上跟我要钱就赶紧下车查看车底盘,在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了女孩西西,她似乎转过头来透过车门缥缈地看了我一眼,黑色的身影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赶紧下了车,这时候雾已经神奇地开始散去,花圃里除了静默的花草,别无他物。罂粟花照旧开得灿烂而狐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疑心刚才是我的幻觉。
  我开始走进楼洞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我家的窗户,似乎看见一个黑影紧紧贴在窗玻璃上。我知道那是我的小母猫落落。
  回家以后,母猫落落兀自把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着它的注意力。我叫了它一声,它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琥珀色的眼睛吓了我一跳,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光芒,亢奋、诡秘、忧伤。
  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忧郁,但是从未看见它如此亢奋和诡秘。一只猫的眼睛如果闪烁出如上几种光芒,在凌晨的寂静里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
  我定了定神,光着脚走到阳台上把它抱了下来,我感到它在我怀里轻轻地战栗,后背上的毛发竖起了一小片。我看了看窗外,刚才到处弥漫的大雾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空气中有一百台巨大的鼓风机同时运作,将它们全部吸走了一样。我抽动一下鼻子,闻到刚才还很清晰的香气在渐渐变淡,罂粟花静默在花圃里。
  我感到浑身没劲,脸也没洗就钻到鸭绒垫子里昏睡,抱着母猫落落。
  我念着女孩西西的名字进入昏睡。我期待一场有关她的梦境来临。
  郑芬芳的老公马路现在对我非常不友好。
  原本我认为他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事实上我的判断是错误的。这甚至使我对自己的某些感觉和判断力产生了质疑。
  今天早晨我抱着母猫落落蹲在花圃里看罂粟花的时候,郑芬芳的老公马路从楼洞里出来,弯下腰来开锁的时候,我发现他正用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眼光穿过胳肢窝在偷偷打量我,我抬起头来一下子跟他的目光撞上了,它一点没躲闪,我还看见他牵牵嘴角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阴毒。阴毒这个词我即使在写小说的时候也不大用,我认为这是个比较极端的词汇。
  我从花圃里立起身来,跨出去,走到他旁边说,马路,你家厨房窗户昨晚上忘关了。
  尽管我十分不愿意看到他用那样一种眼光盯视我,我还是想跟他说说关于厨房窗户的事情,因为昨晚我从梦里醒来发现他家的厨房窗户没关。
  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十分不耐烦,他盯着我,像要把我盯化了一样,说,谢小白,天儿越来越暖了,谁家窗户天天关着啊?再说了你老盯我们家窗户干什么呀?是不是有偷窥欲呀你?
  我奇怪老实人马路怎么会用这样一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吞了口唾液,决心忍一下。我说我梦见你家郑芬芳从窗户里坠下来了。要是你把窗户关好,可能她就不会坠下来了。
  马路从鼻孔里发出几声笑,说,我靠,谢小白,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马路居然说我靠,他把一个大旅行包夹在车后架上,瘦腿偏上车子,我的嘴巴还没合上,就从我眼前扬长而去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昨晚我除了梦见女孩西西,还梦见了郑芬芳。她一会儿穿着酒红色的睡衣从厨房窗户里坠落下来,一会儿蓬着可爱的娃娃头在窗玻璃后面空洞地向外看着什么东西。郑芬芳小时候的样子很漂亮,像个洋娃娃。
  我认定关于郑芬芳的梦不是凭空而来的,但是她到底会不会像我梦里那样从厨房窗户里坠落下来呢?这个问题搅得我心神不宁。马路一路冷笑着从西沙旺小区消失以后,我就上楼去拍响了他家的门。郑芬芳在里面睡眼惺忪地踢踢踏踏晃到门边打开门,说,哦,你呀,进来吧。
  郑芬芳一副困倦的样子,头发蓬乱,眼圈发青。这个视容颜如生命的女人如果不受梦游症的干扰,恐怕要比现在还年轻漂亮得多。她重新躺回床上补睡,让我自便。
  关于她家,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是厨房。她一让我自便我就去了厨房。我站在窗户后面首先看见了我家阳台,海蓝色的沙滩椅,窗台上的水晶瓶,里面插着几支翠绿的富贵竹和铁锈色的银柳。我还看见母猫落落跃上了窗台,把脸贴在玻璃上向下凝望。我突然看见它纵身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小小的身子轻飘飘地在空气里划了一道黑色的线。
  我惊呼了一声,才发现刚才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母猫落落仍然忧郁地趴在窗台上。
  我的牙科医生骆桥说他又想我了。
  他在电话里吧吧地亲我,说,小巫女,想不想我?然后又说,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后面这句话听起来倒是蛮煽情的,尤其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嘴巴里说出来。电话子机信号不太好,我抽出天线,坐在沙滩椅上听他煽情。他开始说我的身体了,说它是如何地生动和美好。我想幸好他在医院里是要穿着白大褂工作的,否则可能要出丑。他的意思很明确,想跟我做爱了。
  可是我没空,我今晚要上郑芬芳家里睡,我告诉他,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出差了。
  这个男人在电话里撒了一声娇,最后说,那好吧宝贝小巫女,再跟我说会儿话吧。
  我给他讲我昨晚的梦。面目不清的男人在我家里出现,空气里垂挂着银光闪闪的不锈钢厨具,刀、叉、铲,还有那把蒙古小猎刀。男人的胸这回是被我用蒙古小猎刀捣烂的,像剁了一堆猪肉馅。郑芬芳穿着酒红色睡衣下坠,蓬着娃娃头空洞地看什么东西。
  最后我讲到了冥河。我说我在梦里看到那条黑漆漆的冥河了,就是我编造的蒂森娜故事里那条冥河,我看见我母亲白露和女孩西西在冥河里露出美丽苍白的脸。很奇怪,为什么是女孩西西跟白露在一起呢?
  我站在岸边,希望她们能顺利地游到岸边,爬上来。但是我看到白露和西西在冥河里露出了白色的尾,她们的下半身完全是鱼的样子。我绝望地大哭,这个时候母猫落落用小爪子拍醒了我。
  我事先是念着女孩西西的名字进入昨晚这场昏睡的,事实如我所盼的那样,我梦见了女孩西西。但是她居然是跟我母亲白露在一起,而且是在我故事里的那条冥河里。我在故事里把食眼鹰奥吉佩变成了一条在阴间不死的冥鱼,它时刻跟随在蒂森娜的身边,企图复仇和复活。
  我昨晚似乎在花圃附近看见女孩西西了,我告诉骆桥。接下来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跟他再说些什么。我希望在梦里看见女孩西西,而梦里她跟白露在一起这个情节是不是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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